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作品:《敬山水

    简茹哭了一夜, 太平间的冰冷也没能阻止她的大嗓门。

    简幸一同站在旁边,看着简茹趴在姥姥身上,白盖布被掀去了一半, 姥姥面容比晚上走之前安详很多。

    她想到那两个护士的对话,说姥姥摔在坑里两个小时。

    不知道当时的周围有没有太平间冷。

    吕诚没进来, 在门口抽烟, 他因为腿部受力阻碍没办法蹲着,只能站在那, 好久都不换一个姿势。

    而简幸, 也好久没换一个姿势。

    她也没哭, 只是静静地看着姥姥。

    简茹哭得要快晕厥过去, 她软瘫在地上,手抓着姥姥的手。

    简幸看那摇摇欲坠的白布,上前铺整齐。

    姥姥最烦被子不整齐了。

    她这一动,好像唤醒了简茹某些意识。

    简茹愣了下,哭声止了一半, 她扭头看向简幸, 用一双肿胀的眼睛盯了简幸很久才嘶哑着声音问“你怎么不哭。”

    简幸脸上没什么表情,沉默。

    简茹剩下的哭声也不止了, 她脸上全是震惊和不可置信,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那么冷漠,大吼一声“你怎么不哭”

    从姥姥去世到现在已经四五个小时,简幸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能把她哭回来吗”

    简茹二话没说抽了简幸一巴掌, 她吼“给我哭”

    简幸扭着脸,无动于衷。

    简茹喘着气,像忽然抓到了发泄体, 她疯狂地抽打简幸,不管巴掌落在哪,力气用了几成。

    她扯着简幸的衣服,把简幸一同拉坐在地上。

    简茹还在哭,一边哭一边骂“她对你那么好她对你那么好她那么疼你你一滴眼泪都不给她你有没有良心你从小就那么没良心从小就看不到所有人都在为你卖命你只顾自己只顾自己”

    吕诚这时冲进来拉扯简茹,简茹扑倒在吕诚怀里,昏厥过去。

    简幸在吕诚的注视下,一眼没看简茹,只是默默站起来,帮姥姥整理了衣服,铺整齐了盖布。

    再盖上布之前,简幸轻轻握了下姥姥的手。

    翌日,姥姥被运回了老家。

    凌晨半夜,没有雪,没

    有月亮,只有风。

    处处都很黑,好像是姥姥一早就选好的下葬日子。

    简幸看着那个几乎要被黑夜吞噬的坑洞,扭头问简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姥姥那么怕黑,又怕虫。

    她身体不好,一到冬天就喊冷,见半点雨都要喊腿疼。

    她一个人在这里,不怕吗

    “你不懂,”吕诚轻轻拉了简幸一下,“别问了。”

    简幸知道吕诚是怕简茹听到,但是这夜里那么安静,简茹又不聋,她厉着声音,“我怎么生了一个你那么狠毒的女儿死了还不给留个全尸那以后我死了呢是打算把我大卸八块直接扔到河里吗”

    简幸没再说一句话。

    只是在走的时候,一步一回头,直到走很远,还在不停地回头。

    这天太黑了,她怕记不住姥姥家在哪。

    因为下葬方式,简茹和吕诚没有办这场白事。

    返回和县的时候,忽然落了一场大雪。

    天气缘故,没有拦到三轮车,只能走去车站。

    旁边超市播放着刘德华的恭喜发财,但凡路过的地方都张灯结彩,大红灯笼一盏接着一盏。

    雪还没有完全覆盖地面,炮仗的碎片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踩着满地红色,简幸一家在短短五分钟里淋白了全身。

    上车前,简幸摘下了头上的连帽,她扭头看了眼老家的方向,车上贴着的红福把她的脸映得好红。

    初五,简茹病倒了,高烧不退。

    吕诚要她去医院,她嫌贵,要去附近的诊所。诊所还没开业,吕诚拗不过她,只能找人给医生打电话,把人家从家里喊过来。

    简幸一个人在家,听着简茹卧室里传来一个又一个电话,直到完全停止,她才起身去简茹卧室把未接来电的记录删掉。

    删完以后,简幸没回自己屋,她窗户还没修好,不能住人,只能去姥姥屋里。

    路过院子里其中一小堆化了又堆的雪时,简幸停顿了一下。

    她驻足了很久,没能再看到那个兔子。

    晚上八点多左右,天已经完全黑了,简茹和吕诚已经睡了。

    简幸坐在床边,手里拿了一只点燃的火柴,她想象某个

    包间里少年被一片歌声和祝福环绕。

    他闭上眼睛,凑近了蜡烛。

    简幸吹灭了火柴。

    手里还有一颗糖,她放到了嘴里。

    她没有开口说话。

    她,尽力了。

    初六,简茹嫌诊所麻烦,把吊瓶拉到了家里,躺了一整天。

    简茹也在姥姥屋里躺了一整天。

    最开始,她不太能睡着。

    后来,她被梦拖着醒不来。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她也在做梦,梦中梦一片兵荒马乱

    简国胜死了,简茹的骂声吵醒她,她身心俱疲地迎着烈日去超市,大雨来得猝不及防,徐正清走到了她面前。

    紧接着开学,分班,认识许璐,又与许璐分开,途中在走廊与徐正清擦肩无数次,也在教室里偷偷瞥了他无数次。

    大雨又大雪,晨起又昏至。

    她在处暑与徐正清说了第一句话,在白露看完他看过的第一本书,在新年里加到的qq,在他看不到的院子里,用他们经历的同一场雪堆了一个兔子。

    大雪纷飞里,兔子立在月光下,像荒芜里拔地而起的城堡。

    然而城堡坍塌只要一瞬间。

    瓦砾碎片,飞沙走石,席卷了她仅有的圈地。

    大梦初醒。

    睁开眼,是一片走不出的混沌。

    她还在梦里。

    她仍然没有哭,也没有试图闯开这困境。

    周围没有风雪,但是很冷,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像被针刺穿一样。

    她知道,这就是那两个小时的世界。

    如果想从这里闯出去,那这一切从头就不该发生,简国胜不该死,她也不该用偷来的资源考上和中。

    不该遇到徐正清,不该在无数个擦肩而过的瞬间偷偷欢喜。

    若能从伊始避开猛烈的欢喜,结局自然也不会有悲痛的来袭。

    可就像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一般,人生从来都不能重头再来。

    就只是这么轻轻一想,周围原本虚无缥缈的雾气骤然缩成了无形的链条,简幸被链条挤压地迅速后退,眼前开始闪过一帧帧姥姥的脸。

    咣当

    简幸被扣在了世界边界,身前是刺骨的寒,后背是刮皮的烫,链条越缩越紧,直到快要把她

    所有的呼吸剥夺。

    她没有张口争抢着呼吸,而是睁着眼睛,看着正对面的一帧画面。

    是冬至那天,她站在姥姥门口的画面。

    她当时在想什么。

    她在想姥姥为什么和简茹一样。

    至此,她终于崩溃,想跪下却又被锁着跪不下去。

    醒来。

    一摸脸,干的。

    她哭不出来。

    她只是觉得心里有点堵。

    扭头,简幸看到屋里的窗户已经重新装了一扇玻璃,窗框上的图钉被拔掉了,留下密密麻麻的黑洞。

    桌子上整整齐齐,没有半分狼藉。

    今天初八,开学了。

    简幸下床,打算去洗漱。

    刚打开门,与堂屋里的吕诚碰上,吕诚端着水壶往屋里走,看到她说“醒了”

    他一边说一边跛着脚往条几走,简幸两步走过去,声音还是晨哑的状态,“我来吧。”

    “没事,”吕诚争了一下,“这才多重。”

    简幸没松手,“我来。”

    “你这孩子,都说了没”简幸口吻一直很淡,吕诚没放在心上,一抬头对上简幸泛着红血丝的眼睛,愣了下。

    简幸趁机接过水壶,走到条几灌茶壶,边灌边说“开水危险,你小心点,以后可以把茶壶拿到厨房,灌满了堵上盖再拎出来。”

    灌满以后,她拎着空水壶往厨房走,没看吕诚。

    但是与吕诚擦肩时,吕诚声音泛着有些不自然的笑说“知道了。”

    简幸轻轻“嗯”了一声,径直走去了厨房。

    中午简茹没回来,简幸和吕诚一起吃的午饭,摆盘时吕诚多拿了两双筷子出来,放在饭桌上看到简幸一个人才意识到什么。

    他犹豫着要不要拿走,却发现简幸像没看见一样,什么反应也没有地拿了其中一双就开始吃饭。

    晚上五点一过,简幸就去了学校。

    时隔半个月不见,大家气氛有点微妙的尴尬。

    简幸进班时班里明显静下了一瞬,等她落座才重新响起嗡嗡的声音。

    她知道原因。

    身边的许璐也清楚,所以在她落座的同时十分明显地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她们中间的距离空得能再塞下一个人。

    但是简幸没过

    多给予关注。

    徐长林没多久就进班了,进班第一件事就是提文理分班的事情,全班的期末成绩单就在他手里,位列第一的是简幸,拉了第二将近二十分。

    这在过渡班非常罕见。

    所以才会出现她刚刚进班就引起注目的情况。

    “有些人歪屁股歪得还挺明显,林有乐,进二班以后坐哪是不是都想好了啊”徐长林弹了弹手里的成绩单说。

    林有乐“嘿嘿”一笑,“我真进不了一班吗”

    “有点呛,但是诚心祝愿你入赘成功。”

    林有乐立刻起立,满身义气地江湖抱拳。

    徐长林又点了几个一看就要去理班的人,分别说了几句,像在提前告别。

    徐长林很善于聊天,他不爱聊什么很深的话题,对待大家的态度也没有“居高临下”的距离感。

    他是个好老师。

    简幸想到徐正清每每在他面前轻松自若的状态,猜想他大概也是一个好长辈。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人人都愿意站在对方角度着想,如果遇到,真的是幸中之幸。

    “简幸,”徐长林忽然唤了一声,简幸抬头,对上徐长林的笑眼,他问,“你是准备继续造福我们班,还是去给一班锦上添花啊”

    他这话说的完全把主动权交给了简幸,简幸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说“老师,我选理。”

    “猜到啦。”徐长林看上去没生气也没可惜,好像简幸的选择是顺理成章的。

    就是他这个表情,简幸觉得自己高中的第一个学期,可以完整地画上句号了。

    没多久,徐长林让陈西去办公室拿文理填报表分给大家,填表的时候大家没那么紧张,又没那么轻松,班里第一次在晚自习没有刷刷写字声,也没有翻书的声音。

    所有人都沉默地站在分岔路口,或坚定,或迷茫,或犹豫不决。

    晚自习准点放学,铃声打破沉默的平衡,简幸在收拾书的时候隐约听到哭声。

    明天太阳一升,他们有的人就要分开了。

    “简幸”林佳走过来,说了简幸意料之中的话,“初五那天怎么回事啊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发qq也不回。”

    简幸说“对不起,

    家里临时有事。”

    “知道啦,秦嘉铭跟我们说啦,”林佳说,“他也没详细说,我就是有点担心,过来问问。”

    “没事,”简幸说,“现在没事了。”

    不知道秦嘉铭到底说了什么,林佳居然真的没有多问,简幸也在她善解人意的背后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小心翼翼。

    她猜是陈烟白给秦嘉铭说了什么,因为她不仅没有去徐正清的生日会,也没有和陈烟白见面。

    她和陈烟白相处那么久,只放过陈烟白一次鸽子。

    大概这次,陈烟白也以为是同样的原因吧。

    简幸相信陈烟白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架不住秦嘉铭反复斟酌陈烟白每一句话,也许当天传述的时候他表情严肃了一些,引得大家把事件原由往严重了想。

    不过这样也好,会省下很多麻烦。

    第二天上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徐长林开始收大家的表,收上去十分钟,徐长林把许璐喊去了办公室。

    又过去十分钟,许璐从办公室回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简幸静默地听了三分钟,从抽屉里拿出纸巾递给她。

    许璐不接,还是哭。

    简幸没什么反应地收回了纸。

    下午最后一节历史课,徐长林没上课,通知大家晚自习就可以搬去新班级,分班表在后黑板贴着。

    下课铃敲响,班里发出桌子拖拉的声音,简幸在一片喧闹中被林佳拉了出去。

    “一起吃饭啊,”林佳没心没肺,“不着急,这会儿肯定到处都是搬桌子的,楼梯挤得要死,还容易发生事故,咱们不凑这个热闹。”

    简幸问“你选理”

    “嗯,我不喜欢文,文字太多我脑仁子疼,”林佳说,“放心,我看了分班表,咱俩都在一班,林有乐没能成功入赘一班,去了二班。”

    简幸“嗯”了一声。

    “哦,对了,”林佳说到这声音压低,“许璐没动。”

    简幸有点意外,她记得许璐很想学理的,说是以后出路多,而且她地理也学得有点费劲。

    “我听我朋友说的,她今天上午刚好给他们班老师送东西,”林佳说,“许璐考得不太行,要是选理,只能去四班,那可

    直接退出过渡班了,我估计她本人也不太想去。”

    说到这里,林佳“嘁”了一声,“她就是没看明白什么重要。”

    简幸没接话。

    吃过饭,林佳嫌撑,拉着简幸去操场遛弯,溜到一半看到不远处坐着许璐。

    她一个人,埋头哭。

    林佳实在看不上这种行为,一边拉着简幸折返一边叹气说“能理解她的心情,不太能理解她的行为。”

    简幸问“哭吗”

    “嗯哼,”林佳说,“太爱哭了,好像什么时候都要哭一下,哭完就能解决吗”

    当然不能。

    简幸垂眸,在一片落日余晖中说“能哭出来就挺好的。”

    哭完,才可以继续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自然也不会有悲痛的来袭。人间失格

    土葬在国家规定的某些区域可以,本文架空。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