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 在泰瑞莎失踪之后, 克拉克就想过，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家人, 他救过许多人, 陌生人也好, 见过的人也好，相熟的人也好, 他没有想过回报，帮了, 就是帮了, 克拉克想得很简单。

    直到乔纳森找他谈话之后。

    这个世界远远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克拉克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力量在帮人的同时会给自己造成什么麻烦，会给家人带去怎样的忧虑，乔纳森的每一句话克拉克都记得牢牢的, 他不能忘记。自那以后，克拉克在做事之前学会了更全面的思考，在帮助别人的时候更学会了伪装。

    克拉克没有改变自己的初心, 他只是变得更加成熟了而已，乔纳森的不允许下，却依旧是克拉克那颗纯挚善良的心。

    过去有泰瑞莎，他从不需要在泰瑞莎面前伪装，他心里有什么话，有什么想做的事，他都可以告诉泰瑞莎，他的小妹妹一直都在他身旁。

    可是后来, 泰瑞莎丢了。

    克拉克又变成了一个人，变成了孤独的克拉克。

    那段时间里，克拉克思考了许多，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因为他的无能为力。

    后来，克拉克并没有放弃去帮助别人，恰恰相反，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用自己超出常人的力量去帮助别人，如果这个世界上可以少一份懊悔的心情，也算得上是一种弥补。

    克拉克这样想。

    乔纳森却一直不赞同。

    包括刚才，他也是不赞同的。

    他阻止了自己。

    克拉克的确犹豫了，可是当他看见泰瑞莎小小而勇敢的身影时，他忽然恍悟，如果他拥有的力量无法保护自己最爱的人，那这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为了保全自己，因为害怕暴露身份，他就选择了退缩，选择了漠视，那他真的还有资格去帮助别人吗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所以不可以有第二次。

    在这个世界上，他最最珍爱的家人。

    那是克拉克肯特的人生中，最无法替代的存在。

    爸爸，我又要不听话了，一直以来，我就不是个听话的孩子，你还不知道，哪怕面上乖乖答应了你的我，晚上还是会偷偷出去救人的，明明我是这样不听话的孩子，刚才为什么会停下呢

    我不可以失去你和妹妹，妈妈也不可以，我们一家人，都要好好的。

    克拉克在最后一刻，带走了乔纳森和泰瑞莎，他跑的很快，快到让别人以为那只是一道残影，云层里仿佛被灌了铅，从未这样厚重过，悬在天上沉甸甸的，眼看着黑沉沉的就要压下来，天色昏黄，空气也因为龙卷风而浑浊起来，飞沙走石之间，人们惊慌失措下，竟谁也没有发现克拉克那恍如幻觉的身影。

    玛莎抱着汉屈和塔纳图斯躲在桥下，大脑被人们恐惧的哭喊声给塞的满满的，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心脏也因为家人的安危而悬起，没有一刻敢放松，大脑中的神经尖端绷得紧紧的，彷如一拨即断的琴弦，可是玛莎的脸上却是平静的。

    她相信克拉克，也必须相信克拉克。

    这个世界，仿佛是被狠狠践踏过撕毁过的世界，龙卷风后，这片土地是那么的隐隐作痛，大地的心脏在哀鸣，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可是他们活下来了。

    耳畔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哭泣，玛莎一阵失神后，心却飞回了家。

    他们，他们一定会在家等着她。

    回到家中已经是晚上了，看见家里亮起的暖黄小灯，在那一刻，玛莎的眼泪终于是忍不住了。她捂着嘴呜咽起来，无助和后怕霎时席卷了这个柔弱的女人，她蹲下身，终于将隐忍的恐惧倾泄了出来。

    “玛莎，”乔纳森听见了爱人的哭泣声连忙从屋内走出来，他抱着玛莎拍着她的脊背安抚道歉，“抱歉克拉克也是担心如果我出面，很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原本是想去接玛莎的，可是克拉克说了，如果乔纳森出现很可能会勾起有心人的注意力，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去的好。

    “克拉克和泰瑞莎呢”玛莎擦去眼泪，这些她都知道，他们一家人都会有一种难言的默契，她并不会因为这个责怪乔纳森和克拉克，相反的，她多庆幸，她没有失去他。

    也许是爱人之间的一种羁绊，玛莎总觉得，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会永远失去乔纳森了。

    感谢上帝听见了她的祈祷，玛莎眨眨眼睛，竟又是眨出了一滴泪来。

    “泰瑞莎她说，有必须要完成的事，需要克拉克的帮忙，”乔纳森言语之间也是含糊不清的，因为他其实也知道的不多。

    “是吗”玛莎转头看着漆黑空廓的天幕，那仿佛幽冥深渊被泄露了一截的天空，平白无故令她感到一阵心悸，她抓着乔纳森的袖子，“都这样晚了安全吗”什么事非要今天完成呢明天不可以吗玛莎不由得担心起来。

    “放心，有克拉克在呢，”乔纳森拍拍玛莎的手背，揽着她朝屋内走去，“泰瑞莎好像是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呢。”乔纳森感慨一声，失踪了几年的小女儿虽然外表没有怎么改变，可是总让人觉得，她长大了。

    “妹妹，这几年，你都是在纽约吗”克拉克从来没有去过纽约，却也知道那是个很繁华的城市，妹妹让他送她来纽约，克拉克当然是一口答应了，不过他原本以为是要过个几天的，最少也是明天，却没想到是立刻。

    风中弥漫着夜晚的凉意，和霜雪的冷意，是一种凛凛然而透彻的气息，总能让人感到清醒，克拉克不自觉抱紧了泰瑞莎，怕冷着她。

    “唔，”泰瑞莎点了头，她伏在克拉克的背上缩成一团，感受小少年身体的温度，“呆宝不认路，也没记地址，所以找不到克拉拉和爸爸妈妈”她小声呢喃道。

    听得克拉克又是心酸又是懊悔，“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现在你回家了啊我们都在呢”

    “妹妹，这几年你过得好吗”克拉克踌躇了很久，还是问了出来，他还是想知道，想知道他的小妹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饿肚子，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生病。

    既然问出了口，克拉克将攒了一肚子的担忧全都一通问了。

    “好的，”泰瑞莎眼前又浮现出托尼的脸来，她点点头，“好的，呆宝没有委屈，也没有饿肚子，也没有生病，妮妮很好，玛利亚妈妈也很好霍华德叔叔也是可是”可是这一切，都没有了。

    泰瑞莎的睫毛一颤，她抿紧唇，陷入了沉默。

    “那就好，”克拉克呼出一口气，他和妈妈还有爸爸，最在意最担心的事终于有了答案，这样就好，不论泰瑞莎在哪里，只要平平安安的，只要健健康康的，就最好了。

    “泰瑞莎，你要记得，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不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回家的，我们都爱你。”克拉克落地，他抱过泰瑞莎，疼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唔，”泰瑞莎脑袋转向一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纽约到了，泰瑞莎，需要我陪你吗”克拉克问。

    他也不知道他的小妹妹究竟要做什么。

    “不用的，”泰瑞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克拉拉，先回去”

    克拉克一愣，“可是”他想了想，“那我等你。”

    “不用的，”泰瑞莎依旧拒绝，“克拉拉回去”

    “妹妹，你要去做什么”克拉克非常不放心，他蹲下身平视泰瑞莎，“不可以告诉哥哥吗”

    泰瑞莎摇头，“不可以的克拉拉，对不起。”

    克拉克皱眉，他捏了捏泰瑞莎肉嘟嘟的小脸，“别跟哥哥说对不起，你不想说就不说，妹妹长大了，有小秘密了”他也有小秘密瞒着妹妹呢，所以就当扯平好了。

    泰瑞莎抿起唇，一脸肃容，纠正道，“是大秘密。”

    “哈哈哈哈，好好，妹妹的大秘密”克拉克爽朗地笑了，他拍了拍泰瑞莎的小脑袋，“那哥哥和你说过的话记住了吗”

    泰瑞莎点头，“呆宝记得的。”

    克拉克嘴角翘起，“都记了什么”

    泰瑞莎抬头看着克拉克，深幽的眸子在黑夜里闪烁着微渺的清辉，“呆宝记得，克拉拉和爸爸妈妈都是呆宝的家人，不论什么时候，呆宝都可以回家，呆宝是被爱着的呆宝”

    泰瑞莎眸光微闪，她扯开嘴角露出一丝笑来，“呆宝记得”

    克拉克忍不住低头在泰瑞莎的额上留下一个疼惜的吻，“记得就好，”他哑着嗓子说道，“妹妹，我们都很爱你的，对不起，弄丢了你许多年”这是一声迟来的道歉。

    “是呆宝不记路的，”泰瑞莎茫然地摸摸自己的额头，上面仿佛还有残余的温度，“不是克拉拉的错，”

    “我先回去看看妈妈，”克拉克伸出拳头，“妹妹，要加油哦”

    “唔，”泰瑞莎也伸出小拳头，抵上了克拉克的大拳头。

    早在乔纳森被救下来的时候，泰瑞莎的频道里就是一片死寂了，也许是大家都安静地没说话，于是这份安静就持续了下来，现在克拉克走了，频道里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没人想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啊

    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感觉好复杂。

    我就比较简单了，脑海里全是卧槽

    泰瑞莎，已经做出选择了啊

    她真的是疯了，以前的试炼难道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看表现，应该不会是

    照我说，她这种情况，试炼就应该中止，要让她一直这样下去吗

    试炼没有结束她当然是继续试炼了啊，哎呀，话不能说太早，阿泰的试炼结果也不是我们打分啊，也不一定就是不及格啊。

    她身为死神都去救人了难不成还能顺利通过

    哎呀名单上有乔纳森肯特的名字吗我们大家谁也没看见，阿泰也没有，救人本质上也是好事嘛

    呀你们就跟泰瑞莎一样自欺欺人得嘞

    乔纳森就不说了你们说，阿泰现在是想去做什么啊

    泰瑞莎翻窗进了自己的房间，她的房间还好好的，托尼还没来得及叫人收拾，泰瑞莎轻轻出了房间，她要找霍华德和玛利亚的魂灵。

    泰瑞莎对魂灵感知比以前要好上许多，她很快就找到了，漂浮在木棺上的魂灵。在托尼的房间里，整个房间里还充斥着刺鼻令人眩晕的酒气。

    “对不起”泰瑞莎看了玛利亚和霍华德一眼，很快低下头去，“对不起”她重复了一遍。

    “泰莉，这不是你的错，”玛利亚还是和过去一样温柔，她并没有因为泰瑞莎的身份而有所隔阂。

    霍华德也叹了口气，“托尼太冲动了，他会想明白的。”

    泰瑞莎睫毛一颤，“泰瑞莎，只是小见习，只是见习死神可是泰瑞莎，很想很想成为正式死神”

    玛利亚和霍华德一愣，他们都没想到有这种内情，死神，还要分见习和正式的吗

    泰瑞莎与其是说给他们听的，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呆宝一直在留级，一直在留级，呆宝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从很久很久以前，都要记不得了，快要记不得了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不及格，不及格呆宝是哪里错了啊”

    她的声音里藏着沉甸甸的委屈，还有一些迷茫和疑惑，似乎很不解自己为什么一直一直失败。玛利亚和霍华德逐渐拧起眉来，霍华德想要问些什么被玛利亚拉住了，他们耐心又好奇地听泰瑞莎继续说下去。

    “这是呆宝，第“泰瑞莎伸出手想数数的，结果却发现根本数不过来，“数不清是多少次的试炼了”

    “呆宝想长高，想变强，想不再拖累翠翠，拖着她，跟呆宝一起被嘲笑呆宝答应过翠翠，这次一定会努力的，”泰瑞莎的脑袋一直没有抬起来，她知道的，那是嘲笑，听的多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想好好完成这次的试炼，可是可是”泰瑞莎揪紧了斗篷角，她咬紧后牙，“可是”

    “好像呆宝做不成死神了啊”她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宛如脱力一样跌坐在地上。

    “呆宝的工作是收割任务名单上的魂灵，可是呆宝很笨，记不住路，好像，好像一直就不适合做死神啊”她挠挠后脑勺，想起了别的死神说她的那些话，他们其实，也没有说错的。

    “而且”

    “呆宝生病了”她抚上心脏，“这里，好难过好难过”

    “玛利亚妈妈对呆宝很好，霍华德叔叔也是的，妮妮，呆宝喜欢妮妮可是，妮妮不要呆宝了妮妮会不要呆宝那克拉拉呢爸爸妈妈呢哥哥呢巴基叔叔呢”泰瑞莎双眼失神，呐呐地问。

    玛利亚听得双眼泛红，她捂着唇轻轻摇头，“泰莉，不是那样的泰莉”

    “呆宝想，想跟妮妮一起哭的，可是呆宝做不到，好奇怪的，呆宝为什么做不到呢”泰瑞莎抬起头，她看着玛利亚和霍华德的魂灵。

    自己还没有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

    “如果哭了，就不会那么难过了”泰瑞莎一直是这样想的。

    泰瑞莎你哭了你哭了啊

    哇我跟呆宝一起哭

    阿泰以前，都不会哭的吗

    听见那些话真的很不好受啊

    而早在泰瑞莎说出不想拖累翠翠的时候，碧翠丝就已经绷不住了，她咬着唇，眼泪宛如断了线的串珠，碧翠丝抱着平板，任由眼泪湿了袖口，她蜷缩成一团，可怜地呜咽出声，“呆宝”

    “泰瑞莎”霍华德欲言又止。

    “呆宝不想再留级了”泰瑞莎木然地看着前方，“可是也不想失去玛利亚妈妈，不想没有霍华德叔叔，也不想妮妮那么难过”

    “泰瑞莎，死亡是人类必然的结果，我和玛利亚，我们都知道，我们出事这件事跟你是没有关系的，你别太自责，这些事不是你该背负的。”霍华德劝慰道。

    泰瑞莎睫毛微颤，过了很久，她踉跄着站起来，两边宽大的袖口垂下，掩住了她的手。

    右边是死神的镰刀，左边，紧攥着一个沙漏。

    金灿灿的沙砾在玻璃沙漏中闪烁着神秘的光，古朴大气的鎏金支架上镌刻着奇妙奥秘的符文，看清楚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之后，频道里再次炸开了锅。

    回溯沙漏回溯沙漏疯球了疯球了啊泰瑞莎你可要想清楚啊

    明明是用来更改错误的沙漏怎么能用在这个时候泰瑞莎你现在下刀才是正确的啊

    好了，不及格预订成功。

    阿泰，阿泰你冷静一点啊

    阿泰你清醒一点才是真的啊

    现在用这个，好像也改变不了什么看看清楚，泰瑞莎手里的，只是一个十分钟沙漏。

    对，对哈阿泰你放下别浪费了啊啊啊啊

    泰瑞莎试炼，简直让我操碎了心了啊

    “这，这是什么”霍华德问。

    “如果重来一次的话”泰瑞莎没有回答霍华德，她低声喃喃道，她手腕翻转，回溯沙漏彻底一转，那些金光粒子般的沙砾簌簌往下落着，一分一秒都是沙砾落下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泰瑞莎呆宝不能再犯错了

    死神们你闭嘴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