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万籁俱静。

    宁溪市，灵河镇。

    一家民营帽厂内。

    一间仓库改成的小房间内。

    一对青年夫妇正对坐在石板垒砌的临时餐桌两侧，就着炒辣白菜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馒头。

    “小奕该上学了。”

    突然，女人开口，毫无征兆的的说道。

    男人止住咀嚼，“我知道。”

    说着，他扭头看了一眼桌角摆放着的照片

    一对年轻夫妇，抱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婴儿。

    这是他们和儿子唯一的一张照片；七年前，儿子百天的时候拍的。

    那以后，他们就再没拍过照

    男人努了努嘴，直接吞下口中的馒头，“实在不行，就先在村小学上”

    “不行”

    男人还没说完，女人就直接摔了筷子，尖锐的声音仿佛暴怒的雌虎，怒视着男人，“杨德彪我可以跟着你吃苦，但我儿子不行村里那是学校吗连老师都配不齐你敢作践我儿子，我跟你离婚”

    说着，她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往外溢。

    杨德彪沉默，手中大半个馒头被他捏在手里，几乎被攥成了石头

    村里的小学破砖烂瓦、缺少老师，甚至连课本都未必能凑齐

    可有一点好处

    便宜

    一年期，一百块钱

    而城里的学校一学期六百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杂费、书本费；林林总总加一块得一千多

    而且儿子杨奕还小，不可能像堂哥堂姐一样骑车上下学，必须得找一个有班车接送的学校；这样一来就又得多花钱

    再则，去城里上学，总得给儿子置办几件像样的衣服吧

    还得花钱

    一年下来，单儿子自己就得花掉两千多

    以他和妻子现在的工资，一年也就挣一万多块钱。

    剔除吃住，勉强能留下一万。

    再去掉上缴父母的一千块钱、妻子娘家那边寄养女儿的两千多抚养费，还能七千多

    若是在给儿子花掉两千多，他们辛苦一年就只剩下5000块钱

    再去掉过年回家的各种消费，

    越算越绝望

    杨德彪仿佛看到一头头恶魔在不断啃食自己，终有一日它们会将自己彻底吞噬得连渣都不剩

    而它们的名字，叫生活

    “咚咚咚”

    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紧接着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姐，彪哥，家里来电话了”

    这是和杨德彪、周冬玲一起出来打工的表弟，高大志。

    杨德彪开门，看到高大志脸色欢喜的样子，不觉得心头酸涩。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无忧无虑，而现在

    “大志，谁打的”

    他问道，心中却不可抑制的浮现出一个稚嫩的身影。

    他的儿子，杨奕。

    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听到儿子的声音了。

    他不是不想打电话回去，听听儿子的声音；而是不敢

    妻子周冬玲提及的上学问题，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一个

    率先提及这个问题的，是他的父亲杨弘山

    作为知识分子，杨弘山对孩子的教育问题，比他们更上心

    早在年初，杨弘山便跟他们说过，孩子该上学了

    言外之意无过于该给孩子准备上学的学费了

    一边是便宜的村小，一年不过百块钱；一边是昂贵的县城小学，一年两千多块钱。

    杨德彪既想让孩子上好学校，又下不了狠心，花那两千多块钱。

    实在是他挣钱太辛苦了

    而且，这还只是开始，往后等孩子越长越大，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他真害怕自己这点微薄的工资撑不起儿子未来的求学之路

    所以，尽管很想儿子，他依旧狠下心数月不往家里打电话。

    而杨弘山固执的性格，向来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所以，一般从家里打来的电话，要么是母亲张秀云，要么就是儿子杨奕。

    “让开”

    这时，周冬玲从背后推开杨德彪，直接越过两人小跑着朝厂办通讯室而去。

    她才不管是谁打的电话；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听到儿子的声音，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听到儿子喊她一声妈。

    高大志不知道杨德周夫妻二人的心思，只是乐呵呵的道“是个老头，应该是伯伯打来的。”

    “我爹”

    杨德彪一惊，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忙追问道“咋回事他说什么了”

    出来打工这么多年，杨弘山从未主动给他打过电话

    如今主动打电话过来，杨德彪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感动，而是害怕

    在他看来，如果不是家里发生重大变故，以父亲顽固的性格是不会主动打电话过来的

    高大志摇头道“就说找你和我姐，没说啥事。”

    “行，我知道了。”

    杨德彪紧张的应了一声，将已经攥成疙瘩块儿的馒头塞进高大志手上，头也不回的朝通讯室跑去。

    “哎哥我不饿”

    看着手中捏都捏不动的馒头块，高大志郁闷的将其扔进了垃圾桶。

    转身的瞬间瞥见屋里桌上的辣白菜，一张脸上写满了嫌弃，“又是辣白菜亏你们吃得下去”

    通讯室。

    刚跑到门口的杨德彪就听到周冬玲的声音。

    “杨德彪”

    他急忙推门进去，紧张的看着周冬玲，“来了啥啥事”

    周冬玲不满的将听筒塞到他怀里，赌气道“不知道爸找你”

    她满心期待的跑来接电话，结果听到的却是杨弘山那句德彪呢我找他有事。

    原本就心情欠佳的周冬玲焉能有好脸色

    杨德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内心先入为主的想法已经填满了他的心，连忙将听筒放在耳边，忐忑道“喂，爹，是我，家里出啥事了”

    电话对面，杨弘山一听这话，原本有些忐忑的面色顿时变得漆黑，语气愠怒道“家里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

    “呃不，不是”

    电话另一端，杨德彪连忙否认，有些尴尬道“我就是有点意外。家里没事就好，没事儿就好。”

    杨弘山轻哼一声，大致猜到儿子的想法，心中不由得闪过一抹愧疚。

    这些年，他对孩子们确实多有亏欠。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收稍稍收敛情绪，再度开口道“那个，你那边最近忙不忙家里有点事需要你回来几天。”

    听到这话，杨德彪已经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爹，家里到底出啥事了”

    他有些紧张，不是说家里没事吗怎么还要自己回去

    杨弘山龇牙咧嘴，很是无奈。

    家里发生的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解释。

    说少了，解释不清；说多了，估计杨德彪也未必能信。告诉他，他还没上学的儿子现在一天挣的钱比他这个当爹的一个月还多

    别说他，要不是亲身经历，杨弘山自己都不信

    可要是不说，以杨德彪现在的情绪，鬼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想了想，杨弘山拿出了自己父亲的威严，不耐道“不是跟你说了没事就算有事儿也是好事听着，明天买一张车票，赶紧回来冬玲就先别回来了，等忙完这一阵再说记住啊，赶紧回来，家里一大堆事等着呢耽误一天，看我回来不收拾你就这样，挂了”

    说着，杨弘山啪嗒一声，直接把电话给撂下了。

    旁边等着跟父母通话的杨奕直接就傻了

    目瞪口呆的看着老爷子

    这行为，简直不当人

    你跟儿子通完话了，就没想想旁边还有一个儿子等着跟他爹妈通话呢

    就这么把电话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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