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离与何维军提着几大口袋粮食, 去了盘山大队的知青院。

    院里的人都去了地里，张永良正蹲在灶台旁边剥红薯。

    “你们怎么来了”张永良用衣摆擦了擦手, 又一脸疑惑的问道, “袋子里是什么东西”

    “是你送给张爱国的粮食。”木离将口袋放在地上，又拿出一叠票证，“这是你的票, 我把卫援朝的部分已经扣出来了。”

    “你们去找张爱国了”张永良大惊失色, 翻了翻粮食和票, 他神情立时苍白起来。

    “没错, ”木离脸色怪异，“张爱国都明确的说了不要你的东西了，你怎么还往人家那里送”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张永良抓了把头发, 满脸愁苦之色。

    “那你就往简单了说。”木离很好奇张永良是怎么想的。

    “你们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前些日子我收到笔友的信，上面写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笔友是师院附中的, 他插队的地方刚好有一个大他一届的学长, 那个学长因为偷看少女之书，被人给举报了。”

    “学长受了严重处分, 还被拉出来示众, 最后还要接受劳动教养。”

    “笔友的信里将当时的场景详细写了出来, 我当时心里就慌了，因为我也有一本手抄书，还被张爱国给发现了。”

    “为了让他保密，我只好将家当都送了出去, 希望他能放我一马。”

    “可张爱国压根就没想把你怎么着啊”何维军在一旁听了半天，还是弄没明白李永良的逻辑。

    “人家表面上是那么说，谁知道会不会转头就举报了我”

    “拿人手短，我送了东西，他要是举报我，我还可以反告他受贿”

    张永良的语气中透着些许得意，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睿智了。

    “张爱国将东西送回来，就说明他并没有要管这事的意思，你为什么不收”何维军继续问道。

    “这你就不懂了，他这个举动的真实含义，就是嫌我送得还不够多”

    张永良说得斩钉截铁，自觉猜透了张爱国的想法。

    木离与何维军同时翻了个白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张永良怕是有被害妄想症吧

    沉默一阵，木离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你把书给卫援朝的时候，是真的被张爱国瞧见了”

    木离逼视着张永良，意图让他说出实话。

    何维军闻言神色一肃，同时将锐利的目光钉在张永良身上。

    “这是是的”

    张永良表情僵硬，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脸。

    “我们一会儿还可以去找张爱国确认，你想清楚再回答。”

    木离觉得张永良在撒谎，他面色一冷，将自身的气势压了过去。

    张永良额头冷汗直冒，支支吾吾半天，还是扛不住交代了。

    “我不是成心想算计他的，事后我也觉得后悔”

    “那天在县城遇见，我刚好把身上的钱粮都送出去了，见卫援朝还买了国营饭点的肉包子，我脑子一热冷静下来的时候书已经送出去了”

    “所以被人看见传阅手抄书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之事，是你从头到尾都在骗卫援朝身上的票”

    何维微微提高了声音，想起卫援朝因为这事陷害谢君白，心中复杂难言。

    张永良眼神闪躲了一下，瞬间又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卫援朝条件不错，他身上有钱，帮帮我这个表哥又怎么了”

    “有钱就活该被你算计你这思想有问题”何维军匪夷所思，张永良这是什么奇葩逻辑

    “我的思想有什么问题”

    “我们都是社会主义的孩子，组织上都说了要共产，卫援朝的钱我拿来用用又怎么了”

    “就算我有错，那也是小错，我不该以善意的谎言欺骗卫援朝。”

    “可我也是不得已才为之，卫援朝的思想觉悟还不够高，我要是直截了当地问他要钱，他卫援朝能心甘情愿的给我”

    张永良越说越顺，越说越认为自己没错，他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语气慷慨激昂。

    世间竟有如此不要脸之人

    木离咋舌。

    眼见张永良还要发表长篇大论，木离给了何维军一个眼神，两人迅速起身，不顾张永良的挽留，径自离开。

    “我发现我看人的眼神不太好使，”何维军神色沮丧，“我和卫援朝一起长大，从未觉得他是个小人，张永良我也认识，小时候看着还好，现在竟变成了这样。”

    “卫援朝看着机灵，遇见大事就慌了手脚，你从前没发现，兴许是日子过得平顺。”木离冷静地评价。

    “至于张永良”木离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只能说这个人又蠢又毒。”

    “张永良确实有病，”何维军先是赞同的点点头，继而又苦笑一声，“我现在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卫援朝了，兄弟之情还是有的，但我接受不了他的为人。”

    “这个我无法为你建议，你自己慢慢想吧。”木离有些同情何维军。

    作为一个正直的人，发小的人品却有重大瑕疵，何维军现在肯定非常难过。

    回到赵家屯，木离便见路上的村民们交头接耳，神色兴奋的说着八卦。

    “你说那个卫知青是不是有毛病没事干啥去住牛棚”

    “人家不是说了么他想要坚定革命决心，锻炼吃苦精神，提升自己的思想觉悟”

    “哄谁呢这话听听就算了，谁蠢谁当真”

    “我也没说我信呀我琢磨着，这卫知青肯定是犯了什么思想错误，没见大队长都没拦着么”

    “是这个话，我就是好奇他到底犯了什么不能说的事。”

    “我咋知道，兴许是他们知青内部的问题呢比如说偷红薯、偷玉米、偷白面”

    “你直说偷东西不就成了不过这还真有可能，没想到这卫知青长得人模狗样，私下里竟然偷鸡摸狗，回头我得让我家栓子离他远点。”

    “坏了，我家铁柱就爱找他玩不成，我要赶紧回去提醒我家铁柱”

    说话的大婶一溜烟跑远了，剩下那个婶子用审视的眼神打量了木离二人一阵，脚步骤然加快，眨眼间就拐到了另一条小道上。

    木离神色平静，与何维军一前一后走向知青院。

    一进门，就见知青们围在院子里，脸色都十分难看。

    “你们去哪了”向红军将桌子下的两张小板凳拖出来，“知道卫援朝的事了么”

    “去隔壁盘山大队有事，”木离简单解释了一句，伸手接过凳子，“卫援朝已经搬走了”

    “没错，今天一早就去找大队长说了。”

    “我知道消息的时候还觉得纳闷，琢磨了一阵，就想明白了原因。”

    向红军冷着脸，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卫援朝实在可恶，当时我就奇怪举报信上为何会写得那么详细，找不出内鬼，咱们私下还疑神疑鬼了两天，没想到竟然是他干的”

    其中一个知青咬牙切齿，语气愤怒至极。

    “让他住牛棚实在是太便宜他了这种人实在恶心”

    又有一个知青愤愤不平地接话。

    “谢君白，这事是你们发现的吧具体情况到底是咋样的”向红军疑惑的问道。

    众知青都将好奇的视线投注过来。

    木离简略地将张永良的事情说了说，知青们听得恍恍惚惚。

    半晌后，回过神来的知青们尽皆一脸无语，到底是他们太单纯还是世界太复杂张永良与卫援朝简直简直让人无法形容

    七嘴八舌的讨论了几句，众人各自回房午休。

    木离与何维军掩上灶房的门，开始准备午饭。

    面色平静的数了数剩下的红薯，木离皱了皱眉，后山虽然资源不错，但人总不能不吃粮食还是要尽快找到黑市才行。

    一边思考，一边从竹筐中取出藏好的兔子，用刀划开一道口子，将之分成两半。

    何维军正忙着贴玉米饼，转头间无意一瞥

    君白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你你你你手里边拿着的是肉”

    何维军结巴起来，他凝视着色泽暗红的烤肉，只觉得口干舌燥，心如擂鼓。

    “没错。”木离一脸淡定，将一半兔肉递给何维军。

    何维军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玄幻，他呆呆的伸手接过兔肉，忽然浑身一个激灵，迅速起身开门查看了一番，见四下无人，又找出角落里堆着的艾草，从中抽出一大把，全部点燃。

    “快将兔子重新包起来”何维军将筐子里的大树叶找出来，急声低呼。

    木离愣了楞，虽然不明白何维军的一连串动作是要干什么，但手上还是依言照做。

    “你这是哪里弄来的肉”何维军重重地呼了口气，麻利地将锅边的饼子起出来。

    “山上来的。”木离老实答道，“你方才那么紧张做什么”

    何维军将玉米饼装进竹篮里，扯着木离出了门，二人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他才开始解释。

    “你的情况知青院里的人都知道，这段时间也没见你收过包裹，在这个前提下，你这手里突然有了肉，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烤兔肉都凉透了，一点味道没有，他们怎么会发现”木离有些不解。

    何维军无奈地扯了扯唇角，“你别小看那些老知青们的鼻子，在赵家屯待了那么久，每年只能勉强混个水饱，这时候就是冰坨子冻住的肉，他们也能闻出味儿来”

    “我明白了，下次一定小心。”木离呆了呆，继而一脸虚心地接受了建议。

    “你还想有下次”何维军瞪眼，“你这是在薅社会主义的羊毛尤其咱们还不是本地人，被人抓住就惨了”

    “吃肉么”

    木离没有正面答话，他将兔肉放在何维军的鼻子下来回盘旋两圈，成功看见了对方吞咽口水的动作。

    何维军虽然家境不错，但这年头，肉的魅力是无法想象的，而且在赵家屯，一年到头都吃不了几顿肉，有钱也没处去买，他双眼发直，只觉得这块兔肉在勾引他。

    “吃”何维军咬了咬牙，接过兔肉一阵猛啃。

    玉米饼子配兔肉，真香

    二人一脸满足地享用完大餐，小心将兔骨就地掩埋后，鬼鬼祟祟溜回了知青院。

    春种后有一段空闲时间。

    木离连续十来天都摸黑去了山上打小动物，如今业务已经十分熟练。

    货源已经有了，只要找到黑市，他就能收获小钱钱和各种票。谢君白的父母在农场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他要努力多攒点钱票寄过去才行。

    昨天刚下了一场雨，路上十分泥泞，木离穿着一件灰扑扑的破烂衣服，脸上裹着头巾，头上戴着草帽，随着人流进了县城。

    正想去城内转悠一圈，木离就见到前方有个与他打扮十分相似的人，那人身上裹着宽大的薄袄，整张脸笼罩在藏青色的面巾里，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上去应该是个女孩子。

    她背上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大背篓，站在一个小巷口外，四处张望了一番，才姿态警惕地快速拐了进去。

    带路党

    木离眼睛一亮，小心翼翼的跟着那人拐进神秘的黑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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