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无名

作品:《孰能不朽

    我真傻, 我知道贵族不可信,但我没想到这么不可信。

    被关在牢里时叶子细细复盘了这半年的事以及最后这两天的混乱。

    她提的要求也不过分啊。

    末奴的祖上都是犯了不赦的重罪, 连坐子孙, 叶子以前不清楚这些,也不知道自己祖上怎么个情况,话说回来也没哪个奴隶会思考自己为什么是奴隶这种问题。

    会知道自己为何沦为奴隶都是一代奴, 曾经是庶人, 因故,或是被捕奴人掳掠, 或是贫困没饭吃, 原因五花八门。

    叶子并非一代奴, 她家往上数鬼知道多少代开始都是奴隶, 典型的子孙世代为奴。

    末奴属于当事人犯了重罪, 子孙世代为奴, 永远不得赦免。

    最开始也没有末奴这个特殊品类,连庶奴和下奴的品类都没有,统一为奴隶, 也没有不得赦免的问题。奴隶只要立下军功便能赦为庶人, 白帝时更曾有奴隶一路靠着军功被分封为诸侯。

    人分三六九等, 但没人会闲的蛋疼去给奴隶分个三六九等, 不管是因罪为奴还是卖身为奴不都是奴隶吗有什么好划分的

    这是正常人的思维, 既然有正常人的思维, 自然就有非正常人的, 但非正常人有想法也没能力,无足轻重。

    直到一位奇葩王的出现,这位奇葩非常的迷恋一名貌美男奴, 值得一提的是, 断袖这个词也是他与男奴创造出来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人族虽然不支持断袖,但也不反对,只要不影响正常的繁衍后代就行。即,你喜欢男人没关系,只要你别忘了和别的女人生孩子,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随便。

    因而,断袖并不是问题,不会被视为奇葩,令人称他为奇葩王的是后续。

    人族允许奴隶靠军功变成庶人甚至贵族,但仅限于军功,没有军功就不要做梦了。

    为了提高男宠的地位,这位为情脑抽的奇葩王可谓煞费苦心,将奴隶划分了三六九等。

    庶奴是享有一定庶人地位的奴隶,仅自己为奴,后代并非奴隶,且除了军功,还可以通过钱财赎身变成庶人。

    下奴只能通过军功获得庶人身份,在奴隶时生下的后代也都是奴隶,但可以通过军功荫及亲人。

    末奴,子子孙孙永远都是奴隶,不论以任何方式都不能赦,包括但不限于军功与钱财赎身。

    通过这种方式将男宠变成庶奴,再以钱财为其赎身。

    高兴了一人,坑了千万人。

    最开始时末奴的门槛还是很高的,不是什么奴隶都能被划分为这个品类,但有一个人性问题如果你是奴隶主,这三种奴隶中你最喜欢哪种

    现实给出的答案是第三种,第一种奴隶不能自我增殖,不像第二种和第三种,奴隶生下了小奴隶,财富自我增殖了;第二种奴隶虽然能自我增殖,却需要担心它们通过军功飞黄腾达以后回过头来报复自己,毕竟没有人会善待奴隶,奴隶不弄死奴隶主全家只是没能力,而非真心感激奴隶主辛辛苦苦的养活了自己。

    综合考量下末奴的性价比甚高,其次是下奴,经过千年的时间,末奴的入门门槛越来越低,末奴的数量也越来越多。

    只是得罪了贵族,而这个贵族恰好是个气量狭窄的,那么恭喜,你的三族及子孙以后可以深入了解末奴这一群体的生存现状。

    唯一让叶子心里平衡点的大抵就是那位奇葩王的结局也不太好,在让男宠变成庶人后他又很快将男宠变成了贵族,最终还想颁布新的婚姻法,允许男人和男人结婚,上到巫女下到国人纷纷相劝,奈何奇葩就是不听劝。

    然后

    没然后了。

    大家伙琢磨了下,这奇葩既然听不进人话那就杀了吧。

    鉴于奇葩王甚爱其男宠,他死后公卿们非常体贴的将男宠塞进了他的王陵,生不能结婚,死同穴亦不失为佳话。

    了解了末奴的历史与来源途径,再考虑一下人族修武道或灵力有成者的寿命,叶子不难猜到防风雍出尔反尔的原因。

    末奴因为从事的职业被定死了,寿命很短,大多十几二十几岁就死了,迭代太快,她这一代都已经不清楚自己祖上是怎么个情况了,但这不代表当年让他们的祖先变成末奴的人也死了。

    人可能不仅还活着,还身居高位,连防风侯也不敢轻易得罪。

    不能得罪上位者,防风雍便聪明了转了个方向,驯化下位者。

    有防风雍这么个前车之鉴,她这回提要求就聪明多了,没提什么别人做不到的要求。

    以防风雍一家子的命换她的一个未出生的族人贵族的爵位,爵位要的也不高,一个上士罢了。

    已经出生的孩子身上都有末奴的奴印,没法改变身份,但还没出生的孩子,只要出生后弄个假身份就是清白人了。

    有了上士的爵位与对应的封地,再将族人都捞出去,在自己能做主的地盘上当奴隶和自己无法做主的地盘上当奴隶还是不同的。

    这要求过分吗

    防风雍一家子难道连这么点东西都不值

    复盘至此叶子沉默了。

    她光忘了不提别人绝对做不到的要求,却忘了一个问题。

    帝国礼崩乐坏,弑君如杀鸡,但再怎么弑君,弑君者若是败了,所有参与者全部都要夷灭三族,若是成功了,瓜分国君的权力甚至取而代之,却也会推出一个人承担弑君的罪名。不然总不能自己背了吧虽然也不是没有。

    西荒的太昊琰就是一个自己背了弑君罪名的案例,但她能背是因为她本身就是嗣君,国君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国君和国君想废长立幼的幼子都死了,她自动成为新君,天然法理加身。

    防风穆并非太昊琰这种情况,他是旁支,旁支弑君,割下国君头颅的人必定要承担起弑君之罪。

    一个奴隶为何要弑君

    这没道理

    哪个正常会信

    历史同样有答案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信。

    白帝的王权是帝国历代人王的王权的最高峰,盛极必衰乃天理,故而她之后王权一路走下坡路。到了某一任人王时,一位权臣就搞了一出戏码,说要献给王一匹骏马,然后将一头鹿牵到了朝堂上。

    王说那是鹿。

    权臣说那是马,跟王说,你要不信你可以问问大家,看大家怎么说。

    大家怎么说

    能怎么说

    当然说那是一匹骏马,一匹千里良驹,反正不是鹿。

    坚持说那是鹿的人自然也有,后来俱都族灭了。

    比起那些有功的良家子与贵族,一个双面间者的奴隶无疑是最划算的鹿,更别说这鹿还不愿望,她虽然没杀了国君,但她虐杀了嗣君。

    意识到自己犯了怎样愚蠢错误的叶子瞬间几近崩溃,这种几近崩溃的心态在自己全族被人从矿山里捞出来塞进牢房里变成了完全崩溃。

    虽然她做梦都想将族人从矿山里捞出来,却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

    尽管对矿山外面不了解,但夷灭三族这种重罪是矿山中的人绝对干不下的,矿山就没有犯下如此重罪的条件。

    族人们也不傻,被抓没多久便猜到了怎么回事,他们都是受了叶子的牵连。

    族人们被关进来的第一天便令叶子遍体鳞伤,虽然没有武器,但指甲可以抓出伤口,牙齿可以咬人,且矿奴自小下矿,力气很大,便是骨头,多打一下也能弄断。

    叶子周身伤害中最严重的两处甚至来自叶子的母亲与兄弟子侄。

    当族长终于将一个个愤怒绝望的人拉住扫开时叶子已经蜷缩在角落里痛哭流涕,嘴里一个劲的说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族长看了看叶子的状态,抓起叶子穿着的衣服袖子给叶子擦了擦眼泪鼻涕。“事已至此,哭也没用,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叶子道。“不,我杀了防风雍。”

    “嗣君”族长不解,栾上卿死后叶子仍旧能够享有不错的地位与权力,让全族过着温饱的生活便是因为防风雍,他想不出叶子有什么杀防风雍的理由。“你杀他做什么”

    叶子看了看族长,发现族长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沉静,心稍微安了安。“当年的矿难是他安排的。”

    族长更加不解。“他不是很看重你吗”

    叶子迟疑着解释道“训犬的开始总要饿几顿,之后再给肉吃,犬便会对主人百依百顺。”

    族长讶异了下“死的人是对你的饥饿”

    叶子点头。

    族长语气莫名问“你便是为这种事要杀他”

    叶子奇异的看着族长。

    族长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叶子。“你是不是傻啊好不容易熬过了最开始,吃上了肉,为什么要干这种蠢事”

    “他杀了阿父和姐姐,还有三个叔伯姑母。”

    “那又如何他让我们所有人能够继续过着温饱的生活。”族长道。“我们是奴隶,做奴隶的,摆在第一位的便是忠诚,主人高于你的一切,生命,亲人,所有你懂不懂这些道理”

    叶子大声道“他杀了阿父和姐姐,还有三个叔伯姑母。他答应让我们变成庶人,却出尔反尔,还用族诛威胁我”

    “但他能让我们过得上好日子。”族长更加大声的道。“他们活下来能让我们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吗叶子你怎么越大越不懂事”

    叶子凄然绝望的看着族长。“亲人的生命就这么一钱不值吗”

    “一钱不值。”族长不假思索道。

    叶子无言了。

    族长继续道“来的路上我听人说大君和嗣君一家子都死了,如今是大君的从弟继位,你连大君也杀了”

    叶子摇头。“我只是杀了防风雍,大君是防风穆杀的。”

    “你们商量好了一起动手”族长问。

    叶子将这半年的事解释了下,防风雍让自己做间去取得防风穆身边信任之人的信任,然后她当了双面间者,将防风雍与国君给卖了,但防风穆也同样出尔反尔了。

    族长看叶子的眼神宛若看智障。“背奴之主,不杀你杀谁”

    一个将主人一家子打包卖了的贱奴,哪个脑子正常的上位者敢用

    叶子自暴自弃道“那就杀吧,死了总好过疯了。”

    不然她终有一日会与这个世界同归于尽。

    族长没理会叶子的自暴自弃,问起一个问题“你被关进来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吧。”叶子说。

    族长道“那你死不了。”

    叶子茫然的看着族长。

    族长道“你做了这样的事情,本该早早的就被赐死没空,但你现在还活着,而且族里有一些孩子被抱走了。”

    叶子更加茫然。

    族长道“有人要你活着。”

    叶子一脸怎么可能,防风同与防风穆可不是圣人,哪怕是圣人也不会原谅一个会卖掉主人全家虐杀主人的奴隶。

    族长继续道“若能活下来,记得做一个好奴隶,好好侍奉主人,不要再有任何不轨之心,用你所有的能力与生命去保护主人。”

    叶子无意识的皱眉。

    族长道“只有这样你才能照顾好那些被抱走的孩子。”

    叶子无言,须臾才道“你也说了,我是一个背主的奴隶,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既然不杀你,你一定是有用的。”族长道。

    事实证明族长是对的。

    在一家酒肆二楼的窗前,已经被医者看过,用了药,全身包扎得只剩下眼睛还露在外面的叶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市井里弑君者被处以醢刑,三族被斩首,老族长与她的母亲、兄弟俱在其中。

    族长总是对的。

    最后一颗人头落下后叶子转头看向将自己从牢里带出来,并带来此地看刑场的防风同。

    比起充满霸气威仪的防风穆,做儿子的防风同与老子最大的相似大概就是脸,气质差了岂止十万八千里。前者的形象气质非常符合一代文武双全的名将兼新君风采,后者却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他应该属于礼崩乐坏之前那个被所有人向往的礼乐天下时代中的谦谦贵公子,至少看上去很像。

    防风同感慨的道“你应该在刑场上被醢刑的。”

    叶子问“多谢嗣君救命之恩,大恩大德,奴没齿难忘。”

    防风同摇头“你需要感激的不是孤,孤没想救你。”

    叶子不解。

    防风同解释道“阳生不要你死,哭着求孤救你,孤不答应,他便绝食。”

    防风同一脸生了只熊崽,我也很无奈,我能怎么办,只能从了他。

    叶子了然,她就说防风同怎么转性了呢。

    叶子的眼睛莫名的湿润了。“阳生”

    她真没想到会是阳生救了自己,毕竟她接近阳生的目的并不单纯,对这帮拥有一切的贵族而言,旁人的付出若是不纯粹,掺杂了算计,便不值一提。没办法,身边这样的人太多了,看多了便无感了。

    因而她还真没想过阳生心里会有什么分量,一个有趣的新鲜玩意罢了,没了这个总能寻到下一个。

    防风同见了叶子下意识的反应,颇为满意的道“既然阳生执意救你,你以后便跟着他保护他吧。”

    叶子道“奴一定会用自己的命保护公孙。”

    防风同莫名的想到了防风雍的死状,但很快又压了下去,他留着叶子就是为了哄儿子开心可不是真的信任叶子,不可能步防风雍的后尘。“末奴叶弑主,已被处以醢刑,你原来的名字和身份都不能再用了。”

    叶子道“奴想求公孙为奴起名。”

    谁的奴隶谁赐名,当然,不是所有的奴隶都能得到赐名,只有少数奴隶能够被主人赐名,因而赐名也是主人对奴隶看重的表现。

    防风同也没想为叶子起名,让阳生给叶子赐名才能更好的增加叶子与阳生的联系。“你好好照顾阳生,你的族人,孤虽无法全都救出,却也救了些许,孤会让人照顾好不令你有后顾之忧。”

    叶子闻言顿时感动得鼻子一酸,想抬手抹眼泪,但手上同样包扎了白布,只能跪了下来一个劲的给防风同扣头,情难自己。

    待叶子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后防风同便将她送到了阳生面前。

    “叶,你怎么带着面具”阳生仰头疑惑的看着叶子脸上的面具。

    “奴原来的身份不能用了,脸若是露着,容易被人认出来。”叶子一边回答一边蹲下身子让阳生可以平视自己。

    阳生想了想叶子做的事,瞬懂。“那你现在叫什么”

    “还请公孙为我赐名。”叶子道。

    “你自己喜欢什么名字”阳生问。“自己起一个喜欢的吧。”

    叶子怔了下,旋即思考了会,道“便叫无名吧。”

    奴隶又不是人,牲畜需要什么名字,但为了方便主人称呼还是需要一个称呼,无名正应景。

    阳生皱了皱眉,觉得这个名字太古怪了,根本没人会这么起名,但他都说了让叶子自己起名,自然也不好反悔。

    有了无名的陪伴,阳生又恢复了往常的开心,奈何好景不长,倒不是因为无名,而是因为防风同。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