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7章 第 77 章

作品:《明宫小食光

    时近午时, 忽然下起了雨。坐在乾清宫的东暖阁里,可以听见帘外春雨落,一片淅淅沥沥。

    批罢奏本, 朱祐樘将御笔搁下,活动活动手腕。

    一旁侍奉的李广见万岁爷歇息了,便问“万岁爷可要摆膳”

    还没等朱祐樘答复, 何鼎悄悄走过来, 禀报说“方才坤宁宫的文瑞康来了,请万岁爷回坤宁宫用膳, 中宫娘娘吩咐膳房准备了挂炉片皮烤鸭。”

    朱祐樘从御案后走出, 吩咐道“回坤宁宫。”

    出了殿门, 方知雨下得不小,好在距离并不远, 从交泰殿穿殿过去, 走上片刻便到了坤宁宫。

    朱祐樘向笑笑走过去, 步伐格外轻快。

    “寿儿呢”

    “你回来的不巧,他刚刚睡着了。”张羡龄拉着他的手坐下,“膳房片了一整只烤鸭, 我一个人别说吃完了,都动不了几回筷子, 多没意思呀。”

    朱祐樘并不意外,笑笑向来喜欢折腾些吃食, 只要他有空, 必定陪着一起吃。

    烤鸭他是吃过的,洪武皇帝在南京旧都时, 宫中膳房就常常做烤鸭, 后来迁都北京, 这吃烤鸭的习惯也一并带到了紫禁城里。

    只是眼前这满满一桌的烤鸭却同以往朱祐樘吃过的,有些不一样。

    吃食摆满了两个膳桌,一大盘枣红色片皮烤鸭,一碟春饼似的面皮,一盆香喷喷炸鸭架,另有一个茶盘,分列着黄瓜丝、青菜碎、大葱等物,还有两小碟酱料。主食是一大碗糖米粥,米熬得极熟,都爆开了米花,但并不浓稠,看起来清清爽爽。

    朱祐樘问“是用春饼配烤鸭”

    “差不多,我先包一个给你。要放葱吗”

    “可以。”

    这时候可没什么塑料手套,只能用手包烤鸭卷吃。宫人们早捧来一盆清水,还有热毛巾等物,方便净手。

    洗过手之后,张羡龄拿过一张面皮摊在掌中,夹了三片烤鸭肉,又放了些小料,包成一个小小的烤鸭卷。

    想到朱祐樘素来不怎么吃辣,她将烤鸭卷往甜面酱里沾了一下,才递给他“你试试,味道应当不错。”

    朱祐樘吃了一个,面皮柔软,烤鸭皮脆肉嫩,吃起来有一种果木的清香。又有黄瓜丝葱段作陪衬,因此半点不油腻,味道着实不错。

    除了烤鸭,椒盐炸鸭架他也试了试,这个格外香,配着糖粥吃正好。

    两人用完午膳,洗手漱口,坐在蒹葭堂里歇息。

    张羡龄让宫人退下,自己替朱祐樘捏肩。

    她笑盈盈道“有件好笑的事要说给樘哥哥听。文瑞康的徒弟在宫外休息了两日,回来同我讲,说是宫外竟然有人宣称寿儿不是我亲自生的,而是一个宫女生的。”

    朱祐樘原本在闭目养神,听了这话,立刻睁开眼,脸上风云变色。

    “什么人竟敢这样胆大包天”

    “不知道,”张羡龄捏着他的肩膀,力气忽然重了些,“不过,谣传寿儿的生母是一个叫郑金莲的宫女,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可我这坤宁宫上上下下,叫金莲的不姓郑,姓郑的不叫金莲。这可真奇了怪了,不晓得宫中到底有没有这么一号人。樘哥哥可曾听说过这什么郑金莲。”

    朱祐樘扭过身来,捉住她的手“吃哪门子飞醋呢,什么金莲银莲,我通通未曾听过。”

    张羡龄笑道“我就说是乱讲,不过这事,也不能由着他人乱说。不然三人成虎,等寿儿懂事了,听了这闲话,和我之间竟然生了嫌隙,那我可就冤枉死了。”

    “不许说死字,你是要长命百岁的。”朱祐樘拍了一下她的手,“放心,这事我会处理。”

    他说话的腔调忽然有些冷峻“真是好胆,朕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魉在作祟。”

    龙有逆鳞,于朱祐樘而言,笑笑和寿儿就是他的逆鳞。这居心莫测的谣言竟一下子牵扯到他最上心的两个人,非得一查到底不可。

    回到乾清宫,朱祐樘便把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和东厂提督太监陈淮全叫来了。

    “宫外有关于中宫和皇长子的谣言流传于街巷,你们竟从未听闻么”

    牟斌和陈淮顿时一激灵,双双跪地请罪,膝盖撞在金砖上,很沉闷的响了两声。

    “有罪无罪,不是光靠嘴说。”朱祐樘冷冷道,“你们若是打量朕好性,那可就想错了,朕不爱杀人,但不代表朕不会杀人。十日之内,限尔等将此事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否则”

    他冷笑了一声,没有说后果如何,只让两人退下。

    退到乾清宫外,牟斌和陈淮俱是脸色煞白,一身的冷汗。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心里都蹭蹭的往上冒火。

    到底是什么蠢货该散布此等谣言

    简直可杀

    锦衣卫指挥使与东厂提督太监一齐联手,东厂与南北镇抚司几乎倾巢而出,把北京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给搜了一遍。

    因为事关皇家子嗣,不能大肆声张,是以厂卫搜查的时候,都乔装了一番。他们原想做寻常百姓打扮,可谁家百姓没事在街头巷尾晃悠,顶着一张生脸四处询问最后牟斌想了个法子,假装成采选新闻的通讯员,在大街小巷探访寻常。

    人虽然多了些,但这些天京城陆陆续续有许多家报纸都在筹备开设,倒也不很显眼。

    南城的近郊处,多是农田与村落。因为挨着京城,所以这乡间的房屋倒修得颇为紧密,人烟也格外繁华,村口房屋相连处,有卖肉的,有卖酒的,也有卖零碎玩意儿,都不需要货郎来,乡里人就能买到货物。

    乡里有一个叫郑旺的人,原是个破落军户,素来好喝酒,可惜酒量不好,往往喝得酩酊大醉。也没个正经营生,四十来岁的人了,整日游手好闲,是一个典型的光棍。

    这日宿醉醒来,郑旺用井水洗了把脸,到村头买馒头吃。

    卖馒头的见了他,原本脸上的笑立刻僵了一僵,心想真他大爷的晦气。

    只是他也不可能推着摊子跑,只好勉为其难的赔着笑脸,遥遥朝郑旺做了一个揖“郑皇亲早。”

    郑旺趿着鞋往前走,停在馒头摊前,打了个哈欠“有肉包么”

    “有。”

    “拿一笼。”

    卖馒头的只得拿了一笼肉包与他。

    郑旺吃完了,提起衣袖往嘴上一抹油,抬脚就要走。

    卖馒头的赶忙道“郑皇亲,您看您上个月的赊钱。”

    “慌什么”郑旺大手一挥,“我女儿外孙都在宫里,难道会差你这点小钱下回一起给。”

    下回下回只会等下下回这王八就是喂不饱的狗卖馒头的在心里骂了一句,目送郑旺走远。他是真搞不懂,乡里人都说郑旺是皇亲,也有争着抢着给郑旺送礼的,为何这厮连个馒头钱都不肯痛痛快快的给

    迟早要造天谴

    郑旺大摇大摆的走进村头的小酒铺,他是常客了,酒铺里的人多半认识,今日倒有两个生面孔。

    郑旺拍了拍柜台,问伙计“这两个鸟人干啥来的”

    “说是办报纸,来采新闻的。”

    “老规矩。”

    伙计回身用竹筒舀酒,舀了一筒,想起酒铺老板的叮嘱,又舀了半筒水进去,掺和在一起给郑旺。

    郑旺喝了这么多回酒,哪里看不清伙计的小动作,只是这酒本就是他仗着皇亲的名头讹来喝的,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提了酒到桌前喝。

    他才喝了一杯,那两个采新闻的过来了,斯斯文文的问“听说您是皇亲”

    郑旺睨了他们一眼,扭过头去不说话。

    他的外孙可是皇长子,身为皇亲,难道是你有问就必答的么同这两个人外人说话,简直丢自己的面子。

    高个儿的那位识相,转头就招呼伙计“把店里最好的酒端上一坛,我请。”

    看在酒的面子上,郑旺才正眼瞧他们,也愿意和他们说自己的光辉历程。

    听完,高个儿的那个笑问道“也就是说,你女儿郑金莲,在宫里当差。有个乾清宫的内侍同你讲,说郑金莲生下了皇长子,只是被中宫娘娘夺去养了,是不是”

    “没错。”郑旺打了个酒隔,味道很难闻,“狸猫换太子听说过吗我女儿外孙的情形,就是那样。”

    高个儿的点点头“原来是郑皇亲,失敬失敬。伙计,再上一坛酒来,请郑皇亲喝”

    郑旺觉得自己可能有些醉意上头,怎么听起来,这人喊郑皇亲的时候还咬牙切齿呢

    一定是醉了。

    又是一坛美酒上来,郑旺喝得酩酊大醉,昏睡了过去。

    他是被乱拳打醒的。

    这打人的一看就极有经验,绝不碰着他的脸,只往身上招呼,又痛又狠,拳拳到肉。

    隔着麻袋,郑旺看不清打他的人是谁,想喊想问,却发觉嘴巴都被布条紧紧绑住,叫都叫不出声,只能闷声挨打。

    只闻外头有一个人道“这狗攮的,竟敢叫我鸟人我自从升任东厂提督太监,就没人敢这么叫我”

    说着,郑旺又被重重踹了一脚。

    一通好打,郑旺头上的麻袋才被取下,眼前的正是宣称来采新闻的两人,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和东厂提督太监陈淮。

    陈淮犹不解气,还想踹郑旺一脚,被牟斌拉住了。

    “行了,差不多得了,别真打出什么毛病,等会儿还要审的。”

    又上来两个人,将郑旺绑在一张椅子上,捆鸡一样。

    郑旺嘴里的布倒是被拿下来了,他瞪大了眼睛,惊恐的问“这是哪”

    陈淮阴恻恻的道“诏狱。郑皇亲,从头到尾交代一遍你女儿的事。”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