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1、天罗之四
作品:《花近江国》 屈方宁身上疲乏,已经靠着御剑打起了盹,听见喧哗,又醒了过来。见朱靖跪在地上,崔玉梅大发雷霆,不解道“崔掌门为什么生气了”
御剑道“大概朱少侠交了些不该交的朋友吧。”膝盖给他枕麻了,伸手在他额上弹了一下。
屈方宁眼中一亮,道“是那位送白象的朋友吗为什么不许交”
御剑嗤道“无事献殷勤,还能存着甚么好心思”
屈方宁奇道“甚么心思”见御剑语焉不详,在他膝盖上滚了几下。御剑只得给他打个譬喻“凤是男人,凰是女人。从来只有凤求凰,晋王却要凤求凤。男女阴阳之交,是为天道。他逆天而行,自然是不对的。”
屈方宁恍然地点点头,心中暗笑“朱少侠中意的那头凤,可不是晋王啊。”又问道“那你说他求得到吗”
御剑眉弓一蹙,道“求到又如何姓梁的有家有室,还能明媒正娶不成最多不过砌一座燕子楼,把朱少侠关在里面养着。”
屈方宁信以为真,同情道“朱少侠太可怜啦”
御剑看着他笑道“怎么可怜了我给你起一个高楼,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一抬手就有人给你送来了。你闷了,就请人来给你跳舞、唱戏。这还不好”
屈方宁认真地拒绝道“不好。”靠在他肩上,双手张了张“我要在你身边呆着,哪儿也不去。你在天上,我也在天上。你在水里,我也在水里”
他气息尚虚,一句豪气之言说得直喘。御剑往他汗湿的蝴蝶骨上比了比,笑道“答应你倒是不难。不过你的小翅膀,可得快点长起来”
周默几人见师父拔剑,大惊失色,忙上前求情。崔玉梅怒容满面,剑尖不断颤动。见朱靖身上的那件旧衫,还是下山时自己给他捡在包袱里的,十八年师徒之情历历在目,这一剑如何刺得下去
御剑料得无虞,也不再理会。与屈方宁一路走回院舍,夜已极黑。见他仰面一躺,一点也没有后怕,给他拔了一个草叶来,道“再有人来,你就吹这个。”屈方宁鼓着
脸吹了吹,含混问道“你就会来吗”御剑笑道“嗯,我来收钱,一起把你卖了。”屈方宁立刻吹了一声又尖又高的,意示不满。等御剑回房,刚刚躺下,就听他在那边嘀嘀呜呜地吹起来了。仔细一听,居然还是很有音韵的,依稀是一个耳熟的曲子
“河流的水啊永远没有穷尽,
美丽的小云雀儿不要忘了旧情”
心中忍不住一笑,嘱人守在西厢门口,就此睡了。
屈方宁在一片漆黑中缓缓吐出草叶,目光停伫帐顶良久,翻身下床,将那双虎头鞋捡起,握在了手里。
“花间一壶酒”后劲十足,屈方宁一觉醒来,全身懒散如绵,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无聊得死去活来。听御剑说九华派为寻回镇派之宝,正暗遣人手,把江南织造府监司钱雅和府中每寸地皮都翻了过来。车卞乐得占这个便宜,也随之潜入,见缝插针,四处寻觅织造秘册。回来跟他说起钱府奇事,说那位按察使王斯远大人,最喜欢用妓女的绣花小鞋盛酒,简直不知他如何下得了这个口。当即心生一计,让他连夜将王斯远的枕头偷来。第二天一早,又派他送了回去。如此再三,车卞一一照办。见屈方宁拿着那个满是头油、汗臭的如意枕,凝目出神,心中惑然不解,也凑过来使劲看了几眼,看不出甚么特别宝贝之处。忽然大悟“莫非这是御剑将军的机密物事”
屈方宁立刻对他嘘了一声,偷偷道“这件事绝不能向他提起。”又和颜悦色道“二哥,辛苦了,最喜欢你了。”
车卞心惊肉跳,立刻逃走了。
到了第三次,屈方宁却难得慎重,亲自上门交还。问明王斯远住处,向内窥视一眼,见一位油头凸肚的大官人,正唾沫横飞,谴责钱府家丁无用,心中大喜,一猫腰,将枕头从窗中抛了进去。
这番响动着实惊人,不但房内之人立刻惊觉,连门外鸟雀都惊飞起来。车卞暗暗叫苦,赶紧拖走了这位败坏行规的小祖宗。
王斯远一连三夜被人盗枕,早已满腹疑云。捡起一看,见一只四四方方的漆木如意枕原样未损,底下却被人刻了一个“文”字,字上血迹宛然,打着一个红叉。他大吃一惊,忙
用袍子掩住。心中惊疑不定,沉吟片刻,急道“备车备车”连行李家眷也不要了,立刻登车北去。
屈方宁藏身天井一隅,见他匆匆离去,心中稍安,吮了一下咬破的指头。
车卞唉声叹气,等几队家丁侍卫惶惶跑过,带他落地藏好,叮嘱道“打架你是行家,做贼可要听二哥的”
屈方宁嘴上答应,等他一转背,马上就不老实了。胡乱走了几步,胸口忽然一阵悸动。他一惊止步,便恢复如常。再走几步,又是一阵悬空般的心悸。愈往西南,这心悸就愈加厉害。转墙过院,见一栋小小院舍掩映在几树春梅后,形貌破败。待他靠近院门,整颗心几乎无处可去,悬若游丝,极不好受。胸腔更是嗡嗡地振鸣起来,似乎一座九重铜钟正在他胸口被人狠狠撞动。
他心中疑虑“那是什么古怪”推门而入,双足自然而然就往一只灵芝莲纹扶手椅走去。这椅子背板厚重,异乎寻常。他伸手一掰,背板松脱,露出两件古意淋漓的乐器来。一件是一支七孔玉笛,枯瘦如竹,清润如脂。另一件却是一张古琴,繁弦细密,漆黑如墨。
他一见这张琴,心中顿时蜂鸣起来,一瞬间,仿佛饱尝了人世间的生之欢乐、死之哀伤,既想欢喜大笑,又恨不得痛哭一场。指尖一碰焦木色的琴身,泪水便忍不住洒落下来。脑中昏昏然不解“我为什么要哭”
泪水越流越多,从木板的纹理中缓缓浸入。他捋了一把眼泪,啪地折断背板。见断口处藏着一个暗格,一本素绢小册子赫然在目。随手一翻,密密麻麻,全是绫、罗、丝、缎织造之法。
他捧着这本册子,心念转了千千万万遍。只要双掌一拍,这薄薄几张绢页立刻碎成粉末。忆及御剑所言,却是犹疑不决。左思右想间,眼泪掉得更多了。
忽听门外一个怪异的尖声冷冷道“给我”
他一惊抬头,见一名黄衣头陀正在梅树上恶狠狠地盯着他。心知来者不善,问了句“什么”
那头陀嘶嘶道“东西给我”
屈方宁哪里肯给,将绢册往怀里一揣,抱起两件乐器,向门外急跃。未到门口,只见一大团浓黄色烟雾,轰然炸开。他
见机最快,知道这烟雾一点沾染不得,硬生生煞住脚步,转身踢开西窗,向外疾奔。途中遇到两名守卫,立刻一掌劈晕。那头陀追得十分迫切,这么缓得一缓,他禅杖尖端的劲力立刻扫中背心,疼痛异常。
他心中害怕,径直向北面院墙奔去。钱府距崇化寺尚有三条街之远,他一心只想向御剑求救,逃得唯恐不快。到院墙前一看,顿时大叫一声苦也。眼前一堵红墙,竟有两丈多高。自忖攀爬不上,只得转身凝气,准备一搏。
那头陀嘿嘿笑了两声,道“九华派的小狗,留点力气伺候你家亲亲小王爷罢。”禅杖一伸,便来夺他手上古琴。屈方宁五指一拢,反用其力,探向杖头。那头陀“咦”了一声,颇为诧异。屈方宁运劲如绵,黏得他踉跄了一步。那头陀更是惊异,叫道“这是甚么歪门邪道”屈方宁两下试探,晓得他功夫不如自己,便不忙逃跑了,见他禅杖扫来,反而欺身去抓。那头陀三番两次被他带得杖法偏离,不愿纠缠,左手向怀中一摸,一团黄色浓烟向屈方宁挥去。
屈方宁见他目光闪烁,已知不对,见黄雾袭来,就地一个翻滚,堪堪避开一劫。其时天色灰蒙蒙的,不时飘洒几点牛毛小雨,地上满是泥泞。他这么一滚,满身都是污泥。可惜天公不作美,雨丝正斜得飞起,带着黄雾向他扑来。
眼见逃无可逃,背心一紧,腾云驾雾般被人提起。一名女子冷道“石潮音,你看看这是谁”却是“飞花点翠”崔玉梅到了。
石潮音眯眼一望,尖声道“这不是我的好师叔嘛。怎么,落这老娘们手里了”
崔玉梅脚边一人,满脸血污,奄奄一息,正是南海派门主石净光。崔玉梅听他言语无礼,暗暗皱眉,道“你们设下毒计,暗算我门下弟子,心肠之恶毒,手段之龌龊,比魔教尚且不如首恶已经伏诛,你还不跪下认罪”
石潮音哈了一声,满不在意“你要杀就杀,啰嗦甚么莫不是看我师叔长得英俊,要留他做个面”一言未毕,崔玉梅长剑颤动,已刺向他眉心。石潮音料不到如此快法,慌忙中禅杖一挡,嚓的一声,杖头削去半截。见钱府守卫向这边聚
拢,心知不妙,运起“云山普渡”,向院墙外逃去。崔玉梅冷哼一声,如影随形,跟了上去。
屈方宁悠然作壁上观,见崔玉梅剑光闪处,石潮音左支右拙,毫无还手之力,看得十分无趣。不过招,石潮音额头中剑,满脸鲜血,滚在一边,不知是死是活。
他这才拽了身边半死不活的石净光,纵跃而下,向崔玉梅道谢。崔玉梅正要开口,一眼看见他怀中的古琴、玉笛,眼神陡然一亮,颤声道“你这是从”
屈方宁见她激动得厉害,忙将手中物事递给她,道“我在里面找到的。”笛子也就罢了,那古琴离手之时,却是万分不舍,几乎又要流下泪来。
崔玉梅强自镇定,道“这是我九华山镇派之宝,久觅未果。全赖小公子寻回,敝派上下,感激不尽。”又取出一块布帕,细细地擦拭着玉笛上的雨水污泥,对古琴却是一眼也没有多瞧。
屈方宁见古琴琴轸上沾了许多污秽,莫名的一阵难过。见石净光远远的手足摊开,躺成一个大字,走去踢了踢他脑袋,随口问道“崔掌门,他死了么”
崔玉梅抽出一张蓝布,爱惜地将玉笛裹好,闻言头也不抬,道“死不了”
屈方宁点了点头,全不在意。倏然,背后一线杀气如凝冰般刺来,却是石潮音诈尸偷袭。他一惊之下,不及思索,一把提起地下的石净光,阻挡石潮音这破釜沉舟的一招。眼前青光闪烁,却是一把分水钢刺。石潮音来势汹汹,面对这位师叔,竟无一丝一毫犹豫。手中钢刺刺穿石净光胸口,来势不绝,眼见又要将屈方宁捅穿。
崔玉梅见变故突生,十二品剑剑鞘一甩,便向石潮音头颅击去。剑鞘尚未飞至,只见屈方宁左手向外一绊,牵引得钢刺向旁一偏。右手却笔直伸出,五指如钢爪,戳入石潮音心口。石潮音胸前登时激起一蓬血花,双目死死睁大,极为狰狞。剑鞘飞来,在他头上重重一击,登时便倒地气绝。
他推开石净光尸体,心中暗叫一声好险。见自己满手是血,正寻思找个东西擦一擦。突然之间,一股山崩地裂的大力一把将他按在墙上,登时眼冒金星,头顶砖末簌簌而落。只见崔玉梅双目赤红,死死盯着他的脸,齿缝中一字字咬出五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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