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5章 第 65 章

作品:《小怪物

    连萧到家的时候,  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他挂着一脑袋雨丝拐上楼梯口,老妈正端着碗筷屋里屋外的收拾,看见连萧回来,  站在水池前面盯着他没动。

    “去哪了”她等连萧走到跟前才开口问。

    连萧没看她,揣着兜直接往屋里走。

    “给我站着。”老妈使劲扥了把他的胳膊,  手里的锅也不要了,  往池子里稀里哗啦的一放。

    让站着就站着。

    连萧保持着被老妈攥胳膊的姿势,眼也不眨地跟她对着看。

    “你毛病越来越大了连萧。”老妈被他的眼神激得有点蹿火,  “跟你妈大街上就能吼,  去哪不说,  饭也不吃,  现在跟你说话都能当听不见了是吧”

    屋里的电视播着新闻联播的尾巴,  丁宣没声没响地摸出来,  站在门旁朝连萧看看,  过来攥他的手。

    连萧手掌心一软,  偏头瞥了眼丁宣,  捏着手把他推回屋里,  并且带上了门。

    做完这些,他重新转过来看着老妈。

    “丁宣得去医院。”他对老妈说。

    老妈嘴角动动,  没接这话,  重新问连萧“你去哪了”

    连萧从兜里掏出两张叠得皱巴巴的纸,展开递给老妈。

    老妈在围裙上擦擦手,  狐疑地接过来,  就着昏暗的走道灯往上看。

    “自闭症的症状。”连萧跟她解释,  “也叫孤独症,我在新华书店抄来的。”

    老妈的目光从纸上转移到他脸上,定了两秒,  她飞快地把两面纸看完,塞回连萧手里。

    “进屋吃饭吧。”她转身站回水池前,拧开水龙头继续刷锅。

    连萧攥着他那两张纸愣了愣。

    “菜给你留了。”老妈说。

    “我吃什么啊”连萧没想到老妈竟然完全不当一回事,顿时有点儿急了。

    “丁宣跟书上有些毛病一模一样,周狄也说丁宣跟他妹一样,他妈不也跟你说了吗”他捏着纸冲老妈问,“妈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我要什么反应”老妈瞪他一眼,拧着眉毛把连萧往旁边挡,伸手够钢丝球。

    “丁宣生病了”连萧根本无法理解她的反应,“唰”一声又把那两张纸往老妈眼前递。“他本来不该是这样的,他病了,病了就带他去看”

    “不该怎么样”没等连萧说完,老妈用锐利的语调打断了他的话,“宣宣什么样我不比你有数用得着别人来告诉我吗”

    连萧瞪着眼看她,淋雨淋得他脑袋有点儿不够转,好半天竟然想不到该如何反驳老妈。

    甚至无法理解她在执拗什么。

    母子俩对着干瞪一会儿眼,门板被“吱扭”拉开条缝,丁宣又从门后探头出来。

    “赶紧吃饭去吧。”老妈平复语气,重新开始忙活。

    连萧没应声,他揣起那两张纸,什么话也没再跟老妈说,过去捞起丁宣的手带他回房间。

    老妈那边无法沟通,连萧就去做老爸的工作。

    老爸对丁宣的态度这么多年一直没变,像一条他们母子俩非要养在家里的小猫小狗,偶尔也逗逗,但是吃喝拉撒一应不上心。

    “跟你妈说。”

    他跟听故事似的听连萧说了半天,最后碾灭烟头起身去洗漱,拍拍连萧的后脑勺只说了这么一句。

    那一天晚上是连萧长这么大以来,感到最迷茫与恼火的一天。

    老爸老妈都太冷漠了,冷漠到让他觉得陌生。

    好像这些年对丁宣的好,全是假的一样。

    而当事人丁宣却像个快乐的傻子,他已经把下午在少年宫又叫又疯的事完全过滤了,一晚上照旧连萧在哪他在哪。

    连萧跟跟老爸老妈吵吵叭火的说话,他就在连萧身后自己转悠,牵牵大白鸭抠抠电视,完全意识不到一家三口吵吵嚷嚷的是因为谁。

    连萧回房间砸在床上憋火生气,他也跟着进去,在床边转悠一会,挨着连萧的腿在地上坐下,后背乖乖地贴着墙。

    “丁宣。”

    连萧撤下搭在脑门上的手,歪着脖子往下看他。

    “你生病了,知道吗”

    丁宣的脑袋被床挡了半截,只露出半个后脑勺,一撮翘起来的头发轻轻晃晃。

    连萧动动小腿,碰到丁宣的胳膊,用脚趾去夹他的肉。

    丁宣不知道躲,也不嫌脏,连萧轻轻夹他两下,感觉一只小手搭上他的脚面,也轻轻捏了捏他。

    “上来。”连萧突然觉得丁宣乖得可怜,曲起膝盖踩在床沿上,支起脑袋拍了拍床。

    丁宣靠着床沿摇头晃脑一会儿,蹬掉拖鞋爬上床,在连萧旁边趴下来。

    趴完他摸摸连萧用来垫胳膊肘的枕头边,又往前动动,脑袋必须得挨在枕头上。

    连萧把丁宣的头发搓得乱蓬蓬的,要求他“喊我一声。”

    丁宣的眼珠在头发丝和连萧的手指下乱转,玩连萧连帽衫上的帽绳,不清不楚地咕哝“连萧。”

    “你这到底算能交流还是不能啊”连萧捏着他的脸,硬把人从枕头里扒拉出来,拨他的眼睫毛。

    丁宣护痒地搓搓眼,拧个身又不说话了。

    丁宣的少年宫报班计划,几乎是在一家人意料之内的夭折了。

    但是那天以后,连萧对于丁宣的耐心与观察,比之前翻着倍数地往上涨。

    他已经认准丁宣是自闭症了,不管去不去医生那诊断,他都坚定这个念头。

    坚定想法的同时,连萧心里涌上一股很微妙的心情知道“自闭症”这档子事带给他的不仅是惊讶,就算书上说自闭症的小孩可能一辈子都治不好,他体会到的也不仅仅是失望。

    因为自闭症是个症,它是病。

    丁宣只是生病了,他不是个傻子。

    想到这一点,连萧总会莫名地有底气,像是给丁宣寻到了根。

    这底气不是用来证明给别人的,是疏解了他心底里多年的小疙瘩。

    连萧开始没事就往新华书店跑,他还去诊所问了许姨,和教他们班的生物老师,想方设法地淘弄有关自闭症的信息。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他咬咬牙把攒了挺久的小金库都翻出来,提前交卷去了趟儿童医院。

    本来他是想带丁宣一起去,但是丁宣从那次去了少年宫以后,对于超出学校和家里路线的范围无比抵触。

    连萧牵着哄着也不行,一把他从巷子口往马路上带,他就贴着墙要拱,再强行往外拽拽,马上就要叫。

    “牛犊子成精了。”二光在旁边看着都不敢上手。

    连萧一个人弄不住发疯的丁宣,从他们家到儿童医院比少年宫还远。

    更何况带小朋友看病这种事,说到底还是得有个大人带着,才让人心里踏实。初中的带个小学的去医院看病,怎么都是个让人没头绪的巨大工程。

    弄不过去丁宣,连萧也得去医院问问医生,实打实地了解一下自闭症的事。

    二光本来想喊他考完试一块打个球,听连萧说要提前交卷朝医院跑,二话不说就要跟着来。

    从小学到现在,俩人翘课就没有单遛的。

    “我给你算算啊。”汇合去医院的路上,他掐着手指头给连萧算时间。

    “掐头去尾,刨掉来去路上耽误的功夫不算啊,”二光圈个“ok”的手势冲连萧比划,“你撑死只能在医院待半个钟,不然等你回去,丁宣就得被锁学校里了。”

    连萧不关心这个话题,他心里有数,现在在琢磨的是另一个问题。

    “自闭症得挂什么科”

    二光愣愣,指了指自己“你问我啊”

    连萧跟他大眼瞪小眼瞪到站,从公交车蹦下去“算了。”

    “但是这个病又是自闭又是孤独的,它到底是归脑子那块,还是属于心理问题”二光跟在他屁股后头分析。

    没等连萧说话,他自顾自搓搓脑袋“脑袋的话,是不得挂个外科”

    “你去挂个脑科吧。”连萧无奈地说。

    大厅到处都是小孩哭天抢地的动静,导向牌密密麻麻看着都头疼,根本没有“自闭科”这个门类。

    连萧去导航台问护士,护士忙得四脚朝天,也没心思好好跟连萧分析。她以为是连萧不舒服来看病,让他哪里不得劲就往哪挂。

    连萧在精神科和心理科之间飞快地想了想,去挂了精神科的号。

    医院里兵荒马乱的氛围总是特别影响人,连萧上回正儿八经来医院,还是丁宣刚来那年,回老家发癫痫那回。

    他跟二光楼上楼下地折腾半天,计划好的时间根本不够用,成功挂上号都用了半个钟。

    等来到科室门口,前面带着小孩排队的家长少说还有小二十来人。

    “还看吗”二光人都呆了,左右看看,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来都来了。”连萧心里肯定比他急,皱着眉毛去墙角靠着,等护士喊号。

    折腾了大半天,最后终于坐在医生面前,连萧对于自闭症的许多疑惑,还是没能得到想要的解答。

    医生一听他说患者不是本人,手上的圆珠笔直接就倒过来抵着桌子“咔哒咔哒”的磕。

    “自闭症这个不是你觉得是就是,你小弟的问题,你得让家里大人带你小弟来看,是吧,光听你说谁都没法下结论。”

    这医生说话又麻木又带口音,声音很低,咬肌鼓着一动一动的,像头老山羊。

    “下次带你小弟来吧。”

    “他就是过不来所以我才想来问问,”连萧听人家直接下逐客令了,语速也提了上来,“他就是几乎不说话,不跟别人玩,说话跟听不见一样,也不爱看人,但是该知道的都知道,吃饭上厕所都能”

    “你弟弟多大了”医生又“咔哒”一声,打断他问。

    “九岁。”连萧说。

    “耳朵和声带检查过吗”医生问。

    “人家耳朵没毛病。”二光在旁边都听着急了,张嘴接了句,被护士给撵了出去。

    连萧尽可能把丁宣符合自闭症的状况都说出来,话没说几句,还被医生打断了好几次,后面挤在门口排队的家长还一直催,一前一后的态度都让人心里跟着毛躁。

    “我来问就是想知道,如果我弟是自闭症的话,那他能治疗吗”连萧直奔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书上说要提早干预,这个干预治疗具体是怎么”

    “干预也是根据病人的情况来。”

    医生又打断他。

    “自闭症这个东西不是感冒发烧,状况都不一样,包括性格方方面面,很多类型,啊。他们有专门做针对训练的地方,光听你说没用,明白吧小伙子”

    “干预能治好吗”连萧也不接他话了,自顾自地接着问。

    “我说过了,要看病人自身的程度。”医生还是那句,“有些不严重的恢复效果可能好一些。”

    身后的人又开始催了,旁边记录的护士也对连萧说下次让父母带病人本人来看。

    连萧抿抿嘴,起身之前问了医生最后一个问题“上学对自闭症有用吗”

    医生摁着鼻帽努了努嘴,端过茶杯摇着头吹吹“状况不一样。真要是自闭得趁早干预,别耽误。”

    连萧在医院泡了两个钟,得到的只有一句“状况不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他奶奶”二光憋火憋坏了,在医院没敢吭声,出来了立马骂个不停,“一样了谁还来问他啊”

    “坐班坐疲了。”连萧说。

    “他就是看你不是大人就糊弄你。”二光十分不满,走着路都直往上蹦。

    连萧顾不上跟他一块骂医生。

    天已经黑完了,比平时他去接丁宣的时间已经晚了整整一个钟,也不知道丁宣自己在教室知不知道开灯。

    还那么冷。

    连萧惦记坏了,往纺织一小去的那班公交车已经到点停运了,俩人咬咬牙,一块挤了辆奢侈的摩的。

    顶着一脑袋老北风赶到学校,远远瞅见丁宣的教学楼乌压压一片黑,连萧心里就猛地一咯噔。

    幸好跑到校门口时,丁宣的班主任房老师从门卫室里出来,手里牵着个小孩。

    “丁宣”二光比连萧还激动,挥着胳膊朝前面喊。

    喊完他就不朝前跑了。这人怕老师,上了初中见着小学的老师照样怵,猫在路边抱灯柱子。

    连萧跑过去,喝了一嗓子风说不了话,直接弯腰朝房老师鞠了个躬。

    撑着膝盖又顺了口气,看看丁宣脸上挺平静,不像是发过疯的模样,他重新站好,给丁宣掖好歪七扭八的围脖。

    丁宣见到连萧,就不愿意让班主任牵着了,小手在房老师掌心里转着圈的往外拧。

    “幸好我教案落教室去看了一眼,我要是没去,丁宣就给锁楼里了。”房老师眉心打了个死结,牵着丁宣教训连萧,“考完试出去玩疯了吧,这都几点了,弟弟都忘了”

    连萧朝她乐一下,也没解释,只说谢谢老师,耽误你回家吃饭了。

    房老师把丁宣的手递过来,又问“你爸妈没在家”

    “在吧。”连萧说,“该下班了。”

    “在家你忘了接丁宣,你爸妈也想不起来接”房老师的眼神十分不满,眉头十分打结。

    连萧又笑笑,冲房老师再道个谢,让丁宣跟老师拜拜,拉着小孩准备走。

    “连萧。”刚要转身,房老师又喊他一声。

    “您说。”连萧立马转过来。

    “大后天领成绩单,到时候让你妈送丁宣过来。”房老师摸摸丁宣帽子上的毛球,“我正好有事跟她说。”

    “啊。行。”连萧点点头应一声,“什么事啊”

    “你让你妈记得来就行。”房老师不跟他说,跟门卫打个招呼,去推自己的自行车走了。

    连萧盯着她背影看一眼,又低头看着丁宣,连着丁宣的手带自己的手,一块儿揣进衣兜里。

    “你在学校又叫了”他在兜里捏捏丁宣的手,牵着他往二光那走。

    “又叫了”二光在路边瞎蹦,听见连萧的话尾巴,朝丁宣脸上打量。

    “又叫了”丁宣半张脸都埋在围脖里,边低头走路边跟着重复。

    “傻样儿吧。”二光“哎哟”一声,乐得不行。

    走到路口要各回各家了,二光跟连萧商量着明天来家里找他玩,说到一半突然又“哎”了声。

    “我刚想起来,你不说周狄他妈弄那个自闭班的吗”他看着连萧。

    “怎么了。”连萧问。

    “什么怎么了,你脑浆成天跑新华书店甩干了吧”二光哆嗦着打个冷战,“他妈开班,周狄他妹以前也那什么,那你想知道什么,直接去他妈开的班里问不就得了”

    “烦他。”连萧话都没听完,拉着丁宣转身就走。

    他得赶紧回去磨老妈,光让丁宣在学校硬上课不是个事儿,必须得让丁宣赶紧接受那个干预治疗。

    “你就爱干舍近求远的事”

    二光骂了句。他简直受不了连萧,非得又撵上来踢一脚连萧的脚后跟,踢完弹着往回跑。

    “我看人家烦你也烦够呛最近都不撵着看丁宣了”

    “还用了个成语。”连萧懒得回头,背对着他扬了个中指。

    周狄从少年宫那次偶遇以后,连萧接丁宣的时候确实没怎么再见到他。

    在班里俩人一对眼,他还是跟之前一样,沉着个脸谁也不放眼里。

    连萧一开始确实有好些问题想问,想知道自闭症到底是什么毛病,问周狄真的再合适不过。

    然而每次话都到嘴边了,他一看周狄那死样活气的调性就烦。

    拉倒吧。自己弟弟还是得自己管。

    跟这样的人多说两句话都烦得折寿。

    “你最近见着周狄了吗”连萧拉着丁宣小跑回家,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丁宣说话。

    丁宣跑得一颠一颠的,盯着地面似乎很认真,屏着气不说话。

    “憋一下午了,再把尿颠出来。”连萧看他这模样挺好玩,弹弹丁宣帽子上一点一点的绒毛球。

    他现在只要是能开口的话都跟丁宣说,鸡零狗碎,想到什么说什么,强迫丁宣能更多的回应他。

    虽然大多数时候丁宣仍然晃着个脑袋装听不见,连萧也不再怀疑他究竟能不能听懂,丁宣不吭声他就自言自语,非说到有回应为止。

    “马上我一推门,魏一芳女士就得骂人。”回到家门口,连萧还在用气声对丁宣说。

    要搁在平时连萧带着丁宣这个点才到家,那肯定得挨好一顿说。

    然而今天门一推开,别说骂了,老妈人都没在屋里,沙发上竟然放了个行李布包。

    连萧扭头看看,灶台上也是冷盘子冷碟,饭也还没做。

    “妈”连萧喊了一声。

    “哎,”老妈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怎么才回来啊,给宣宣找点东西吃,妈打个电话。”

    连萧翻翻行李包看看,老爸老妈的衣服都收了几件在里面,看样子要出门。

    他让丁宣自己玩,去里屋门口听老妈打电话。

    “谁能想到这么突然,连钊也是要下班了才接到的电话,马上就得往回赶。”

    “那肯定谁也不想出事,她人也不老,本来过年就该给她庆六十了”

    “行了不跟你说了,小孩回来了,我赶紧给他们弄点吃的。”

    “没事,手头还有点儿,够用的,真要用钱我再找你拿,嗯,行嗯嗯挂了。”

    听见老妈挂了电话,连萧直接进去开口问“谁出事了”

    “吓我一跳,”老妈正踩着凳子往大衣柜上够,张着胳膊不敢乱动,“过来给妈扶一把。”

    连萧过去往上扫一眼,知道老妈是要开衣柜顶上的小皮箱。那是老爸老妈放钱和要紧东西的地方,平时基本用不着它。

    “你二奶奶没了。”老妈边开箱子边快速跟连萧解释,“就是你爸的老姑,她儿子不是前几年出意外就没了吗老伴也没了,以前在老家她最疼你爸,你爸得回去帮着办事。”

    “二奶奶没了”连萧愣愣。

    “你还有印象吗”老妈翻着柜子看看他。

    连萧有印象。

    老家的姨姥姑奶有好几个,他每次回老家都只知道跟着老妈喊人,对不上脸,就二奶奶住的近,是他最熟悉的。

    虽然说不上多亲,但是老人去世这种事,乍一听总是让人不得劲。

    “我要跟你们回去吗”连萧问。

    “你先不回去。”老妈叉着腰想了会,摇摇头,“你帮妈带着宣宣在家,回去了忙不过来,顾不上你们。”

    “行。”连萧点点头,反正也放假了。

    “你跟我爸去几天,大后天能回来吗”想起房老师交代的事,他又问。

    “大后天怎么了”老妈合上柜子,拿了个装钱的旧信封从凳子上下来。

    “胖老师让你去学校一趟。”连萧伸手攥着她的胳膊。

    “知道了。”老妈匆匆地继续收拾东西,随口应一声,“回头我给她打电话。”

    连萧在旁边看她一会儿,本来赶着回家想说给丁宣看病的事儿,一下成了个不好在这时候开口的话题。

    “咱家没钱了吗”看老妈用毛衣缠着信封往行李包底下塞,他低声问了句。

    “谁跟你说的”老妈拨拨头发直起腰看他,抬手就是个脑瓜嘣儿,“小孩别管钱的事,先操心操心你期末能给我拿几分回来。”

    连萧耷着眼揉揉脑门,看看丁宣再看看老妈,还是想说干预治疗的事。

    他正要张嘴,老爸拎着一只大箱子从外面回来了,进门就催老妈“收完了吗,车过来了。”

    “好了。”老妈把行李包递过去,套上衣服飞快地再扫一眼有没有什么漏的,把丁宣搂过去亲了一口。

    “跟哥哥在家乖乖的,阿姨过几天就回来。”她边对丁宣说话,边把衣兜里的毛票零钱掏出来给连萧,一连串地交代他,“别带丁宣出去瞎跑,吃饭去苗苗家,妈跟苗苗奶奶说过了。吃完饭就回家,晚上睡觉锁好门,想吃什么零嘴就买。”

    “知道。”连萧接过钱揣好,这些话他从小听到大,用耳朵都能背出来。

    老爸老妈风风火火地连夜回老家了,连萧领着丁宣去苗苗奶奶家吃晚饭。

    苗苗奶奶爱听别人家家长理短的,跟连萧问了半天。

    连萧不想跟她说那么多,但是丁宣跟苗苗在画画,他只能听着苗苗奶奶说话,边磕着瓜子看电视。苗苗奶奶给苗苗烧洗脚水洗脚时,还弄个盆让他俩也顺便洗了。

    两集新射雕放完,丁宣揉揉眼过来牵他,这是终于困了要回家的意思。

    连萧喊了声走了奶奶,牵着丁宣直奔厕所。

    把该拉该尿的都放完,到家稀里哗啦搓搓脸洗洗手,等会就能直接进被窝了。

    丁宣睡觉的时候往怀里塞手的毛病一直改不掉,连萧给他拿出去,等一睡着丁宣还得塞回来。

    夏天他能烦死,现在寒假天冷了,他就不嫌人家毛病多,丁宣实在太冬暖夏凉了,往被窝里一塞就是个大号热水袋。

    丁宣也从来不挣扎,不管连萧搂着他睡还是横着腿架他腿上睡,还是手欠搓他的胳膊肉小腿肉,他从来都不乱动。

    “你是不是不会想人啊”

    丁宣今天晚上几乎一声没出,迷瞪着要睡着之前,连萧还惦记着跟他说几句话。

    丁宣在黑暗里冲着他的方向眨了下眼,手腕挂在连萧胳膊上,勾着手指头摸他胳膊肘上的皴皮玩。

    “是不是家里不管多个谁少个谁,对你来说都感觉不到区别”

    连萧问着,老感觉哪儿漏风,捞着被子往丁宣那头掖掖。

    丁宣的脸随着他的方向转来转去,带着困劲喊了声“连萧”。

    “也没见你想过你亲妈。”连萧困了,把丁宣的手拍开,卷卷被口闭上眼,“如果哪天我消失了,估计你也不会有反应。”

    丁宣摸着胳膊肘的手一点点往他怀里滑,安稳下来睡着了。

    大后天老妈果然没能回来。

    一大早她给胖老师打完电话,又往家里打了一个,惯例嘘寒问暖几句,想着她两个小孩自己在家可怜得不行,说着说着话就掺上了鼻音。

    连萧对老妈少见的柔肠完全不能领会。

    他小时候跟头皮驴似的谁家都蹿,家里没大人对他而言完全就是放假的意思甚至二光都感到轻松,这两三天他就跟长在连萧家一样,玩得乐不思家。

    非要说可怜,丁宣确实有点可怜。

    老妈平时都给他拾掇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衣服尽可能给他搭配的好看。

    到了连萧手里,三四天也没想着给孩子换一身,小棉袄的袖口都蹭油了,还是昨天晚上在苗苗奶奶家吃饭,她说了连萧才注意到。

    连萧也没想着给人搓搓,从柜子里翻两只套袖套上就当干净了。

    “那你回不来,丁宣今天还要去学校吗”连萧听见丁宣睡醒穿衣服的动静了,忙打断老妈问她,“人家都是去领成绩报告册和寒假作业,一节课不到就该散了。”

    “不去也行,我跟他班主任打过电话了。”老妈说。

    “啊。”连萧应一声,“她叫你去什么事啊”

    “一学期结束了说说情况,没什么事。”老妈没跟他多说,让连萧喊丁宣来接电话。

    连萧把丁宣喊过来,让他拿着听筒,从身后搂着丁宣跟他脸贴脸一块听。

    结果老妈在电话那头“宣宣宣宣”了半天,丁宣拿着听筒摸摸出声的小窟窿眼,一声没吭,放下电话自己晃走了。

    “别宣了,人摸摸电话就走了。”连萧乐得不行。

    “这孩子,啊一声也行啊。”老妈也笑了,拿丁宣一点办法没有。

    老妈跟连萧又叮嘱了好几句,都是些平时说过一百遍的话。

    连萧前面还配合着答应,没一会儿听丁宣那边像是自己倒水洗上脸了,他生怕丁宣傻不出地大冬天接凉水,赶紧打断老妈。

    “不说了妈,我也得去学校拿寒假作业,二光都到楼下了。”

    “你赶紧去吧。”老妈立马说,“让宣宣在苗苗家待会儿,你看看家里有罐头鸡蛋糕什么的,拿过去给苗苗吃。”

    “行,知道了。”

    连萧扣了电话赶紧去看丁宣,丁宣已经不在洗脸架跟前了。

    连萧试试盆里的水,是暖壶里昨天剩下的温水。

    擦过脸的毛巾还洗了洗,方方正正地挂在晾绳上,丁宣拧不干净,直往下滴水。

    丁宣背对着他站在镜子跟前,正一板一眼地往脸上抹香香。

    连萧突然有种说不来的心情,感觉这样的丁宣实在是太可爱了。

    “傻样儿。”他笑着过去捧着丁宣的脸一阵揉搓,“ber”地亲了一大口。

    连萧飞快地把自己也收拾完,二光果然已经轰到家楼下了,扯着嗓子边喊连萧边往楼上轰。

    连萧抄上钥匙拉丁宣出门,结果苗苗奶奶买早饭去了,苗苗在家睡着,家门扣得严严实实的。

    “没在家。”连萧敲了两下门,捏捏丁宣的手回去重新开自己家门,“你自己在家待会吧,我去趟学校就回来。”

    丁宣攥着他走来走去,攥着连萧不撒手。

    “带着一块儿呗。”二光在旁边吸溜鼻子,“反正拿个报告册就走,又不上课。”

    连萧下意识想拒绝,一对上丁宣乱扑闪的眼睛,他又想起刚才丁宣站那认真抹香香的模样,竟然也有点儿舍不得撒手了。

    “带班里”他看向二光。

    “啊。”二光傻着脸点点头,“本来就无所谓,找人代领都行。”

    “我们班不行,班主任废话多。”连萧朝楼下看看,苗苗奶奶还没回来。

    “你们班主任要是让进教室,我在门口看着丁宣不就得了。”二光无所谓地说。

    连萧还在犹豫,二光直接“哎呀”一声,用肩膀拱着连萧的肩膀下楼。

    “还琢磨什么啊,”他捅咕连萧的棉服口袋,“都把人小手揣兜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