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9章 第 59 章

作品:《小怪物

    “不知道。”老妈把涮干净的盘子摞成一沓控控水,  扭开脸语气不咸不淡的,“宣宣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哪有什么病。”

    “哦。”连萧抓抓脖子,  转身朝屋里走,“那回头带他去医院看看吧。”

    丁宣中午要午睡,  连萧一眼没看见,  他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连萧站旁边看他两眼,抖开小被给他盖上。听见老妈在外面收拾完才又喊“下午别忘了带伞啊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

    家里一共三把伞,  连萧把丁宣送到班里后,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脑子跟卡壳了似的,  掏出伞就往他桌洞里一塞。

    往自己学校跑到半路他才回味来,  把伞留给丁宣简直就是给瞎子留灯,  白给。

    雨要是在放学的时候下下来,  他跑去接丁宣,  挨淋的还是他。

    周五最后一节课本来该是班会,  这会儿快期末了,  班里老师都爱占课,眼见着放学的时间就要到了,  班主任还攥着卷子讲个没完。

    还剩下一篇半的阅读理解,  连萧瞅他那架势,是准备全都讲完再放人。

    “你跑,  得了吗”赵光耀一瞅连萧往后看时间,  就知道他半颗心已经飞他弟那边了。

    “等打铃吧。”连萧看眼窗外的天色,  云层阴麻麻的往下压着,肉眼可见地兜着一包雨,随时准备“哗啦”一声往下降。

    再往讲台瞄一眼,  估计他想溜的模样太明显了,班主任嘴皮子直翻飞,还没忘了匀出一枚眼珠子瞪着他。

    果然,有这么一眼压着,放学铃打了也不好使。

    走廊上别的班已经开始出人了,班主任只是语速提快了些,假装没听见。

    班里嗡嗡着有些躁动,他又猛地把音量也提上去,“哐”一声把教室前门给拍上了,让连萧把后门也给关严。

    讲完卷子做个总结,再布置布置家庭作业,足足拖了有小二十分钟的堂这节课才算完。

    “行了,放学吧,今天有雨,都早点回家。”

    班主任这句话一出来,连周狄都扭头扫了眼时间,朝连萧这儿看看。

    连萧拽起书包就开门往外走。

    “那个连萧。”班主任在讲台收拾着卷子,突然又喊他。

    “怎么了我”连萧握着门框,应声停下的时候有点儿不耐烦了。

    班主任隔着闹哄哄的班里盯他两秒,不知道原本想说什么,喊人一声又什么都没说。

    “行了,赶紧去吧。”他摆摆手让人赶紧滚,“我就看你期末能给我拿几分。”

    天气这种事向来就是怎么防着怎么来。

    连萧出校门的时候还没雨,都跑到一半了,头顶突然就跟天漏了似的,豆粒大的雨水串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靠”二光也没拿伞,雨水往脸上一砸还以为被鸟屎淋了,往上蹿了个高。

    俩人支起书包挡头上,跑到二光家跟纺织一小的岔路口时,连萧横起胳膊肘杵他一下“你回去吧”

    “没事反正都湿了,一块”雨声太大了,二光扯着嗓子喊回来,脚底停都没停。

    “回去吧,”连萧加速两步把他甩在身后,“就一把伞在丁宣那,塞不下你。”

    “操,滚吧”二光骂了连萧一句,转身就往家跑,“什么玩意儿呢这人”

    连萧冲进丁宣教室的时候,感觉内裤都湿得贴在屁股上了,低头晃晃脑袋甩出一圈水。

    跟他比起来,丁宣简直可以用安逸来形容。

    他在看雨,教室里除了两个等爸妈来接的都走了,他一个人站在最后一扇窗户前面,人只比窗台高半头,仰着脸往外看。

    推出去的窗页斜斜拍上一阵急雨,雨水溅在脸上,他也跟着往后缩肩膀,两手还扒在窗台上舍不得收。

    呆头呆脑的。

    连萧跑得呼哧带喘,看见他这小模样跟没见过雨似的,又觉得他挺好玩。拎着书包走到丁宣身后,他低着嗓子唬了丁宣一声。

    丁宣听见连萧的声音,回头的同时胳膊就伸过来了。

    他先拽上连萧的胳膊,又顺着袖子滑到他手上,把连萧往窗前拉。

    “下雨,没见过啊”连萧把袖子往胳膊肘上捋,浑身湿得难受,弹开丁宣的手跟他隔开点儿距离。

    丁宣不嫌他湿,还是牵他,手指随着雨势松松紧紧地朝连萧掌心里抠。

    连萧的耐心只有三二一,偏头打了个喷嚏就把耐性给喷完了,兜着丁宣的后脑勺带他回座位,拿书包回家。

    走到教室门口往包里一摸,他转身又走回丁宣的座位旁,弯腰掏一把桌斗。

    “伞呢”连萧转脸看着丁宣。

    丁宣的脑袋转着,还在冲窗户外面看,听不见似的。

    教室里走空了,周围的桌斗都是空的,一眼就能扫个干净。

    “问你话呢。”连萧收回目光,冲着丁宣猛地踢了脚椅子。

    丁宣愣了下才转过来,跟连萧大眼瞪小眼地对了两秒,他眼镜飞快地眨几下,开始抠裤子,左右乱看。

    就在这一瞬间,连萧明明整颗脑袋都还湿着,却实打实体验到了天灵盖蹿火的感觉。

    刚才那些好玩可爱的情绪通通四散而飞,他捏着书包带子瞪着眼前的丁宣,心底有个声音清晰地向他重复着这是个傻子,他有病,他那脑子就是个摆设。

    是个傻子。

    傻子。

    他有病。

    有病。

    病。

    然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就在连萧提一口气硬压火气时,丁宣抠着裤子原地转了半圈,又朝看雨的窗边挪了过去。

    连萧半口气堵在嗓子口,心里那串声音被丁宣这个举动彻底点燃,“砰”一声炸开了。

    “连萧。”丁宣还在窗边不清不楚地喊他,“连萧。”

    连萧一脚把椅子踢开了三米远,椅子腿在地上拉出刺耳尖锐的声响,直到椅背砸在地板上,发出第二道响声才中止。

    丁宣这下应该是真的被吓到了,一手扶在窗台上,另一只手还朝连萧的方向虚虚伸着,也不眨眼不乱看了,微微张着嘴,直愣愣地瞪着地上的椅子。

    情绪这东西有时候真的让人无法理解。

    连萧都想不明白真正点燃他的,到底是丁宣这个没心没脑的状态,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连萧是最受不了听人说丁宣有病,他自己心里明白跟听人说出来,那是两种感受。

    偏偏周狄早上那句煞有其事的“有病的是丁宣”,在他脑子里有意无意地转了一整天。

    “你到底是听不懂还是没长舌头”

    连萧两步跨过椅子来到丁宣面前,心里的声音在告诉他“别发火”,他却控制不住自己,使劲一拨丁宣的下巴,让他仰起来跟自己对视。

    “我问你伞呢,伞,你不知道什么是伞吗”

    别嚷他了。

    “到底是被人拿走了还是偷了,是不是又被班里人欺负了,你就不能说话吗”

    别吓唬他,这是个傻子。

    “谁拿你东西了,你他妈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有病,他跟正常人不一样。

    “说话啊”连萧到了儿没忍住,捏着丁宣的嘴拧了一把。

    窗外的天色已经被涮得很暗了,雨声没有丝毫减缓的趋势,仍然“哗哗”地涮在天地间,窗户上,耳朵里。

    随着一声闷雷响起,丁宣突然很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像发癔症,缩着脖子直往后贴,侧开脸躲着连萧,眼珠跟发红的嘴角一起混乱地颤动,喉咙里渗出呜呜噜噜的怪动静。

    这动静像个无形的马达,震得连萧太阳穴一缩一缩的发晕。

    尽管丁宣今天没有又喊又叫地钻桌子,他看着丁宣这样,还是觉得一阵阵的泄劲。

    等丁宣稳定下来后,他重新压了口气,抬手把自己湿淋淋的外套脱下来就往人家脑袋上系。

    系到一半,连萧用手攥攥实在是觉得湿得厉害,干脆把里面贴身穿的薄毛衣扒了,包着丁宣的脑袋打了个结,只给他露出两只眼睛。

    重新套好湿外套,他搂着丁宣往胳膊底下一夹,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挟着丁宣冲进雨里。

    这一天又是吹风出汗又是淋雨,那天晚上吃完晚饭,连萧就烧起来了。

    连萧打从会在地上爬开始就被老妈收拾得皮糙肉厚,上回生病是什么时候他自己都忘了。更何况老妈养小孩的标准里,感冒基本等于不是病。

    所以连萧一开始也没觉得自己哪难受,就是觉得今天饭不香,扒拉两口就饱了,吃不下去。

    “脸怎么胀得跟猴腚一样,你热”还是老爸去抽饭后烟的时候从连萧旁边过去,往他脸上弹一下,摸着不对劲,喊老妈给他拿体温计。

    “没有,给丁宣量量。”连萧懒得动,老妈扯起他胳膊直接往胳肢窝里一捅,他“哎”一声懒洋洋地夹上。

    “宣宣没事。嘴上怎么红一块,吃饭烫着了”老妈捧着丁宣的脸跟他碰碰脑门,丁宣歪着肩膀往旁边躲,眼角一瞟一瞟地偷看连萧,用手指头抠桌子。

    连萧没接话,有点心虚,也不想搭理丁宣,感觉没劲,整个人拉拉着脸赖在椅子里看电视。

    等了几分钟,老妈把温度计拿出来一看,37度5

    “没事,低烧。”她甩甩水银把温度计收起来,“淋雨淋的吧,该,伞都能弄丢。”

    连萧没说话。

    “盖被子捂捂汗就好了。”老妈嘴上数落着,手上一点没耽误,去给连萧收拾床,“妈给煮个鸡蛋面。”

    连萧坐着的时候没觉得困,往被窝里一躺也可能是知道自己发烧难免带上心理作用,晕劲儿还真上来了。

    刚晚上七点来钟,新闻联播都没放完,他闭眼听着门缝外漏进来的电视声,脑子里轻飘飘的,想着刚才被他又凶又掐,还傻愣愣的丁宣。

    连萧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

    他发现比起丁宣发起疯来又喊又叫,他现在越来越遭不住的反而是丁宣犯傻的时候。

    丁宣一傻他就难受,还是那种说不上来的难受,像恨铁不成钢,偏偏这恨铁里还带着让人心烦的自责。

    老吓唬丁宣干嘛呢。

    他能知道什么。

    闭着眼正晕着,房门传来轻轻的“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了。

    这小动静,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是丁宣。

    连萧没动,想到刚才丁宣想看他又不敢好好看的模样,他心里还闹着,数着半拉耳朵听丁宣在干嘛。

    丁宣也没干嘛,他一天天在家里从来就没什么正事。

    在屋里没头没脑地绕了两圈,连萧听着他的脚步声,人都听得有点儿迷糊了,脚步声终于停了。

    与此同时,在他脑袋后面,传来一道细细轻轻的呼吸。

    连萧等了两秒,微微偏回脑袋往后一看,丁宣就站在床沿边,以一个别别扭扭的姿势弯着腰,跟他枕在一起,嘴角还挂着被他拧出来的红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