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衣农不听, 看着墙上踩出来的几个黑脚印，脸色难看“你去哪了，你看看你给我院子踩的, 你给我下来处理干净。”

    谢琢玉闻言看向地上, 见着串已经褪了色的红黑脚印, 脸上绯色, 她尴尬道“师父, 我从县衙大牢回来的，等之后我喊下人来给您擦地，您别生气啊。”

    她转了身, 飞快地遁了下去“我还有事, 就先走了”头顶上飞过杆高粱扫帚, 险些打到她的头。

    老衣农站在院子里，气得脸色青白, 吼着骂她“谢琢玉我看你是皮痒了你给我回来”

    余音绕梁, 可见悠扬。

    邱点酥从屋里往窗外看了看, 正好看见谢琢玉提着鞋光脚踩着地冲了过去, 看那样子似乎是往茶水间去的。

    她不解道“相公这是怎么了, 回来了也不进屋，她去茶水间做什么。”

    邱点酥困惑会儿, 便将此事放下了。她再在晚饭时候见到谢琢玉，却看见她换了身崭新的衣服, 连带着身上也是一股子皂子粉的干爽气息。

    在正堂吃过晚饭，谢琢玉被焦灼的谢庆喊到了王府他的书房里说话。

    “鸿远在大牢里怎么样吃的好不好有没有受伤”他显露出了真心实意的关切，谢琢玉内心却平静。

    她如实回答“没看见什么吃食，仅有的几桶干饭在牢房外面，但我看着像是发黑馊臭的。”她没有添油加醋, 而是以种平常心来看待谢庆精彩多变的神情。

    “谢流昌背上和腿上受了鞭伤，不过看样子不是什么重伤，没有伤到筋骨，人还醒着。”

    谢庆听完，眉峰越夹越紧，眉心道竖长而深邃的纹痕显出他的年纪来。

    谢琢玉今日在外面走了许久，又进了阴暗的牢房，整个人精神恹恹的。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我就回去了。”她打了个哈欠，看上去极为疲惫。

    她一双不怎么显的夹双眼帘堆出了两层褶皱，堆叠的层重感让谢琢玉不得不直揉眼睛。

    谢庆抬眼看见了她一身颓唐的气质，含在嘴里的话又顿了下，接道“你回去吧。”

    谢琢玉转身就走，脸留恋也没有。

    谢庆还想说几句“让她好好休息”，“谢流昌的事让她费心了”的客套话，待看见谢琢玉自负转身时那个目无亲父的样子，什么温情都烟消云散。

    烛火闪烁，谢庆也耐不住两日的劳累，随老管家的指引回了厢房洗漱入眠。

    明火渐息，悄静在夜里蔓延。等月上中梢，宣城的人都睡着了，谢琢玉躺在床边，身边便是日渐与她如胶似漆的邱点酥。

    皎洁的冷白色月光洒进了窗台，掩映到木床帷幔上，片银辉悄无声息的闯入帐中，照到了谢琢玉的侧脸，迷了空中飞舞的细尘。

    她动了动，将怀里的人搂进了肩窝，眯掀着眼睛给邱点酥掖了掖被子。

    邱点酥一动，茫然地抬头“唔嗯”

    谢琢玉又清醒两分，拍拍她的背，将散在肩头的头发移开，便低了头下来亲吻她“没事，你睡吧。”

    邱点酥道句迟缓的“哦哦。”便又睡了去，枕着谢琢玉的肩窝睡得安稳。

    等邱点酥知道谢琢玉要如何解救谢流昌，已是半月之后，苏世源任命钦差南下查案。

    十月过半，已入秋凉。因得宣城地靠南边，紧邻水乡，此时的天气更是多变，夜里有些冷，白日里却是闷热。

    苏世源下令查了南边包括宣城、林城，汉城等片的考生学子，连翻两年的卷宗和考卷记档，终于揪出了在汉城扎根的科考舞弊主使官和众参与的官员。

    不得不说的是，他在查案时被当地知府威胁，说他没有圣上指令便不能拷押上级官员

    哪知沧岚公主不知何时偷偷甩开了京城的太监宫女来到汉城，拿出了皇帝早年疼她亲赐的把尚方宝剑，这才让大贪官被抓捕归案。

    民生奔走告知，科考舞弊案由圣上的公主和新科状元郎查处完毕，参与此事的官员无幸免，全部提交天牢按罪论处

    而其他参与作案的人，轻则重杖八十，革除功名。重则革除功名，遣送至贬边关服役、流放。

    谢琢玉这个时候，正在林城接待苏世源。

    她在林城城门口给苏世源送行。

    苏世源与活泼机灵的公主相伴而行，两人有说有笑，男的玉树临风，

    女的聪颖貌美，好一对玉人。

    路拾牵了马来“公子，咱们该回去了，大公子还在牢里等咱们呢。”

    谢琢玉回头，颔首。接过路拾手里的缰绳便骑马往宣城赶，经过夜奔走，终于见到了刚刚在衙门行刑完的谢流昌。

    谢流昌被两个官差从长凳上拉起来，拖着两只手臂送出了公堂，正好谢琢玉来了，才没让他被人丢到地上。

    今日处刑，必须是公开公正而且府衙开了大门让众百姓进来围观。

    谢流昌早就听了好一阵的指指点点，就连当着众人的面打他板子，也没有县老爷拿出记载他的功名的知县录策念他名字后再划掉这么难受

    真丢人

    他踉跄着摔了下去，谢琢玉和路拾架住了他。谢琢玉匆匆看他背上血肉模糊之状，以为他哪里的骨头断了。

    哪知谢流昌紧紧闭着眼睛埋在她的肩上，轻轻扯了扯嘴皮子，小声地忍道“快走”

    谢琢玉见他装昏，而周围的人那百无顾及的手都快戳到他们三人身上了。便也没有多待。带着路拾拖着背着谢流昌就往外走。

    衙门没人，谢流昌刚睁开眼睛就看见两匹红棕色的骏马，其中匹还是脾气倔得要命，跑起来跟马癫疯一样的疾风。

    谢琢玉呜呼一声“天要亡我”我这重伤半身不遂的样子，怎能骑马

    他又想，难道谢琢玉是打算像那些卖货郎一般，将他如货物一样横倒在马脖子上。这么想，谢流昌的眼神有些发毛，他秫得心里难受，看向谢琢玉。

    正好谢琢玉抬头，看见了，微诧他副隐疾难言的样子。“嗯”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王府的马车应该快来了，谁知道明府这个时候会给你上刑。公告上只说了今日内，谁想这么大早我路过县衙还能看见群人围观你。”她半解释半吐槽了几句，堵住了谢流昌凄厉的眼神。

    谢琢玉道邱文章应该是为了给谢流昌留点面子，这才没有赶在正午人多的时候行刑。

    谢流昌听完松了口气，反正啊，他这脸面早没了，任管他谁五谁六的来看自己出丑，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家。

    谢流昌默默将自己悲怜的心思吞进了

    喉咙，努力装作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往闹市街的道看过去。

    他悲天悯人的想了会儿，含了把辛酸泪。不太放心的嘱托谢琢玉“长离，你等会儿借我件衣裳披披，赶明儿我还你件新的。”

    谢琢玉不可置否，听到了便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搭在他越发消瘦的肩上。

    让人难以相信的是，比谢流昌身子骨架小不少的谢琢玉，她的衣服套在谢流昌身上竟是除了长短，别的哪哪都大了圈。

    谢琢玉眼里闪过复杂，不知该说什么。

    算上日子，谢流昌被关一月有余，除了刚开始被动了私刑，后来又陆陆续续被拉到公堂上审了又审，再多的折磨不仅伤害着他的身体，也在消磨着他的意志。

    比如说，那个在汉城被提案审判的状告者。谢琢玉去到汉城找苏世源的时候，就看见他被当地县令官打的不成人样，让他昭罪。

    听说后来，这人被判了流放闽南边关，也算是解脱了。

    王府的马车姗姗来迟，那辆熟悉的棚顶车厢，以及赶马车的老熟人，都让谢琢玉轻车熟路。

    可她没料到，谢庆也来了。

    谢琢玉于他而言可能是草芥，但谢流昌定是瑰宝。

    趁着周围认出马车的人不多，谢庆坐在马车里空开了个位子让谢流昌得以进来，几人放下车帘，便秉足了心潮往王爷府赶。

    “鸿远，你受苦了。都是父王自作主张，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

    谢庆的声音从谢琢玉耳边擦过，有几分陌生的柔意。

    谢流昌不见谢琢玉与路拾，与谢庆独处时又强装出了那个风轻云淡，犹然娴雅的他。

    “父王做事定有父王的道理，孩儿怎会怪罪。父王能想明白自然是好，鸿远心向画，还望父王体恤我的腔热忱和追求。”

    路拾唤醒了谢琢玉飘远的神思。两个人站在县衙门口，眼看王府的马车都走远了。

    路拾急道“公子夫人还在府里等您回去”咱们都几天没回家了，您不想吃口厨娘做的热乎饭，洗个热水澡，我还想呢

    谢琢玉懵然，被路拾一路耳提面命地嘱咐好好骑马，赶快回去吃饭休息。

    她心不在身

    上，整个人跟迷糊了样甩着袖子，迈着凌乱的步子回到王府。

    正堂饭厅扫了眼，没人，谢琢玉拉过个小厮“王爷和大哥呢”

    小厮道“请二公子安，王爷和大公子在大公子的院子，张姨娘遣了丫鬟们将饭菜带到了大公子院子里吃。”

    “二公子若是饿了，可去流昌院用饭。”

    “什么饭不饭的，我不饿，你下去吧。”谢琢玉摇头道，放开了小厮。

    “好的，二公子。”小厮小步跑了下去，又去忙活日常事物。

    刚转身的功夫，谢琢玉就发现路拾不见了踪影。她取笑道“这路拾，忙着回来人又去哪了”

    笑了会儿，又觉得很没意思。

    谢琢玉倚在王府光秃秃的前院花园看了两眼日头，刺得她躲进了屋檐下。

    她骂句老天爷“这都秋天了，怎么还这么大太阳热又热不起来，干什么呢”

    她玩似的又探出脑袋向上看，眼睛下子就被强光刺进瞳仁。

    谢琢玉眯起眼睛，浓密的眼睫将耀眼的光遮瑕了半，顺着眼窝，隐隐有泪流过去，淌进了茂密的侧髻里，再看，又没有了。

    她咕哝着“这大太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白天也能冷得让人唇齿发凉，浑身颤抖，真是要命。”

    “什么要命”

    邱点酥听到下人说谢琢玉回来了，衣服都没来及换就往院子外走，路走到前院了才看见谢琢玉。

    她看见她时，谢琢玉正背倚红木槛栏，腿伸得笔直踩到地上，另一腿则屈放踩着栏下凳面。谢琢玉腰背弯曲向后仰着，整个人既轻盈，又柔软。

    只是她那长摆下的衬裤不知道是不是小了些，将她健硕的大腿肌绷出了侧沟，沿着那紧束的腰身攀上去，便是正好一个对称又颀长端秀的身板，怪让人眼热的。

    邱点酥没听清她的话，但看见了她抬手握住日光的动作，心里悸。

    谢琢玉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轰然侧头，玉鼎生机白，黑发耀人额。

    她咧开唇，懒洋洋地道“娘子你怎么来了”

    邱点酥心里话瞬然消逝，只剩了眼前人开合的口舌，在眼前放大。她心中又一悸

    ，紧紧抓着她的心绪往上浮。

    “来找我的我想定是府里下人告诉你的，不然你不可能算准我何时回来。”谢琢玉从红栏杆上跳下来，刚好与邱点酥对面而立。

    谢琢玉看见邱点酥眨着眼却不说话，勾起心里的那点恶趣味。

    她身形一闪，滑到了邱点酥身边，用一种豪迈而强势的姿势将邱点酥双肩揽住，勾着她说话。

    她身子前倾，却是头往后靠，蔑着不屑又逗趣的神色挑起邱点酥的下巴，左右打量“这谁家小娘子，生得唇红齿白的，就是不知道这姑娘今后会便宜了谁。”

    她装模作样地遗憾着，腾出手摸住邱点酥的细腰。

    谢琢玉感觉邱点酥没抗拒，而是好奇地看着自己演戏，她松了口气，继续演欺凌女子的恶霸。

    “听说美人都是玉肌散着香气儿的，让我闻闻，到底是不是。”

    她毛手毛脚地在邱点酥身上作怪，又夸张的在邱点酥耳朵边猛吸了大口气。

    邱点酥挣扎了两下，没离开。

    最后谢琢玉点头，香气醉人已成憨态“小娘子身上的味道真好闻，不愧是大美人。”她往后倒去，准备顺势结束这场无厘头的尬戏。

    再接下去，她也不知该怎么圆场了。

    这手还没松开，就看见她的娘子目正辞色地拉住了她。

    “这位壮士”

    邱点酥扫了眼谢琢玉平如石板的前胸，憋住了话，脸一下子就红通通的。

    她松了松紧绷的嗓子，细声道“壮士说小女子身上好闻，可是真的”

    谢琢玉瞪大了眼。

    又听她道“壮士不是还说小女子生的好看，将来要便宜了别人。可我看壮士长得也还算入眼，举止风流浪荡，却实在是讨我的心头好。”

    “壮士跟我的心上人长得相像，难道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壮士何不多夺了我去，你我各自解解相思。”邱点酥媚眼如丝，潺潺地触动了谢琢玉的心房，迎头开了窍。

    谢琢玉听完，惊喜得无以复加。她站直了将身上紧贴的小娘子邱点酥搂紧，问她“还，还不知小娘子的心上人是谁，怎会与我相像。”

    她结巴了，却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那个呼

    之欲出的答案。

    邱点酥意满，恰她心思地回道“自然是我那相公，娶我进门却不敢与我同房。我只好整日守着木头桩子过日子，你说她是不举呢，还是不行呢”

    谢琢玉嘴皮子上下抖啊抖，话也没说就拉着她跑了起来。回头再看邱点酥走得慢，她催促得咬牙切齿道“走，我让你看看我是不举还是不行”

    再看邱点酥一副悠哉样，谢琢玉气下子涌上头脑，随后将她扛到肩上，跟担木头样，甩着手大步流星往前走。

    “欸嘿嘿嘿”

    “谢长离你做什么呢，大白天的白给人笑话我们”

    谢琢玉门心思想着将洞房夜补上，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痴笑道“别怕，别人笑我们我就挡在你前头，要笑也是先笑我”

    邱点酥脑袋充血，张小脸憋红了，欲哭无泪中又有了那么点甜蜜。

    若隐若现地将她扑通乱跳的心紧紧裹上层糖霜，扰乱了汪春水荡漾，羞赫得泪眼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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