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8章 第88章

作品:《金碗良缘

    因有了这一出打岔,两人之间欲语还休的气氛顿时缓和不少。

    秋风乍起,送来缕缕桂花香气,亦送来丝丝凉意,裴宛解了肩上披风,罩在金喆身上。

    满大街的嘈杂热闹,前头咿咿呀呀不知在卖什么把戏,引来人群一阵阵喝彩,金喆垫着脚探看,心生向往,裴宛眉眼一舒,“去逛逛”

    大街上人潮汹涌,若说果真跟他走在一块儿,还真有些情怯,怎奈游人委实太多,比肩继踵,两人不知不觉便走到一处。

    裴宛唯恐人多挤着金喆,渐渐把她罩在里侧。街上亦有年轻公子携着贤妻美妾出来相逛的,时人虽侧目,却也未多置喙,反倒小贩们都哄着裴宛掏钱,买了一堆零碎。

    在路边碰见抖空竹的,金喆没瞧过这等把式,连忙驻足围观,自己没钱,便手肘碰了碰裴宛。

    “谢公子夫人赏”

    纵有纬帽遮掩,金喆仍旧飞红了脸,忙不迭躲走,裴宛慢她一步,笑吟吟又赏出一把钱。

    走了没两条街,一头扎进热闹堆里,原来是勾栏里正在上演新排的小戏踏莎梭河,是周子衿北征的故事。眼下正演到第一折三英夜话,是讲敬德廿二年,当今太子殿下与大公主裴甯、名将周子衿三人夜话,共谋北征一事。

    戏台装扮成行军大帐华丽样式,摆着一张大卧榻,案几上文房俱全,整齐地摞着一叠文书。

    扮演“三英”的均是十来岁的女伎,年纪不大,却很有板眼,尤其扮作东宫的那位眉眼清俊,举手投足间很有几分翩翩俊逸的味道。

    金喆仔细打量台上那角儿,又歪头瞧了瞧裴宛,很有些意味深长地叹息。

    裴宛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挎个篮子,正是一副闲游公子打扮,挤在人堆里,丝毫不顾旁人侧目,与她低声耳语“怎么,你觉得她扮得不像”

    金喆一本正经评判“别说,这小丫头确有几分神韵,只是”

    裴宛低下头,洗耳恭听。

    “只是殿下的书案东一叠西一沓的,未必有那么规整。”

    “呵”裴宛吐出一口气,奈何两只手都叫东西占着,只得睨了她一眼“污蔑东宫,罪加一等。”

    金喆抿着唇笑,却是不怕。

    其实,她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太子殿下在外行军从不住锦帐,也不坐檀木床。

    这一折演完,金喆想起她在抚北军中短暂度过的几日,遇见的人,还有她那位从军的师傅谢娘子,心生触动,两眼泛起泪花。

    裴宛听出声儿不对,连忙安慰“哭了嚒戏里都是杜撰的,别当真。”

    “啊”金喆都哽住了,杜撰

    一旁驻足看戏的老伯却不依了,扯着裴宛袖子“后生,瞧你仪表堂堂,怎地口出妄言当今太子勤政爱民,英明睿智;大公主不好红装好武装,英姿飒爽;周将军一把长枪英武神勇这三英试问天下谁人不知你偏说杜撰还请说出哪一处是杜撰”

    裴宛“”

    金喆“”

    金喆端详那老伯,不似刺客匪徒之流,可心里也十分焦急,裴宛悄悄与她说了句“不怕”,又与那老伯说了好些晚辈后生唐突之语,才算将那话圆融过去。

    那老伯瞧他恭谦有礼,不似那等纨绔油滑之辈,又拉着他说了一车北征如何振奋人心,如何有益边疆的话,才算作罢。

    待从那老伯处脱出身来,两人不禁叹了一叹,对视一笑。

    “你呀”

    “我为了谁”

    “那你倒说说,到底哪处是杜撰”

    裴宛四下环顾,见无第三人,才悠悠道“那夜密谈,外头有哑者严防死守,一丝风都漏不出去。这戏文是民间百姓有感周将军英武,加之一些小道消息七拼八凑著成的,不说戏辞与当夜情形全然对不上,只说”裴宛停了一停,卖了个关子“密谈,其实是四个人。”

    四个人

    “少了的是哪个”

    “是你哥哥,金麒。”

    金喆一瞬间怔住了,不禁撩起面衣,惊讶地望着裴宛。

    裴宛轻轻颔首“你知道嚒,他在外有个诨号,叫财神爷,是要盘算军需的。其实北征一事,从头至尾你哥哥都参与其中,若要算当世之英,他也是一个”

    从头至尾金喆心思电转,忽儿想到三年前,麒哥儿从刑部大狱里脱身出来,也几乎全赖眼前之人。

    “原来当初你救他,就已经是棋下第一招,怪道当初麒哥儿忽巴拉说要去北境收地毯,实则是为建榷场做筏子。你们真真的会筹谋,亏我那时还以为是我们路家的造化又起了呢”

    一盘北征之棋,他竟执子下了三年,金喆不禁心里喟叹。

    裴宛见她一点就透,聪慧至极,心里欢喜,不觉笑道“你又知道不是造化了”

    “呸,是什么造化难道你是那造化不成”金喆牙尖嘴利,自然当仁不让。

    他俩这里正拿“造化”二字打哑谜,忽听一声女音在身后响起“是路二妹妹嚒”

    金喆忙不迭转身,只见人堆里走出来一位窈窕仕女,同自己一样戴着帷帽,因衣裳难有重样的,金喆一眼就辨认出来,来人是周嗣音。

    嗣音“先刚看戏时就听见人堆里热闹得紧,我瞧了几眼,只觉得衣裳眼熟,没想到果真是你。”

    “见笑了,”金喆连忙说着,又问她怎嚒也出来了。嗣音笑道“今儿听家下人说街上正演踏莎梭河,我便出来看看,不曾想遇到两位。”

    她遥遥冲裴宛行了个仕女礼,算是行参见之礼。

    而此刻的裴宛,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拎着一只马莲草编的篮子,里头塞满了金喆一路凑手买的零碎,什么桂花馅儿月团一大包、彩塑面人一对、兔儿爷一只、九连环一串,几样物什将篮子塞得满满当当,可谓男儿风度上佳,太子仪态全无。

    金喆脸上一红,忙要夺过篮子自己来拎,裴宛自是不让,躲了一番,抬抬那只提灯的手,叫起“我微服闲逛,周姑娘无须多礼,快起来”

    周嗣音起身,拉着金喆的手,絮絮又说了一会儿话,临别时叮嘱“什么时候得闲,千万过府来玩儿,咱们一处说话解闷。”

    金喆连连答应着。

    周嗣音走了,她从来到走,都未曾掀开过纬帽。

    金喆到底夺过他手里一样东西自己拎着,是那盏没甚重量的灯,特特走在前头,照一方光亮。

    “还往哪儿逛去”

    “要逛且没边呢,饿不饿我知道个地方,有道菜想来你一定爱吃。”

    “你既有这个地方,如何不早说先刚在大公主那儿,我我没吃饱。”

    裴宛没说话,只睇着她笑,慢慢的,金喆脸一红,不知是羞的还是臊的。

    “阿姐那席上有桂花甜盏和乳炊羊,我还想着你最爱吃这两样。”

    “可是吃饭规矩那么大,大家都没搛几下,我就没有多吃。停筵时一桌菜蔬剩了大半,真是奢靡无度。”

    金喆说完才发觉自己心直口快,不禁把灯提得略高些,瞧他面色,裴宛却并未察觉,怅然感慨道“你说的对,贵胄公卿靡费已久,已经习以为常,不觉有异了。”

    辗转走了两条街,来到一家酒楼。酒招上红灯笼映着的三个大字“醉仙楼”,惹得金喆心里又一晃神儿。

    酒楼宾客盈门,伙计三脚两步迎来送往,见着裴宛,一蹦二尺高,忙忙地口称三公子,赶上来作揖。

    裴宛留意着金喆,朝那小二笑道“慢些走,不急。我那包厢留着呢没”

    小二引着两人往三楼包厢走去,哈着腰赔笑道“回公子的话,定了的包厢自然都是留着的,咱们醉仙楼怎会做糊弄人的买卖只是今儿大节下的,点包厢的宾客实在是多,您包房的左右两间房,掌柜全都给定出去了吵是吵了点,不过都是候考的学生,不会唐突您和这位小姐的。”

    裴宛对待百姓一向宽和,从来不计较这些,引着金喆靠里落座,吩咐小二上菜,又叫他拿膳牌来,给金喆点菜。

    金喆没用膳牌,随口报出两道菜名,一道羊肉热锅子,一道时鲜炒茭白,都是店里的招牌,那小二虽诧异,因是女客,也不敢胡乱搭讪。

    待屋里只剩他们,裴宛招呼金喆盥洗净手,又帮她摘了纬帽。

    问她“从前来过这里”

    “嗯,那年刚到京师,麒哥儿才从刑部大牢里出来,我和果儿、阿蛮三个人来这里喝酒,就在楼下包厢。”说起这个,金喆便生出些许对景思情之意,蔫蔫地出神。

    裴宛亦想起那时节正是他们雪中相别,互道再也不见的那会儿,一时也有些默然。

    一位年愈五十的大娘,捧着一口热气腾腾的锅子,推门进来,自称是这道菜的主厨。“醉八仙来喽柳儿前脚知会我,后脚我就备好食材,擎等着公子您过来,可算没误了火候”

    桌上泥炉点着,火苗舔舐锅底,热锅子咕嘟咕嘟滚着泡泡,一股极其浓郁的黄酒烹河鲜的味道飘散出来。

    这位主厨大娘似乎是裴宛旧相识,态度着实和蔼可亲,连连叮嘱金喆留神炭火,留神热气烫手,又问她可受得住鱼虾螃蟹的腌臜腥味,殷勤地叫她有些难为情。

    “小姐,老婆子凭良心说与您听,认识公子三年,他这还是头一回带女客来”

    “大娘”此刻连裴宛也有些难为情了。

    待热锅在火上烹煮了片刻,掌厨大娘揭开盖子,白气蒸腾,香气四溢。

    “公子,您快尝尝这回的味儿正不正”

    “今儿有真正的老饕在,我可不敢造次。”

    裴宛盛了一碗汤羹腹肉,推给金喆,又另拿了一个碟子,开始拆螃蟹。

    掌厨大娘嗳唷了一声,稀奇地打量着金喆,十六七岁年纪,俏伶伶地坐在那儿,比画上的人还好看,可真不像是会吃醉八仙的饕客。

    “不满小姐您说,这原本是道南方菜,老婆子我呢也是瞎子过河摸着做顺口呢您就多尝点;若不顺口,有什么歹处还请您不吝指教,老婆子一定改”

    “您客气,我闻着味儿就很对了,”金喆搅着汤羹,趁热尝了一口,品咂半晌,笑道“不错,同我们老家酒楼里做的大差不离了,鲜甜醇厚。对了,大娘,这里用的可是青州的河鲜”

    掌厨大娘惊讶地看着金喆,又瞧瞧裴宛,“可不就是青州渡口新下来的河鲜嚒,我每日都托商队带两篓子新鲜货来小姐,您这舌头真灵呐”

    金喆摇头“不是舌头,是我耳朵我听出您话里有青州声口,况且京师无大河,若食河鲜,也就只有最近的青州渡口有了,从南边凿冰运过来的又不是这个味儿”

    “可不是这样说嚒,南边拿冰船运过来的,哪里是这个味儿乖乖,一个小姐竟有这个见地真的是,多少常出门的公子哥儿都未必及您呢”

    大娘眉开眼笑,话不由也说得多了起来“不瞒您说,我当姑娘时就是青州人,下头一个县,说起来也有许多年没回去过了。辗转来到京城,寡妇失业的,原本就在醉仙楼外卖杂鱼酱,惹了南衙禁军,没依没靠,那起子差爷没磋磨死我这个老婆子,幸亏遇见柳儿将军帮衬,谋了这份职业,还白得了费公子一张秘方儿”

    裴宛摆了摆手“不敢居功,大娘,连这方儿也是她的。”

    金喆忙笑道“别听他浑说,醉八仙本是我们浣州城里一家老酒楼的招牌,我不过是吃了许多年,要说方儿连我也没有的。不过我尝您做的,的确有几分意思。所谓醉八仙,其实就是多种时令河鲜,洗干净大火烹煮,加黄姜黄酒一勺盐,吃的就是一个鲜”

    掌厨大娘连连点头“是呢,公子也是这样反复交代我,给他做了几回,才试出这个味儿来”

    金喆颇为意外地看了一眼裴宛。

    大娘见状,忙道“那您二位慢吃,今儿还有几桌客人点这道菜,都是南方学子,闻着螃蟹味儿就过来了,得紧着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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