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6、第十六块硬币

作品:《贪财好你

    李至诚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为人处事时大家总是扬长避短, 在人前得体妥帖,对不足和犯的错误尴尬羞恼, 但李至诚不是,他会在适时的地方露拙,他不吝于展示一个有缺陷、真实的自己。

    所以他优秀出众,但从不招人妒忌,不需讨巧经营也能一直维持好人缘。

    他身上有凡气,但又不平庸,他懂人情世故, 他对感情敏锐而通透,他远比看上去更成熟、稳重、心思细密。

    周以想,这也许就是因为原生家庭对男人失望不信任的自己, 却能轻易对李至诚动心的原因。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是特例是意外, 是避无可避。

    就像那把丢失的钥匙,偏偏被她踩在脚下。

    二十岁,所有人都说李至诚对周以好过了头,说他像一个陷入爱河的毛头小子。

    李至诚对这话不予置评,周以从前也只当是自己幸运, 遇到了一个很喜欢她的男友。

    但现在她明白过来了,李至诚不是昏了头, 他比谁都清醒。

    他只是知道周以缺失什么渴望什么,所以悄悄地以这样一个身份填补上。

    他给的远比他应该和周以想要的多得多。

    李至诚说的没错, 纠葛缠绕了这么多年, 四年恋爱,六年的弱联系,再到回国以来两人关系的回温、试探, 一直都是周以离不开他而已。

    李至诚在她的生活里,扮演了太多角色,父母兄长、前辈朋友,其次才是恋人。

    周以没法不依赖他。

    这实在不算一个好消息。

    依赖会成习惯,习惯的负面用语叫作瘾,成瘾便再无自由。

    周以手脚冰凉,感到一阵后怕,她原本的笃定被李至诚一句话打击得支离破碎。

    她想她得给李至诚打个电话道歉,但是道完歉之后又要说什么呢

    她又变成那个自卑、拧巴、只会退缩的周以了。

    神志混沌,周以裹着被子,紧紧搂住安抚玩偶,空气里还残留着浅淡的果香,这些是她在这间陌生的屋子里,唯一能获取的安全感。

    大概是实在太疲惫,没

    一会儿她就失去意识,昏睡了过去。

    清晨六点,天光熹微,窗外的麻雀开始啁啾,扑闪翅膀给人类叫早。

    昨晚李至诚走之前,还贴心地给她的手机充上了电,并且关掉了静音模式。

    周以被恼人的铃声吵醒,翻了个身选择无视。

    等终于消停,她刚拿下捂住耳朵的手,夺命的铃声又响起。

    社交软件普及后,短信和电话的用途只用来取快递和拿外卖。

    周以想,就算是诈骗犯也不至于这么早就营业。

    怕有急事,她坐起身,发出埋怨的一声叹息,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到客厅。

    拔了数据线拿起手机,她眯着眼睛瞥到来电人名字是“周然”。

    周以足足愣了两秒,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后才摁下接听。

    “喂。”

    “终于醒了”周然的语气里带着不满。

    本就起床气,被他这一句更是激起无名火,周以张口就骂“你有病啊”

    周然不欲和她多言,直接切入正题道“家里问你方不方便请假回来一趟,小姑没了。”

    有的时候,语言越简短,杀伤力越大。

    “小姑没了”,简单易懂的四个字,承载的涵义却如千斤之重。

    不算多意外的消息,他们都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

    周以用左手抓住发颤的右手,吸了一口气,稳住声音说“我知道了,我马上订票。”

    周然留下一句“买完把航班发给我”,就挂了电话。

    小姑周展是爷爷奶奶最小的女儿,只比周以大九岁。

    她是周以认识的,最酷、最独立、最离经叛道的女性。

    三十岁的时候小姑就离婚了,前夫是个朴实憨厚的连锁超市经理,小姑当时和家里说的理由是“他这人太没意思,和他过不下去”。

    为此她遭了成年后的第一顿毒打,脸颊上被爷爷用烟灰缸砸了个包,肿得老高。

    她就顶着这么一张有故事的脸,骑摩托车带着周以去夜市吃烧烤。

    周以到现在都还记得她的洗发水是花香,和机车外套的皮革、烟草味混合成独一无二的气味。

    周展这个名字也是她后来自己改的,周以只知道她原本的名字里

    带一个“虹”。

    四年多前查出罹患乳腺癌,周以还回来看过她一次。

    她们周家人的五官都是一个风格,周展和她尤其像,大概因为都是女儿,她们从前走出去,总有人说是姐妹。

    周以在飞机上发了三个小时的呆,她从昨晚开始就魂不守舍,状态实在不佳,但也找不到空隙供她喘气休息。

    从包里抽出一片湿巾纸,周以擦了擦脸,又给毫无血色的嘴唇抹了点口红。

    周以推着行李箱,一走出来就在接机口看见了周然。

    一米九二的个子,在人群中过于出挑,还有那张和她极为相似,但更硬朗冷峻的脸。

    兄妹俩感情一般,又都不是多热情的人。

    周然双手插兜站在原地,没有挥手打招呼,也没有上前,等周以走近,他便转身迈步。

    周以跟在他身后到了车边,周然打开后备箱,帮她把行李箱放进去。

    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吃饭了没”

    周以回“候机的时候吃了碗面。”

    周然点头,发动车子上路。

    一路无言,周以撑着脑袋玩手机。

    早上和系里请了假,她是直接从山庄去机场的。

    霍骁七点的时候问她醒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饭。

    周以本要回复,但又懒得再一来一去的应付,便干脆装作还没看见这条消息。

    中途周然接了个电话,是家里打来的,让他带两盘蚊香过去。

    他找了家便利店靠边停车,从钱包里抽了一张红钞票递给周以“买两盘蚊香,再帮我带包烟,万宝路薄荷爆珠。”

    末了他又补一句“知道什么样的吧”

    周以偷偷翻了个白眼“知道。”

    手机传出消息提示音,又是霍骁发来的,应该是听说她请了假,问周以出了什么事,现在怎么样。

    这样突如其来的关心只会让她更加烦躁,周以抬眸看向周然,他把她当跑腿的,她请他随手帮个忙也不过分吧。

    “帮我个忙。”周以把手机扔给周然,“打发掉这个人。”

    周然拿起手机,扫了眼屏幕上的对话“哟,追求者”

    “一个烦人的同事,你就

    和他说你是我学长,你现在和我在一起,让他不用担心,语气你自己把控吧。”周以说完就拿着钱下了车。

    周然漠然的脸终于显露出一丝情绪,他清清嗓子,长按语音键,现烹现煮,满口茶香道“哦,谢谢你的关心,我是周以学长,现在我陪着她呢,她让你不用担心。”

    发送完毕,周然刚要放下手机,就看到又有一条新消息。

    周以给这人的备注叫“事儿逼”。

    事儿逼人呢

    周然忍不住轻呵一声,看不出来啊,追求者还挺多的,这个看起来更不行,态度这么凶怎么追姑娘

    周然想着反正无聊,他大发善心买一送一,这次他改变战略,化身霸总,端起架子沉声道“她人在我这儿,我家周以我看着,不劳您费心。”

    咻地一声,消息发送成功,果然两人再无回信,周然感慨着摇了摇头,喜欢谁不好,喜欢他这个瞧不上男人的妹妹。

    周以拎着塑料袋回到车上,把烟递给周然。

    看他眼底有乌青,周以咳嗽了一声,有些别扭地问“没睡好”

    周然降下车窗,胳膊搭在窗边,点燃了一根薄荷爆珠“嗯。”

    他吐出一个烟圈,嗓音沙哑“人是昨晚没的,奶奶半夜醒过来,说觉得心里发慌,走进小姑房间一摸,身上已经没温度了。”

    查出患病开始,所有人都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等它真正来临,仍旧没有人做好准备。

    “本来昨天晚上要给你电话,婶婶说等你醒了吧。”

    周以偏头看向窗外,眼眶酸涩,她抬手揉了揉。

    小姑膝下没有子女,能给她送终的小辈也只有周然和自己。

    “应该早点让我回来看看的。”周以动容,哽咽地说,“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周然抖了抖烟灰,薄荷和烟草带来短暂的提神效果,他一晚上没合眼,早上本想补一会儿觉,又赶去机场接周以了。

    “小姑没让说,也不怎么让别人来看她,说是嫌自己丑,不好意思见人,还问过医生她现在能不能化妆。”

    周以轻轻笑了,是周展能

    说出来的话。

    “睡梦里走的,也算很幸福了。”周然说。

    周以点点头,深呼吸一口气调节好情绪,现在家里还有一堆事等着他们处理,悲伤和缅怀都得延后。

    爷爷奶奶和小姑都住在胡同里的老房子,他们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围聚了很多亲戚,有些周以眼熟,但也喊不出称呼了。

    周然带着她出现在门口,人群里立马掀起一个小高潮。

    有人喊“哟,我们留学生回来咯。”

    “这是小以嘛这么漂亮啦。”

    “你还认得出我吗小时候你爸爸总是带着你来我们家玩的。”

    他们的打趣和套近乎让周以感到无所适从,紧紧跟在周然身后,僵硬地微笑点头。

    大概是嫌吵闹,周然攥着她的手腕往旁边拉了一把,挥挥手赶走那些姑婶姨婆“我先带她进去磕个头,别围着了。”

    “小以来了”

    听到妈妈的声音,周以快步走进里屋。

    大伯母和她妈妈正在叠纸元宝,一人一张小板凳,大塑料袋里已经快要装满。

    大伯母看见周以,起身要把椅子让给她坐,周以赶紧摆手拒绝“我不用。”

    大伯母问她“我让周然带你外头吃完饭再回来,你们俩吃了没”

    周以摇摇头“我不饿,早上吃了面。”

    大伯母又问“那然然买吃的了没啊早上煮了粥他也没喝。”

    周以眨眨眼睛“吃了吧。”

    外头唢呐声响起,呕哑嘲哳的丧乐将要持续奏响三天。

    小姑的遗体用白布遮着,周然带着周以磕了头,然后就去忙别的了,他身上的衬衫蹭到了灰,皱皱巴巴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再憔悴也只能硬撑着,他是长子,责任必须他担着。

    午饭时间到了,男人们喝酒吃席,女人们大多在厨房忙碌,或在屋里叠纸钱。

    周以不会,只能捧着摞成一沓的纸,分开后递给妈妈和大伯母。

    周然拎着一瓶水走了进来,靠在柜子上大口吞咽。

    大伯母心疼儿子,问他“饭吃了没”

    周然摆摆手“没胃口,我在这待一会儿。”

    昨晚没

    睡好,再加上一个早上的奔波,周以打了个哈欠,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啡快a。

    “妈,我们这里的地址是什么啊”

    “怎么了”

    “想喝咖啡。”

    李明英拍拍她的手,压低声音说“别点了,被思思她们看见,也要吵着喝。”

    周以收了手机,委屈道“可我真的很困。”

    “你靠着妈妈睡一会。”

    周以摇摇头,继续乖乖分她的纸。

    “然然,金的好像买少了,你等会去接爷爷奶奶的时候顺路买一些。”

    周然应好“知道了。”

    “小以是不是又瘦了”有姑婆问周以。

    周以扯了扯嘴角,李明英看她尴尬,出来解围“一直就这样,吃不胖。”

    身后,周然笑了一声,插话道“小时候就营养不良,瘦瘦巴巴的。”

    周以回头瞪他一眼,恶狠狠道“桌上的红烧肉永远都放你面前,我当然营养不良,哪像你吃到一百六十斤。”

    周然十五六岁时是个小肥仔,他一直以之为耻“还是我的错了”

    周以哼了一声“就是你的错。”

    姑婆们笑起来,感叹说“兄妹俩感情真好哦。”

    周以脸颊红了红,低下头不说话了。

    她一直没看见爷爷奶奶,悄悄问她妈“爷爷奶奶在哪啊”

    周然听见,回答道“爷爷心脏不舒服,送去医院了,奶奶陪着。”

    周以哦了一声。

    没一会儿周然就出去了,他几乎没歇过。

    李明英在周以耳边嘱咐了句“这两天多帮帮你哥,你大伯和你爸都不靠谱,里里外外都得他照看。”

    周以点头,拿出手机看了眼,没有什么新消息。

    她撑着下巴走神,想李至诚现在在干什么,还生气吗。

    屋里闷热,周以取下手腕上的皮筋想绑个马尾,扎到一半,猛地想起什么,又赶紧松开捂住脖子。

    李明英奇怪地看她一眼“怎么啦”

    周以捋捋头发,涨红着脸“没什么。”

    她点开百度,在搜索栏里打下“牙印怎么快速消除”。

    浏览完一圈,周以收起手机,问“妈,有没有芦荟胶啊”

    李明英回“没,让你哥帮忙带吧。”

    作者有话要说李至诚在干吗,李至诚被气死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