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5、逃离
作品:《缚君心(古早.狗血)》 李浥尘面上晦暗不明, 缓缓抬起被打偏的头。
这一掌,倒是将陷入混乱的他打清醒了,他敛下眉, 低声道“姜肹,信朕。”
“啪”
又是一掌。
“我只恨三年前没杀了你”
月兮愤愤地啐了他一口,甩开他的臂, 她弯腰费力抱起霏霏的尸身,欲往百花苑外挪去。
巴掌声每响起一次, 身旁的宫人就愈发瑟瑟发抖。
这个姜姑娘不是陛下身边的一名小小婢子吗有传闻说她是圣上的侍妾, 就算传闻是真, 一个侍妾, 何来那般大的脸面
忽而有眼尖的人发现不远处立着一个人影,小声唤道。
“璟王殿下,那不是璟王殿下吗璟王殿下回来了。”
只见不远处的一株翠柳下,矗立着一个貌若谪仙, 身姿俊挺的男子, 随风飘扬的柳枝,恍若少女轻扬的发丝, 而他却如高山,屹立不动。
少顷, 他抬脚, 踯躅行来,长睫微垂在眼下洒下一片暗影,掩住神色, 身上白衣凌乱,可见些许风尘仆仆之态。
他一步一步走到江如身前停下,敛眉看向脚下的江如, 面上毫无波澜。
李湛尘向来已温润和善的面目示人,总给人一种云卷云舒的淡然神态,相较于冰冷阴戾的李浥尘,她心中反而不那么害怕。
前几次李湛尘待她,都是这般彬彬有礼,她哭上几个鼻子解释一番,想必他不会为难她。
江如在心中打好算盘,她抬头,刚要开口哀求,还未说出一个字。
只见李湛尘伸臂一甩,一道刃影掠过江如的喉间,鲜血霎时飞溅出来,人也像没了骨头,遽然倒下。
“阿如”江家人大惊,尤其是江夫人,连滚带爬奔到江如身边。
江如双眼圆睁,身子扭得像一条麻花辫,双手捂着脖颈,大口“嗬嗬”喘息,像一条跳出水面失水濒死的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颈上的鲜血不断从她指缝中溢出,江夫人手忙脚乱,帮她捂紧项上的长口子。
“如儿如儿叫太医叫太医啊”
江夫人朝四周哭喊着,几个宫人连忙爬起身来,往
太医院奔去。
然剑伤深可见骨,李湛尘没有一剑削落江如的头颅,就是要她血液淌尽,在绝望中死去。
点点血珠自剑身滴落,晕开一片猩红,逆光而立的李湛尘,面不改色,他执剑的手亦汩汩流血,丢下染血的长剑,折身往回走去。
“兄长。”李浥尘站起身来,唤住他,眼中浮起愧色。
李湛尘微微侧头,眼中一片死寂,随后步至月兮身旁。
几片浅黄的落叶飘落在他宽阔的肩上,他紧抿的薄唇血色尽失,看着月兮怀里的霏霏,黢黑的眸中终于生出星点光芒。
“交给我吧。”
月兮下意识搂紧怀中的霏霏,抗拒地看着他。
“霏霏是我的妻,我会好好待她,今后不再让她受委屈。”
李湛尘面上风清云淡,看向霏霏的眸中饱含深情,毫无泪光,他伸掌抚上霏霏满是紫痕的脸,温柔至极。
“霏霏,怎么还睡我们该回家了。”
少女浑身冰凉,双眼闭着,像是真的睡着了一般,见她没理他,李湛尘轻笑,一脸宠溺,道“罢了,你要睡便睡吧,夫君抱你回。”
此情此景,让月兮大恸,眼泪再次从眶中喷涌而出,霏霏和李湛尘两情相悦,将她交给李湛尘,霏霏应是愿的。
她松了手,李湛尘褪下白袍,盖在霏霏满是伤的身子上。
“穿这么薄,可别冻着。”
他抱起霏霏,步履稳健,踩着一路破碎的金芒往宫外走去,在这新芽吐绿,百花争妍的春日,显得背影萧索。
直到他和霏霏消失在百花苑,月兮也终是体力不支,昏了过去,碎影朦胧间一道玄影朝她奔来。
午后安宁,秋千轻荡,纯色绯衣美人垂下长睫,看着层层裙摆下素白布履,似在思索些什么。
清风拂过,一瓣瓣梨花飘落,有几片调皮地拂过她的眉心,留下丝缕芬芳。月兮抬头望去,一树雪瓣簌簌洒下,纷纷扬扬如白霰。
原本乾和宫是历代君主寝宫,为防刺客,庭院内是不会种树的,只是不知为何,李浥尘非要命人从宫外移来这颗梨树,还在这梨树下扎了个秋千。
他这几日都不再同她讲话,只
是还将她困在这乾和宫中,不过也好,她也懒得去应付他。
自那日霏霏去世后,李浥尘再未刻意为难她,也免去了她在乾和宫沉重的宫务,原本她还为扇了他两掌而感到心有余悸,生怕他以此迁怒母后,现下想来,应当是多虑了。
不过这宫依旧要离,李浥尘这样的人,一会儿说恨她,一会儿又说爱她,喜怒无常怕是得了失心疯,她和母后若再待下去,迟早要殒命于此。
不过,李浥尘盯她盯得紧,她该寻个什么法子逃出宫去
“姜肹妹妹,这日头快要出来了,你怎还坐在此地”
江妘踏着莲步而来,日光洒在她的玉兔妆花缎袄上,耀着点点金辉。
月兮抬眼,站起身来福身行礼“贵妃娘娘安。”
自她恢复记忆,便想起了关于江妘的往事。
三年前,江妘还是李浥尘身边的一个小侍婢,她记得那时为救李浥尘,她特地寻过江妘,后来李浥尘侥幸逃脱,想必江妘是照着自己的吩咐做了。
只是,江妘应并未告诉李浥尘当年真相,不然如今李浥尘也不会这般恨她。
她从前倒是不知,原来江妘对李浥尘心存慕艾。如此从前她和李浥尘的种种,怕是在往江妘心口扎刀子吧
难怪难怪。
小小马夫之女到今日受尽恩宠的贵妃,江妘和李浥尘,他们二人倒是绝配。
“姜妹妹,你可想出宫”江妘见月兮唇边漾起一抹浅笑,走到她的身前,小声问道。
月兮敛下笑意,润泽的眸中含惕,并未答话。
此前江妘的妹妹害了霏霏,反被璟王杀死,江妘怎会真心帮她。
江妘见她不语,握住她的手,态度极为诚恳,“我可以帮助妹妹,逃离皇宫。”
月兮含笑,淡淡抽回手,道“贵妃凭何让奴婢信您”
江妘转头望了望四周,确定无人后,偷偷塞给月兮一张字条,月兮蹙眉,狐疑地打开字条,看了一眼。
字条上是阿霂的字迹,说是会和江妘联手,里应外合,救出她和母后。
阿霂的字是她一笔一划亲手教的,错不了。
月兮瞳
孔微震,抬眸盯向江妘,“贵妃为何帮我。”
江妘暗暗咬牙,想起阿如伤人那日,陛下骤然像是疯了一般,抱着姜肹说出的那些话,那时她才明白,陛下还深爱着姜肹,只要有姜肹在陛下身边一日,她这个空头贵妃,恐怕是要当到死。
“我实话说了,陛下对姜妹妹尚有余情,姜妹妹在陛下身边一日,陛下便永远不会爱我,而姜妹妹又不爱陛下,也厌极了皇宫,妹妹曾经帮过我,这次也让我来帮一次妹妹,就当把这个人情还了。”
“倒是个理由。”月兮将字条放回江妘手中。
江妘以为她要拒绝,上前一步,神色略显焦急,问道“难道妹妹不想离宫”
月兮后退,良久才缓缓道“自然是想的。”
江妘走后,月兮坐回秋千上,此时天边的云朵被风吹开,日光带着烫意照在她的面颊上,脑海中又勾出一丝晕眩,越扯越长,怎么也拉不完。
她立起身来,眩晕不仅没有消退,反而还迎来耳鸣,眼前浮起一片黑色星点,耳畔似有蜂鸣,她伸手想抓住秋千的绳子却遇了个空,身子踉踉跄跄向前倒去。
沉香入鼻,预期的疼痛并没有攀上她的肌骨,她落入了一个宽阔的怀中。
未等眼前清明,那人将她打横抱起,送到殿内的云纹龙榻上,还贴心的在她背后垫上软枕,月兮倚在榻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一点点眩晕,便要折腾这么久,她的身子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想来,她的身子虚弱至此,都是因为他。
李浥尘望了她良久,率先开口道“明日朕南巡,你随朕去。”
“奴婢还有母亲要照料。”月兮手指微动,面上却水平无澜。
“朕允她同去。”
“多谢陛下。”
月兮垂着眼,一直未看他一眼,整个人安静的像一尊石像。
李浥尘心口有些烦躁,他走到窗前,本欲开窗,却顾及到月兮的身子,踅回来执起圆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
茶汤已凉,咽下去的液体,正用来抚慰腹中的燥意。
今日是他们这大半个月来,
第一次交谈,那日姜霏霏出事,她像是不要命般去杀江如,眼中绝望看得他心生慌乱,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表明了心意,而回应他的却是她满腔恨意。
兄长抱走姜霏霏后,她也晕厥过去,他守在床畔盯了她整整一夜,自她醒来后再次说出了自己的诉求,却被她果断拒绝,他面子上挂不住,便置气不再同她讲话,而她却毫不在意。
他时常见她一个人坐在殿前檐下,一言不发望着天空,一坐就是数个时辰,竟也看不腻。明明她还只是个年方十八的姑娘,双眼却黯淡无光,浑身散发着沉沉暮气和颓败,犹如一朵娇艳的花,慢慢枯萎,凋零。
这样的她,真是他想要看到的吗
“月兮”
胸腔间像是堵满了棉絮,呼吸都有些不大通畅,李浥尘倾身将她抱在怀中,修长的指描绘着她精致的五官,将她鬓前的发丝拢在莹白的耳后。
月兮依旧是那个模样,低垂眼眸,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像一座冰刻美人。
李浥尘眼色微沉,薄凉的唇覆上她的,轻轻啄了片刻,探出炙物去启她的皓齿,不料怀中本该娴静的少女一把将他推开。
双手捂着胸口,弯腰干呕起来。
旖旎的气氛破坏殆尽,李浥尘收回手,洗了块洁帕递给月兮,阴着脸出了乾和殿。
她竟厌恶他至此。
殿外雪瓣飘来,他伸手接住两枚,看着手中白梨,眼含落寞。
无事,今生,他和她还有一辈子,他们注定要纠缠在一起。
日子还长,他们会重新开始的。
南湖葱翠袅绕,水平如镜的湖面如一块碧玉,偶有白鹭灵动展翅,点水翩翩。
李浥尘立在石拱桥上,远眺对面山景,一座宝寺如珠,缀在苍翠欲滴的松林间。
玄褐走到他的身后,单膝跪地,禀告道“果然如主子所料,陆洵并未离京,一直躲在贮珍阁中,此番主子南巡,陆洵一路跟着车队,我们的人已发现了他的落脚处,就在离这不远的一处客栈,主子,是否要属下去将他擒住”
“不必。”李浥尘面色淡淡。
看笼中兽挣扎,亦是一种乐趣。
“主子大事不好”
骤然一声疾呼,惊飞了湖面上的几只白鹭,玄朱从拱桥一侧疾奔过来,“贵妃和姜姑娘在画楼中听戏,谁知其中两个戏子竟是刺客,劫持住贵妃和姜姑娘,属下们不敢轻举妄动,便让他们逃了,玄朱看护不力,请主子赐死”
李浥尘豁然转身,面上的平静裂开一道罅隙,音色亦不若从前沉稳“调集人马,朕亲自去追。”
数队人马一路奔袭,李浥尘领头,追捕卫其次,选用的马匹都是战场上最矫健的宝马,故不到一个时辰,便在一处断崖上将刺客团团围住。
两名刺客见李浥尘逼近,身后又是悬崖峭壁,走投无路,将劫持的两个女子推到前头。
“狗皇帝,你要是再敢靠近一步,老子就把她们都推下去”
其中一个黑衣蒙面客握着一把锋利的大刀,指着被劫持的月兮和江妘。
二人俱狼狈,发髻散乱,青丝垂落到额前,身上的衣衫起皱,两柄长剑在日光下耀着铁质冷辉,架在二人纤细的脖颈上。
狂风在耳边撕扯呼啸,李浥尘眼中的墨色越来越浓稠,缓缓道“你们想要什么”
“陛下陛下”
江妘一见李浥尘,一双眼就像开了匣的河流,泪水倾泻而下,一声唤的比一声可怜。
而她身旁的女子,却如她往日一样,冷静异常,清冷的眸子中无丝毫惧意,也不曾抬眸看李浥尘一眼。
“闭嘴”刺客不耐烦地吼道,江妘立即吓得噤若寒蝉。
他露出来的眼眯成一条缝,精光从眼缝中射出“很简单,你撤去鸿鹄客栈周边的人马,再放我们离开曌国,我们便放了这两个女子。”
“好。”李浥尘不假思索,侧头对身旁的玄褐道“去将人马撤去。”
玄褐应声,飞快离去。
那刺客又道“爽快不过为避免你出尔反尔,我们先放一人,待确认无误后,再放一人你自己选,先救谁。”
悬崖上风沙肆起,原本响晴的天空此刻乌云密布,李浥尘看向那一群刺客,视线最终落到月兮身上。
江妘见状大声喊道
“陛下先救姜妹妹吧臣妾没事的,姜妹妹身子弱,熬不住的”
月兮淡淡地睨了眼江妘,手下浸出湿汗,却始终未看李浥尘。
“快选别像个娘们一样婆妈”刺客在一旁催促道。
李浥尘眼中含冰,藏在袖中的掌慢慢蜷紧,开口道“朕救贵妃。”
他伸手指着江妘。
“陛下你救姜妹妹,救姜妹妹啊阿妘受得了这个苦头姜妹妹曾是金枝玉叶,她受不了的。”江妘哭喊道,面上焦灼万分,实则心中的小人已欢呼雀跃,按捺不住无尽喜悦。
不枉她一番谋划,与虎谋皮,总算要摆脱姜肹了。
“少废话”
刺客将江妘大力推了出去,江妘顺势扑入李浥尘的怀中,弱弱地唤了句,“陛下。”
便晕了过去。
而架在月兮颈上的刀又多了一把,两个刺客拽着她,警惕环顾周边的暗卫,连连后退,当着李浥尘的面,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李浥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疾步走到悬崖边,低头望去,悬崖下除了郁郁葱葱的杂草,再无其它,他本欲再上前一步,怀中的江妘蓦地吐出一口血来,他垂眼看着昏迷的江妘,眼中浮起薄雾。
“你们,跟上去。”
“是,主子。”
李浥尘折身,抱着江妘骑上马,往山下行宫奔袭。
四周的树木飞快后移,月兮趴在黑衣人的背上,黑衣人背着她,在在杂草横亘的山野中急速跃行。
方才的跳崖和剧烈的颠簸,荡得她胸闷气短,一阵麻痛渐渐从骨子里溢出,往她的全身蔓延。
“阿姊,我们很快就能逃出去了。”
姜霂边跑边侧头道,蒙着面罩,他的声音听着有些含糊,额前豆大的汗珠冒出,头巾洇湿一片,紧紧黏在他的额上。
月兮轻声在他耳边道“母后那边,可还顺利。”
“顺利阿姊,我和,洵哥一起去救的母后,这次,没有那个玄青在,很快我们便移花接木,把母后换了出来。”
姜霂气喘吁吁,边奔边解释。
一旁的白翼扯下面纱,“别说话,省着点力气。”
月兮抽出手帕,轻轻为姜霂擦汗,“阿霂,不说话了。”
“
好,阿姊。”
三人在一处客栈停下,三人订了一大间厢房,白翼简单的包扎了腰上的伤口,姜霂随意躺倒在地,大口大口吸气。
月兮脸色苍白无比,莹润的鼻尖渐渐冒出点点细汗,她在一侧为他们拧了湿帕,暗暗观察二人,他们一个重伤,一个筋疲力竭。
“按照洵哥给的路线跑了这么久,终于把李贼的爪牙甩开了。”姜霂望着月兮,汗湿的脸上露出憨笑,“阿姊,我们安全了。”
白翼摇头,并不赞同他的说法,“休息好了咱们尽快赶路,只有回到大周境内,我们才算安全,嘶”
“白大人,阿霂,你们先走,陆哥哥给我字条上说,要我在此处侯着他,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去办。”月兮咬牙抿唇笑道。
“阿姊,洵哥没跟我说这事啊”姜霂坐起身来挠着头道。
白翼看了眼月兮“主子也未与我说。”
月兮笑意吟吟“你们兵分两路,陆哥哥临时有了主意,你们自是不知。”
“这样啊。”姜霂摸着鼻子,阿姊从未骗过他,想必是真的,况且这座客栈他和洵哥常来落脚,倒也安全。
白翼沉默了片刻后道“既然如此,姜霂我们先走,兄弟们还等着接应我们的情报。”
转而他对月兮道“姜肹姑娘,这座客栈都是我们的人,你待在房内不要出去,主子应该快要过来了。”
月兮颔首“放心吧,白大人,阿霂,你们快走,别为了我耽误了要紧事。”
姜霂和白翼又嘱托了月兮几句,离了客栈。
月兮在他们走后不久,撑着被剧痛侵袭的身子,从客栈走出,她往四周望了望,一步一晃地往林间走去。
正午的烈阳渗过层层叠叠的绿罅,碎在她的脸上,像发烫的金箔,远远避开客栈后,她终是体力不支,跪在一块长满青荇的大石下,衣衫上沾满毛刺和叶片。
朔月锁的痛如数万条长着铁刺的藤曼,缠紧她的身子,扎入肌理,刺入骨髓,绞得她五脏六腑剧痛难当。
她掏出一个翡翠玉瓶,然瓶中已空。
“哐当”一声,玉瓶掉落在碎石中,裂成了数块。
她今日已吃了不下
十枚解药,可朔月锁带来的剧痛每每得到缓解,还未消停几刻,便重新卷土而来,甚至愈演愈烈。她为了不让阿霂担忧,只得默默强忍着疼痛。
以阿霂的性子,若是知道她身患剧毒,指不定又要跑回皇宫,她的身子自三年前便已经开始破败,哪怕解了毒,估计也活不了多长时日,她一直同李浥尘虚与委蛇,吊着那口气,就是为了救母后出宫。
如今目的达到,她不该再让霂儿去涉险。
“呕”
一阵强烈的恶心之感充斥了她的喉间,她弯腰难受地干呕起来,眼泪从紧闭的眼缝中溢出,一滴一滴打在身下碧绿的杂草中,还拌着丝缕血色。
力气一点一点被剧痛磨灭,她思绪涣散,缓缓卧倒在茅叶之中。
“主子恕罪,人跟丢了。”
“一群废物找”
李浥尘攥紧鞍绳,在这荒野中彷徨寻觅,环顾四周的双眼中暗生焦灼。
方才那两名刺客,以为蒙上了面,遮住了额,他就不认得他们了吗他逃亡的那两年中,每隔三日便会遭到一次刺杀,过久了刀尖上添血的日子,他早已练就了望眼识人的本领。
他们一个是陆洵身边的随从,一个是前太子姜霂。
擒住贵妃,让他二选一,只是想替鸿鹄客栈中的陆洵解围,再趁机带走月兮,若他先救月兮,江妘恐性命堪忧。
而月兮,那个随从也罢,他不信陆洵,但是太子姜霂与她自小情意甚笃,不可能害她。
可当他将中了毒的江妘,交到御医手上时,他的心却惴惴不安,怎么也无法平复,果然下一瞬,便有暗卫来报。
她失踪了。
远处青黛色的山脉绵延,夕阳西陲,就要落下山去,折射出来的霞光,像是染了鲜血。
山风吹来,掀起他凌乱的衣袍,暗卫们说,是在这个林子里跟丢了他们三人。
“汪汪汪”
墨焰骤然从幽深的林间冲出,朝马上的他大声叫唤着,不住摇着尾巴。
它找到姜肹的踪迹了。
李浥尘的目光移向林子深处,眼中墨色翻涌。
姜肹,她今生注定要与他纠缠在一处,休想
逃开,今后他再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思毕,他翻身下马,随着墨焰进入林中,穿过重重茅灌,越往林间深入,心间却越是空茫,像是吊在悬崖下一处横斜的树上,没了底。
墨焰在一处长着青荇的巨石后停下,杂草斜生中,他隐隐看见一道淡紫瘦影,墨焰转了几圈后,俯下身蹲坐一旁低声哀嚎。
心间越发不安,竟升起一丝惧意,李浥尘放缓了步子,冰凉攀上他的身,连步子都是僵硬的。
踱步到那青石下,李浥尘狭眸骤张,浑身彻底冰封,冻在原地。
那卧在青荇中的少女,眉眼舒展,面容平静像是睡着了一般,然目光下移却是一片触目惊心。
她原本白皙的双臂软软垂在身侧,指尖满是血迹,臂上条条抓痕,像是遭受了极大的痛楚,淡紫的裙摆也被鲜血浸透,直到此刻还有殷流从她身下汩汩流出。
一地赤红。
李浥尘飞身跃到她的身边,向她伸出的双手颤抖不止,从血泊中抱起她。
“月兮,月兮醒醒”他声音沙哑,伸手去探她的鼻息,一片寒凉。
李浥尘不死心,俯身将耳贴到她的胸膛前。
她的心跳薄弱,一下又一下,似有似无。
那两个刺客一个是陆洵的人,一个是姜霂,她为何会被遗弃在此,还流下这么多的血
“姜肹醒醒别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朕”他摇晃着她的双肩低吼。
他们不是来救她的吗为何她会变成这样
少女手臂无力垂落,任由他如何呼喊折腾,始终未睁开双眼。
他心中狠窒,像是有只大手狠狠揪住了他的五脏六腑,绞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紧紧抱着月兮就要往回奔去,地面骤然射来一道刺光,他垂眼一看,是个已碎的空瓶,阳光照在光滑的瓶身,白光细闪。
盛放朔月锁解药的瓶子。
如有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将他砸得粉身碎骨,他盯住她伤痕累累的臂,眸间掀起血海。
她毒发了,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往林外冲去,一路上,他惶恐不安。
玄朱曾说过,她体内存
着另外一种毒素,会扰乱朔月锁的药性,每每毒发都要加大解药的剂量,吃下去的解药由初始的两颗增加到后来的七八颗,朔月锁的毒越来越烈,侵蚀着她的身子,他每日都备受煎熬,只要朔月锁永久解毒的药物一日没制出,他便一日无法安宁。
白嫩的臂间横亘着条条狰狞的血痕,无不昭示着昏迷前,少女承受了多大的痛楚与折磨。
回想起她之前毒发,在他怀中不住颤栗,他伸出臂让她咬着发泄,而她却总宁愿掐着自己的手心,抓绕手臂,也不愿碰他分毫,为防止她抓伤自己,他不得不强行困住她的手。
若早知事态会变得如此糟糕,他绝不会喂她吃下此毒。
“啊”
一声悔恨的嘶吼,响彻整个林间,惊飞了栖息的鸟儿。
南湖行宫,帝王寝殿内。
晓月渐渐攀上枝头,湖心氤氲着淡淡的雾气,雾气散开锁住岸边杨柳。
松嶂云鹤黄花梨木屏风后,人影缭乱,宫婢们行色匆匆,端着一盆又一盆血水,绕过屏风,往殿外走去,李浥尘僵立着,透过薄薄得丝绸屏,定定地看向榻上陷入昏迷的女子。
玄朱告诉他,她已有身孕月余。
李浥尘双拳紧握,殷红自指缝溢出,他想起南巡前日,她捂着胸口难受地干呕,而他却以为她在抗拒他的亲近。
没想到,她竟是怀有身孕。
此前,他每次与她敦伦后,都会迫使她咽下避子汤,唯有林中梨屋那次。他与她相拥共睡一榻,她软着嗓音,在他耳畔娇娇地说,她要为他生个孩儿。
那时他便想,不管真相如何,她是否同他说谎,是否随着她的母后害了李家,只要她愿乖乖待在他的身侧,他便愿不计前嫌,既往不咎,同她恩爱下去,若能有个孩儿作为契机,或许今后便可以放下仇恨,与她白头偕老。
今日,一切都毁了。
他们的第一个孩儿,还未来到人世间,便死在了朔月锁的毒发之下,连带着她也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朔月锁,是他亲手逼她吞下的。
正是他,逼死了他
们的孩儿。
月兮身子如此虚弱,毒发又小产,她如何受得住。
越想心尖越发颤栗,他拿出数颗朔月锁,张唇尽数吞入腹中。
朔月锁的毒痛,他也要尝尝。
玄朱从屏风后步出,满手是血,她单膝跪下“主子,姜姑娘血已止住,只是”
“只是什么”李浥尘面色晦涩不明,缓缓吐出这四个字。
“姜姑娘身子本就孱弱,此次落胎足以要了她的命。”玄朱低头弯腰,不敢再去瞧他的面色。
“姜姑娘,恐怕就在这两日了。”
“哗”
李浥尘一拳贯穿面前的屏风,真丝纱绸破出一个窟窿,巨大的力道将屏风扑倒在地。
没了屏风的遮挡,榻上少女面容煞白,如覆莹雪,映入他的眼。
“救她不管用什么手段,朕要你救活她”他紧紧觑着沉睡的月兮,低吼道。
“主子,玄朱就算倾尽一身医术,姜姑娘也最多可再活三日。”
潮红渗进李浥尘的眸中,他脊背笔直,浑身若一座冰山,伫立着。
“常幸宣太医”
很快所有随行御医赶到南湖行宫,在帝王阴怖的目光下,围在月兮睡着的榻边,小心翼翼忙活半日,却得到了与玄朱相同的结论。
“陛下,臣等无能。”
十二名医林圣手齐聚一堂,通通跪在李浥尘脚下,其中徐太医是院长,在太医院年岁最高,从医数十年,医术精湛,或比玄朱更胜一筹。
他拱手,对李浥尘道“陛下,此女子油尽灯枯,已是回天乏术。”
“不可能若救不回她,朕要你们太医院陪葬”
李浥尘像头发了狂的豹子,他掀翻了殿中的长案,朝御医大声吼道。
长案与地面剧烈碰撞,撕拉出数线火星,在空旷的殿中发出一声刺耳锐响,殿中跪着的人无不为之颤栗。
唯有榻上睡着的少女,面容恬静,像是天地崩裂,世界坍塌都无法将她唤醒。
缓缓走到榻边,李浥尘半蹲下身来,看着双眼紧闭的少女,猝然一拳砸过去,在快要触到她时,手一偏落在榻头朱漆木柜上。
“轰”的一声,木柜粉身
碎骨,断肢残骸掉落一地。
“姜肹,不准死朕命令你,不准死朕还未查清真相,你胆敢这样死去”他怒吼道。
少女毫无反应,她双颊消瘦,原本水润的唇如今若干枯的花瓣,樱色尽失,四肢纤细,脆弱地躺在榻上,哪怕盖着棉被,也只是隆起小小的一团。
“砰砰砰”
“朕命令你不准死听到没有你不准死”
李浥尘一拳又一拳挥在柜上,柜子碎裂后,他便打在壁上,直到双拳伤痕累累,壁上血迹斑斑,满是拳印子,仍旧不作罢。
跪在殿中的玄朱心下忐忑不安,主子抱着浑身是血的姜肹姑娘回来时,她瞧见主子阴沉的脸色,便知大事不妙,一诊姜姑娘的脉,果然姜肹姑娘竟怀有身孕。
主子对姜肹姑娘一直犹疑不定,明明前日还恩爱两不疑,过几日便会为了引出陆洵和姜霂,将姜肹姑娘投入狱中。
说主子不在意姜肹,而主子却又暗中去狱里,照料了她一夜。
她想,主子是在意姜姑娘的。
自她跟在主子身边,她从未看过主子如此发狂失控,在她的印象中,主子一向处变不惊,英明神武,哪怕暴怒杀人,说出来的话也是语气平缓,让人听不出他是喜是怒。
他们曾一起面对千军万马,刀光剑影间,也从未见主子皱过一下眉头。
而今仅仅一个姜姑娘,就摧毁了主子全部的自控力,若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那厢咆哮声还在继续,整个大殿的宫人们人人自危。
忽而一个念头闪入她的脑中,她向前跪走几步,道“主子,属下医术拙劣,未能救助姜姑娘,但这世上或许还有一个人,可以救姜姑娘一命”
闻之,李浥尘停止怒吼,他转身大步跨到玄朱身前,绞住她的衣襟,道“快说,是谁”
“属下的师父云陵大师。”
李浥尘的眼中燃起一丝希冀,云陵被世人称为“当世医圣”,妙手回春的盛名远播四国。
紧接着玄朱又道,“不过属下的师父喜好云游四方,属下最后一次见到师父,是在数月前,师父曾与属下说,他要去
一趟南翊都城建京。”
李浥尘松开她,“朕这就派人去建京。”
“陛下,眼下最要紧的,是属下和太医院齐心协力,也不过保姜姑娘两三日性命,而此去建京,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至少要七日。”
玄朱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道“若是有南翊赵使臣敬献的良药,给姜姑娘服下,再用内力护住她的心脉,续个十日,不再话下。”
当日主子拿到神药后,命她察此药有无错处,她仔细检查一番后,并未查出纰漏,反而被此药的神奇功效所惊艳。
那药虽没有传说中,有可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但是为榻上羸弱的皎花续上几日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主子让她给璟王送去两颗,应当还有一颗才对。
如今姜姑娘危在旦夕,主子又如此在乎她,想必不会吝啬这枚神药。
闻此,李浥尘身子剧烈搐动,他踉跄着后退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子。
那枚神药,他给了江妘。
当着月兮的面,他亲手将药喂给了江妘。
想起那日她失望离去的身影,李浥尘喉间腥甜,吐出一口鲜血后,轰然倒地。
他没想到有一日,那枚药会成为救她性命的药。
她的活路,都被他一一亲手掐断了。
“陛下”众人忽而惶急喊道。
玄朱收回思绪抬头,只见李浥尘一口血雾,喷洒出来,密密匝匝落在铺着青石的地面上。
玄朱立即和数十名太医蜂涌过去,师徒将他扶到罗汉踏上。
李浥尘甩开他们的手臂“别管朕去救她救她朕不要你们管”
众人战战兢兢地退开,看了眼榻上渐渐枯萎的娇花,默默叹息。
传闻圣上钟爱贵妃,却没想到,圣上真正的挚爱是一个侍女。
当真圣心难测。
盛京,锦华宫中。
日光滤过天边縠纹,化为柔和的淡纱,笼在锦华殿前的四方小庭院中。
李明华立在金辉曜目的琉璃檐下,手中一支纯金打造的鸟势,正逗着笼中雀儿。
金丝雀羽毛艳丽,叫声悦耳,惹得李明华连连发笑。
小姝从院外走来,到李明华身后
,屈膝行了礼,道“殿下南湖行宫那头传来消息,姜肹只怕熬不过明日。”
李明华面不改色,依旧逗着鸟,好一会儿,才放下鸟势,在一旁的金盆中净了手。
“是时候,该去添上最后一把火。”
她笑得和蔼,一点也看不出深藏的阴暗心思。
“小姝。”
“奴婢在,殿下吩咐。”
“带我去见那人。”
“是”
由小姝带路,李明华来到京郊的一座四合院中。
推开其中一个屋子的门,李明华和小姝往里间走去,寝屋正对门处,放着一张榻。
卧在榻上的人闻声,挣扎着探起身来,李明华见状,连忙走过去,道“玄墨,你今日刚醒,先睡下。”
“多谢殿下,殿下救命之恩,玄墨铭记在心。”榻上的男子面容苍白,精神也略有些萎靡。
李明华笑笑道“这不算什么,玄墨,你既身子将好,我便尽快送你回你主子身边罢,你主子正对三公主姜肹有怨,你是个知道实情的,快去劝劝,让你主子啊,别再折磨月兮了。”
她说完,慢慢摇头,叹了口气。
玄墨方躺下,听她这么一席话,又艰难支起身来。
“殿下,你说什么主子对三公主有怨,折磨三公主”
“是啊,你主子误以为三年前,月兮背弃了他,怎么也不肯原谅月兮,现下人正拘在南湖行宫,受过呢。”
玄墨一怔,双手颤颤掀开棉被,音色中含着焦急。
“有劳殿下,带属下去南湖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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