9、第 9 章(修)

作品:《反攻学渣

    陶安然拍了张书包的照片发给祁远,后面缀了俩字――多谢――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陶安然不想闷在房里,于是收拾起耳机手机,换上运动衣运动裤,风一样卷出门,去附中操场跑圈去了。

    没有哪个少年想屈就在一具苍白又瘦弱的躯壳里,就算练不成运动健将,也至少得挺拔高挑,那才是个样儿。

    除了跑步跳高打篮球,陶安然暂时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尝试大力出奇迹。

    附中的操场很空旷,只有西边一盏路灯孤零零地投下来一束光。

    陶安然从小门钻进去,做了下热身,就开始跑了。

    寒风里的奔跑让陶安然的耳朵生疼,耳膜像被冷空气戳穿了一样,同时鼻涕乱冒,比那天半路逃命好不到哪去。

    但奔跑起来的感觉让人迷恋,向前冲的时候,那些不堪的、厌恶的、刺痛的东西都仿佛被甩在了身后。

    陶安然玩命狂奔的时候,祁远正在他的“秘密基地”里抽烟,没多大会儿就看见一裹着大棉袄的傻逼进了操场。那人细棍一样的两条腿撑着上半身的棉花团开始跑圈,一圈又一圈。

    祁远吞云吐雾地帮人数圈,等数到第五圈时候,终于确定了眼前细腿大脑袋、驴拉磨一样跑圈的人是陶安然。

    抽完一支烟,祁远从阴影里蹿出来,跟在陶安然身后,哒哒跑起来。

    陶安然正沉浸耳机的节奏里踩点,完全没注意到后面缀了条尾巴,他喘着粗气,端着打石膏的手,溜溜又跑了大半圈,经过那盏可有可无的路灯时,才发现后面一道暗搓搓的黑影鬼鬼祟祟地跟过来。

    坏人的可能性不大,多半也是来锻炼的。

    陶安然往旁边让了让,打算把后面那位英雄让过去。

    谁知道英雄偏不“超车”,就阴阴郁郁地跟在他身后。

    这就有点毛骨悚然了。

    陶安然捏了捏拳,脚下猛地刹住了。

    然后一路走神的祁远毫不意外地一头撞在了他身上――

    俩人瞬间叠成肉夹馍往前栽过去,祁远一个激灵醒了神,探手一把托住了陶安然左臂,然后借力向右一倒一仰,把自己当肉垫,拉着陶安然一块儿摔在了跳远用的沙坑边。

    陶安然不知道后面是谁,当下第一反应就是曲臂向后一个肘击。

    祁远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顿时有种要驾鹤归西的感觉,眼前都飘起了跳着踢踏舞的小星星。

    陶安然的耳机在倒下的刹那被y了下去,他一胳膊肘撞过去,就听见身后人一声闷哼――

    “陶……安然,”祁远抬手给他推到一边,喘了一大口粗气,“我真是……多余管你。”

    陶安然一骨碌,带着满身土滚到一边,脑子里慢放镜头一样放过了祁远那声哼,然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哦,怪不得觉得耳熟。”

    陶安然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拉祁远,“你得感谢我没出门带刀的习惯,否则你现在已经凉了。”

    祁远掸掉身上的土和沙,觑了满头热汗的陶安然一眼,“书包收着了”

    “收着了。要不下回你买个钢铁侠的,”陶安然边拍土边说,“凑七个,召唤灭霸。”

    祁远勾起嘴角一笑,“都不是一个宇宙的,恐怕有难度。”

    “啊,”陶安然恍然回神,“是。”

    祁远从兜里摸出烟来叼上,“不跑了”

    陶安然低头卷起耳机线,“明天继续。”

    祁远:“就你那胳膊,等回头跑歪了,恐怕要长出十八根骨刺来。”

    陶安然仰面看他,“那我自带狼牙棒,就问你怕不怕。”

    祁远盯了他一秒,险些笑岔气,心说学霸也挺中二啊,然后就听见陶安然肚子惊天动地的一声吼,于是又笑得放肆了些。

    陶安然一脸不苟言笑的严肃,“笑什么呢”

    祁远揉着笑歪的脸,“笑你幼稚。”

    两人过了操场边的窄门,一前一后贴着避风的小道穿回家属院。三分钟的路程,谁也没多话,只能听见彼此踏在青石砖上的脚步声。

    祁远目光落在前面陶安然的头发璇儿上,突然就想上手揉一把――不知道同款发型不同头型揉起来有多大不同。

    当然,他手欠的想法仅止于想一想,没能落到实处。

    陶安然是个表里不一的炸雷,他还没徒手拆雷的喜好。

    “为什么把头发剃了”祁远问。

    陶安然看他一眼,拍了一巴掌弄亮了楼道的等,“热。”

    “……”作为聊天终结者和书包终结者,陶安然发挥稳定,完全没有被人篡位的可能。

    随即楼外西北风大作,一阵寒风钻过来,吹起了满脖子鸡皮疙瘩。安静的楼道里,陶安然肚子又一阵响,响出了荡气回肠的气势。

    祁远叹口气,“汤面加荷包蛋,吃不吃”

    陶安然转回头,站在高他两阶的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点头,“谢了。”

    祁远笑了声,“客气。”

    祁远家里的家具都是老式的,有的甚至只在陶安然遥远的记忆里出现过。暗木色的推拉玻璃柜里摆着一只独眼钟,钟的形状像只“凸”形盒子,只不过脑袋顶圆润了些。

    秒针咔哒走过的声音让时间变得仿有实质,陶安然被暖气热回来的四肢带动了半天没动的神经,懊恼地想:我怎么就厚着脸皮跑人家蹭饭来了

    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进门时候,还被祁远的姥姥兜头问候了一遍。祁姥姥是个热心肠的老太太,一听说陶安然在外头跑了大半天还没吃口热乎饭,非要去厨房给他热烧鸡。要不是祁远拦着,这会儿已经开火架锅了。

    祁姥姥身上穿的夹袄让陶安然想起他已故多年的奶奶,对老太太有种天然的亲切感,尤其是拉着他塞奶糖的时候,陶安然鼻子一酸,险些当着祁远的面掉一把“弱鸡的眼泪”。

    祁远把姥姥哄回屋,就转身进了厨房,门没关紧,里面传来刀切菜的声音。陶安然溜达过去,倚在门口看祁远切姜末和青菜。

    “冰箱里还有几块卤豆腐,你要吃就拿出来热热。”祁远头也没抬,说道。

    “没想到你会做饭,”陶安然看他用刀搓起砧板上姜末的架势,“做的还挺熟练。”

    祁远打开燃气灶烧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陶安然环顾一圈,过去捡了根葱,“我来剥。”

    祁远打量他一眼,“会吗”

    陶安然没说话,径自对着祁远撕下了大葱第一层外衣,“你说呢。”

    祁远冲他挑起了拇指。

    陶安然的瘦削程度比麻杆儿好不到哪去,好像是肌肉跟不上骨骼的生长速度,整个人单薄得像营养不良。

    可打起架又不是一般的凶,不要命一样的发泄式打法,细瘦的骨肉下像隐藏着一个世外高手的灵魂。当然,这位高手大约疏于技艺,只能零星记得“气”,而忘了“势”。

    “挺粗一根,让你剥完成筷子了。”祁远看着陶安然手里只剩细溜溜的一小根葱白,“行吧,也不用切一半搁冰箱了,这根都归你了。”

    陶安然把葱递给祁远,又转身去正咕嘟嘟冒热气的锅边,打算下面条。

    ――家务活他干的不熟练,仅会的一点还是前俩月临阵磨枪学来的。

    他们家家政阿姨辞了之后,多数都要他妈自己上手干,养尊处优的女人干不来,有时候自己躲厨房里偷偷抹眼泪。陶安然有次出门倒水看见了,心里像扎了一百根针似的疼,后来默不作声地替她担了一部分,这才一瘸一拐地把后面俩月熬过来。

    “面在旁边篓子里,粗的细的你自己挑。”祁远把葱在水管下冲了冲,摁在砧板上切碎,放在了旁边切好的松花蛋上。

    陶安然视线在祁远手里拿的另颗蛋上转了一圈,“照这个节奏看,蛋白质要摄入过量了。”

    “不会,”祁远挤过来,拿着蛋在锅边轻轻一磕,单手打了蛋,然后蛋壳顺着抛物线准确无误地落进了垃圾筐里,“照你这个运动量,再来俩也能行。”

    陶安然看着那堆垃圾上的蛋壳,“你打蛋姿势还挺帅的,要不要考虑去上个新东方厨师学校”

    祁远拿筷子在锅里搅搅,“旁边盆递给我――高考完就去,不着急。”

    陶安然把他的话咂摸一瞬,笑得见牙不见眼。

    祁远手艺挺好,简简单单一碗面却色香味俱全,勾得人食指大动。

    陶安然嗅着面条香,没跟他客气,呼噜呼噜吃起来,烫得龇牙咧嘴。

    “你中午没吃饱”祁远把松花蛋和烧鸡往他跟前推推,“饿得脸都绿了。”

    “八点多了,不该饿”陶安然把嘴里咸香的面条咽下去,“味道不错。”

    “不够还有。”祁远说着,起来去倒了杯水。

    陶安然挑面条的动作顿了顿。

    他想起来祁远从没问过他那些细碎的破事,比如和501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突然搬过来还转了学,又为什么大半夜一个人饿着肚子跑圈。

    明明饿成这样,却宁可厚脸皮在邻居家蹭饭,也不肯迈腿回去吃口热乎的。

    为什么

    连他自己都被一连串疑问问懵了,祁远不可能一丁点好奇心都没有。

    ――也许是不熟悉,又事不关己,没必要多嘴。

    关于这个论点,有据可证――那根叫李帆的麻杆儿,祁远管他闲事就管挺欢。说到底是发小,和半路撞上的同班同学不一样。

    这么一想,陶安然又释然了,同时松了口气,心想:“免得说什么不说什么,解释起来j麻烦的。”

    祁远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陶安然聊天,互相瞎扯淡。

    他穿着很普通的格纹家居服,身上少了平时那股站起来就睥睨天下的劲儿,倒像个普通的十六七岁的少年了。

    一碗汤面下肚,陶安然轻轻打个饱嗝,收拾起碗要去厨房洗,祁远也没拦他,歪在一边看他单手洗碗的热闹,“碎一个十块,悠着点。”

    “巧了,我这个独臂大侠的绝活,看一只也十块,”陶安然甩掉汤碗上的水珠,往旁边架子上一放,转头看祁远,“微信现金都行,什么时候结”

    祁远把手机拿出来,啪啪按了两下,把计算器对着陶安然,“书包一百零三,三块帮你抹了,刨掉仨碗,你找我七十。”

    “等着。”陶安然把手上的水在裤子上一抹,拿出手机给祁远发了个红包,“多的五毛是饭钱。”

    祁远靠着墙直乐,“我一个新东方大厨预备役,就值五毛”

    “这已经是鼓励价了。”陶安然收起手机,扫一眼客厅稳如泰山的钟,“我走了。”

    他走到门口,祁远又叫住他,“明天六点五十。”

    陶安然回头,“干什么”

    “去学校。”祁远说。

    看样子是要践行那天说要一同上下学的“承诺”。

    “哦。”陶安然有点别扭,但他的大二八彻底成了破铜烂铁,又对挤公交充满阴影,在石膏拆下去前暂且搭祁远的车似乎是个还挺可以的选择。

    周末像是在屁股上额外绑了螺旋桨的小艇,跑起来嗖嗖的,和工作日的时间流速仿佛不在一个维度。两天光阴弹指一瞬,转眼又到了令少年们和中青年们叫苦不迭的周一。

    曹晓飞甩着他空荡荡的作业本打算去班里抄抄了事,有恃无恐地在桌边享用早餐。陶安然扛上他崭新的书和战斗中抢救出来的卷子,叼着个包子准备下楼。

    “等等等等,”蒋敏追过来,二话不说拉住陶安然的袖子,往他羽绒服口袋塞了两包热气腾腾的牛奶,“你自己喝一包,另外的给对门小远。”

    蒋敏掩住了脸上那点不自在,干瘦的手在陶安然肩上一搡,“抓紧走,你背书包时候我听他都出门了。外头j冷的,你俩注意安全。”

    陶安然有几分茫然,显得讷讷得不知所措,半天才应了一声,关上门蹬蹬下楼去了。

    蒋敏看一眼在桌边埋头扒饭的曹晓飞,又看眼紧闭的门,一颗悬到一半的心忽忽悠悠落了回去。

    陶安然奔下楼的过程中已经啃完了包子,跑出楼道,先兜头吹了满脸寒气,然后就看见祁远斜靠在一辆挺拉风的摩托旁,带着一种逼王的气质迎风抽着一支烟。

    祁远冲陶安然吹了声口哨,扔给他一个头盔,转头灭了烟,“上车。”

    长腿跨过货真价实的“铁骑”,在寒风里跨出一种不羁的潇洒。陶安然和手里黑黢黢的头盔大眼瞪小眼了两秒,随即被祁远非常暴力地往他脑袋上一扣,头盔搓得他两边脑袋生疼,有种一秒完成蛇精脸的错觉。

    陶安然顶着大脑袋上了车,祁远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然后打着油门,连车带人,十分飒地轰一声蹿了出去。

    追风的少年,终于在寒风中被吹出了两管清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