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7、第五十七章

作品:《外室白莲手册

    容嫱十岁随容老爷子来到京城, 此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

    只记得一路上,老爷子摸着她的头,循循善诱“记得吗, 你是我容家嫡长女,在江南养病数年。祖父是来接你回家。”

    “这是你父亲、母亲。”

    “这是你兄长。”

    “这是容侯府,亦是你家。”

    容嫱望着有些陌生的府邸,以及身边围绕着的陌生面庞, 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她十年不曾回家, 陌生是人之常情。

    她顺理成章成了侯府嫡女, 日复一日地长大。

    老爷子向亲友解释, 说孙女重病一场,虽熬了过来, 却不怎么记得清事。

    说原先妙儿那名字染了病气, 当着全家人的面在族谱上改作容嫱。

    容嫱也不是全不记得,她隐约想起红衣女子和琢玉似的少年。

    老爷子和蔼的笑意淡去,沉声道“什么红衣,什么少年, 照顾你的是府里派去的奶妈。”

    容嫱说了几次, 渐渐也有些恍惚, 便不再提起。

    她在容家顺风顺水地长大,兴许是前十年不在一起的缘故,与父母兄长总是不算亲近,但也和睦恭敬。

    尤其祖父待她极好, 几乎有求必应。

    每每旧疾复发, 因病昏睡,老爷子总是最忧心的人。

    几次醒来,一睁眼便会瞧见他坐在床边。

    后来旧疾渐渐痊愈, 近两年已经不曾发作,容嫱一直感念祖父照拂。

    如今,老爷子也死了。

    容嫱沉溺在一片昏沉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睁眼。

    她浑身乏力,周遭像笼着一层雾气,似梦非梦。

    耳边传来走动的脚步声,却无人出声,一只手探过来,将被子往上拉了些许“醒了”

    待容嫱望过去,只瞧见千醉的脸。

    千醉捧着药碗,神色浅淡,一言不发地吹药喂药。

    容嫱轻轻皱眉,再远些,站着个男人,背对着这边,同下人说话。

    透过窗缝,只能瞧见窗外天色昏暗,庭中似有树影摇晃。

    “起风了。”男子说了一句,声音听不真切。

    立即有丫鬟上前去将窗子关紧,一片暗黄色叶片卷了进来,她弯腰捡起,像捏着把小扇。

    容嫱正看着,千醉身子微动,挡住她的视线,勺子递了过来“姑娘,喝药。”

    不远处,男子交代完事宜转过身来,眉间带着浅浅的疲惫

    “小姐小姐怎么还不醒”

    “眼见着年底了,铺子正是赚钱的时候,小姐你起来看看呀。”

    有人小声抽泣,嘴里还念念叨叨的。

    容嫱又一次睁开眼,这回四肢仍有些乏力,感官却豁然开朗。

    千醉的声音变得真真切切,窗外寒风呼啸,吹得窗户纸哗哗作响。

    “起风了”她鬼使神差呢喃了一句。

    “小姐”千醉惊喜地扑过来,眼里还包着点泪水,“小姐你醒了”

    她一喊,门外呼啦啦进来一堆人,为首的太医几乎三步并作两步,把完脉长长松了口气。

    他想着摄政王近日的脸色,倘若容姑娘再不醒,躺着的怕是就变成他了。

    容嫱听着耳边的人声,却还呆呆回想着方才的梦。

    她十岁起,旧疾一发作,若是昏睡便偶尔会做这个梦。每回醒来都极为模糊,与一般的梦无异。

    这是头一次觉得这般真实鲜活。

    容嫱看了身边的千醉一眼,声音是哑的“我病了多久”

    千醉擦了擦眼泪,答道“四天了小姐,您再不醒过来,奴婢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你叫我什么”

    千醉一愣“小姐呀,奴婢不是一直这样称呼的吗”

    虽说容嫱如今已不是侯府嫡女,但在千醉心中,永远将她奉作小姐。

    容嫱点点头,岔开话题“替我倒杯水。”

    她盯着千醉的背影,眼神中透出些许疑惑。

    梦里的千醉叫她姑娘,难怪当时觉得有些怪异。

    “千醉,我昏迷这些日子,可是你一直在照料”

    “是啊。”容嫱醒过来,千醉说话语气都轻松了许多,嘟囔道,“原先以为这病已经痊愈了,这次突然发作,王爷将您抱回来的时候,奴婢吓坏了。”

    王爷恐怕也是吓坏了,她没见过他那个表情,青伯与他说话都半晌没有反应。

    她悄悄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又轻轻叹了口气。

    容嫱环顾一圈,没瞧见秦宓,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太医下人都出去了,屋里有些安静。千醉瞥着门口,犹豫道“小姐可是和王爷吵架了”

    容嫱垂着眼“如何见得”

    “往日若是小姐病了,王爷不说寸步不离,但少不得一日三问。”千醉小声道,“可是这几日”

    这几日也就每日早晨过来看一次,通常是没坐下就走了。

    她停住了,反应过来,暗骂自己实在是被小姐纵容傻了,口无遮拦。

    容嫱语气淡淡“说吧。”

    “小姐”

    容嫱弯了弯唇,忽的咳嗽起来,细白的纤颈往前弯曲,好似要折断了。

    千醉慌忙上去扶住,轻抚后背“拿水来拿水来”

    容嫱脸色又白了几分,想起昏迷前的事,问道“老爷子的后事料理了吗”

    说起这个,千醉也有些唏嘘“容家已挂起白绫贴起挽联了,老爷子早先对小姐也挺好的。”

    她看了眼容嫱脸色,才继续道“如今死了,竟连个能守孝的孙辈都没有。”

    容楮尚在狱中,这容嫱是知道的。

    千醉想起什么,崇拜道“幸亏小姐有远见,早早留下了药渣子和卖药童。容夫人自己报了官,没想到自作自受”

    “容妙儿入狱了”

    残害祖父这个罪名可是极重的。

    “那倒没有。”千醉见她愿意听,便变着法逗她开心,“可是这事容侯知道了,气得当场就打了那母女,若非外人拦着,可真是要大义灭亲了呢”

    “还在侯府当差的朋友告诉我,从未见过容侯发那么大的脾气,差点头发都要着火了”

    容嫱轻笑一声。

    容侯一生碌碌无为,又是个妻管严。半生风光全仰仗自己的老父亲,他这儿拼了命保人,自己女儿背地里唱反调,哪能不生气。

    老爷子一死,容家也就完了。

    千醉想到当初那些欺负小姐的都没什么好下场,心里便高兴“前几天那么一闹,赵家那边就说了,不管容妙儿肚子里是谁的孩子,赵家都不要。”

    “一个能对自己祖父下毒手的女子,她生的孩子,我们赵家可不敢养。”她模仿着赵相说话,活灵活现的。

    容嫱哭笑不得,笼罩在心头的阴云也渐渐散开。

    秦宓一进门,便瞧见她靠坐在床头,乌发披肩,低眉浅笑。

    他挥退下人“嫱儿。”

    容嫱脑海中一霎时飘过好些念头,想不予理会,想冷冷对视,但最后她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王爷。”

    触及她的眼神,秦宓顿了一顿,才上前去,低声问“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太医说已经无碍了,谢王爷关心。”

    秦宓沉默了会儿,刚要开口说什么,容嫱便轻声打断“天气渐冷,下雪了吗”

    “还不曾,前两日才立冬。”

    “难怪这样冷。”她打了个哈欠,神情恹恹,“王爷还有别的事吗”

    秦宓站在床边,一时不知说什么,满腹言词都乱作一团。

    容嫱几时这样不拿正眼瞧他。

    他静了静,想来是病中不适,因而有些怠懒,便退一步道“那你先歇着,晚些再来看你。”

    容嫱听见关门声,才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千醉是见王爷走了,算着时间又没待多久,沉沉叹了口气,才端着药进来。

    谁知一推门,就看见小姐松松披着外裳在翻东西。

    “小姐要什么奴婢来。”

    她忙放下碗,一边拿来厚实披肩一边念叨“这天儿越发冷了,便是屋内也经不住这样折腾呀。”

    容嫱掩唇咳嗽两声,垂眸盯着手里的蓝面册子。

    千醉嘟囔“原是找账本啊。”

    “我昏迷这几日的账,都添上了吗”

    千醉悻悻道“小姐怎么醒来就想着银子。”又道“添是添了,不过没核对过。”

    人都病昏了,谁还有心思记账。

    她好奇了许久,忍不住问道“小姐,我们如今住在这别院,又不愁吃穿,攒钱做什么”

    平日里一应吃穿用度,皆有人经手,就算私库里有钱,也是无处可花呀。

    容嫱看她一眼,眼神深深“你难道想一辈子”

    “什么”

    容嫱轻叹口气“算了,你只管跟着我就是,也不枉我做梦还梦见你。”

    千醉傻笑道“小姐又梦见我啦”

    “是啊。”她没好气道。

    若非千醉就活生生在身边,她真要怀疑梦不是梦了。

    午膳只简单吃了

    些清粥小菜,养养胃。

    容嫱穿戴整齐,本想去铺子里瞧瞧,可才走出院门,便被冷风吹得咳嗽起来,千醉便无论如何不让她出门了。

    “小姐再这样,我便让人告诉王爷了”千醉瞪着眼。

    容嫱拢了拢斗篷“我又不怕他。”

    她都想好要离开了,还做什么忍气吞声委屈自己。

    外头的风实在喧嚣,容嫱只得摘了斗篷帽子,回屋里拿了小算盘轻拨。

    门外传来动静,千醉眼前一亮“是不是王爷来了”

    她高高兴兴走出去,却是噘着嘴回来,边愤愤道“真是阴魂不散。”

    容嫱熟练从容地拨着算盘,玉指纤纤,格外好看“怎么了”

    千醉想了想“是赵顷,听说小姐昏迷,他天天过来问,这不才醒,就吵着要见您。”

    “不见。”她平静地拨动一颗玉石制的算珠。

    “我知道,已经回绝了。”千醉点点头,“他也不敢硬闯,王爷守得可紧了。稍后王爷过来若瞧见他还在外头,少不得一顿打。”

    容嫱不置可否,只是将账本又翻过一页。

    千醉品出来怪异“小姐您是不是在生王爷的气”

    门外的男人脚步停住,秦宓推门的手一滞。

    “生什么气,不值得。”他听见那道熟悉入骨的声音缓缓道,“本就不喜欢他,如今想通了而已。”

    秦宓整个人僵在门外,青伯脸色一变,小心低头。

    他想起早先在聚安楼,即便被容楮欺负,小姑娘仍旧含着泪道“就是很喜欢王爷。”

    推门的手收了回去,秦宓闭了闭眼,一切竟似一场梦。

    作者有话要说我

    咳咳

    不敢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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