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 第 50 章

作品:《和哲学家谈恋爱

    安济译社。

    “咚咚咚”

    富有规律的敲门声不轻不重地响起。

    “请进。”殷妙柔和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林锦书一身浅杏色西装阔腿裤, 闷青短发烫成时髦的弧度,推开门袅袅婷婷地进来。

    “殷总,去年的审计报告出来了哦, 请您过目”

    “辛苦啦,林总”殷妙办公椅轻巧一转, 学着她讨喜的腔调回应。

    林锦书放下文件, 坐到她对面, 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她。

    “我发现你最近相当春风得意啊, 碰上什么好事了”

    “有吗”殷妙故作镇定。

    林锦书用两根手指轻挑地抬起她的下巴,啧啧称奇“瞧瞧这气色红润的小脸蛋,从沪市出差回来以后,不对, 应该是从上次团建回来以后开始的吧,让我猜猜”

    她挑了挑眉,斩钉截铁地说“肯定是受到爱情的滋润”

    殷妙往后退了退,从她手里挣脱, 默不作声地翻起审计报告。

    然而光线明亮的办公室里,她皮肤光滑, 面带桃花,明艳又动人的样子实在招眼, 像是初春枝头迎风摇曳的含苞花蕾, 让林锦书无端就想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的缠绵意境。

    她心念一动,若有所悟地开口“你和那位火奴鲁鲁复合了”

    殷妙没好气地抬头“林锦书,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人家叫霍亨索伦”

    “噢, 那就是复合了。”林锦书恍然大悟。

    殷妙一时不慎被她套路, 顿时语塞。

    林锦书面带感慨“恭喜你啊,兜兜转转,你们还是走到一起,挺不容易的。”

    身为朋友,她对两人当年分手的内情一知半解,但从殷妙那时候颓废低迷的状态,还是隐约能猜到一星半点,现在这段断了六年的前缘能再续起来,的确是要叹一句不容易。

    “谢谢。”左右已经被揭穿,殷妙也不拿乔,大大方方地接受。

    “不过你这恋爱谈得够时髦啊”林锦书语带调侃地瞥她一眼,“人家在沪市,你在京市,你们两个平时工作又都很忙,这是打算飞来飞去异地约会,当一对周末夫妻咯”

    “倒是也行,都说小别胜新婚”她越说越意味深长,脸上的笑容也不正经起来。

    殷妙作势拿文件打她“你可闭嘴吧,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两人笑闹一阵,林锦书终于说起正事。

    “对了,有件事虽然不在我职权范围内,但还是多嘴跟你提一句,之前那个京剧团国际巡演的新项目,商务那边在谈,但是有点难度,暂时签不下来。”

    殷妙微微蹙眉,立刻正色问道“谈不下来的问题在哪里呢”

    林锦书摇头叹息“据说那位团长相当难搞,天生排斥任何将国粹艺术西化的形式。”

    她的视线落到桌面的审计报告上,似乎只是想到什么顺嘴一提“这个项目是老蔡那边的人情,你要有时间最好再去跟他谈谈,他这几天好像都挺忙,我联系不上他。”

    殷妙心下微忖,京剧团国际巡演的项目,主要意义在于弘扬国粹文化,所以无论是对于个人还是安济来说,都具有极其深远的社会意义,哪怕不赚钱甚至赔钱,她也会尽力去争取。

    “行,那我去找一趟学长吧。”

    蔡允泽的律所位于东三环的环球金融中心,也是京市交通最拥堵的地段。

    殷妙次日开车过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早高峰,在内环被堵了将近大半个小时,好不容易到地方,已然临近中午休息时间,楼下咖啡馆和餐厅里全是打扮入时的白领丽人,穿着蓝黄制服的外卖员来来往往,忙碌地跑进跑出。

    她搭乘电梯上到律所那一层,前台小姑娘正低着脑袋,全神贯注地对着电脑敲字。

    殷妙轻扣桌面“你好,我想找下蔡律师。”

    小姑娘抬起头看她一眼“请问您有预约吗”

    殷妙浅笑“有的,我姓殷。”

    她来之前给蔡允泽发了信息,对方回说不确定什么时候有空,让她直接过来就行。

    前台刚想在系统里查询访客预约信息,又倏地想到什么,再次悄悄抬头打量殷妙两眼。

    紧接着她从里面转出来,客客气气地带路“殷女士是吗蔡律师之前交代过,我带您进去吧。”

    蔡允泽的办公室这会关着门,百叶窗半阖,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况,应该是有客户在。

    前台把她带到外间的休息室,细心地端上茶水“蔡律师还在忙,您在这里稍等一下。”

    殷妙点头“好的,谢谢。”

    大约十五分钟后,办公室门被打开,蔡允泽起身送客户出门。

    他身材高大挺拔,衬得和他一同出来的套裙女人更是娇小动人。

    女客户戴着墨镜,长发散落肩头,看不清具体容貌。

    然而她经过的瞬间,殷妙闻到了若有似无的“无人区玫瑰”香水。

    送完客户回来,殷妙的眼神和蔡允泽对上,微微笑了笑。

    蔡允泽也点点头,偏头示意办公室方向,请她先进去。

    又过了将近十分钟,蔡允泽才推门进来。

    他坐到殷妙对面的沙发上,幅度很小地松了松系得端正的领带,姿态彻底放松下来。

    “喝点什么,白茶行吗”

    “嗯,都行。”

    蔡允泽转回办公桌前,打内线电话请助手泡茶。

    殷妙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在桌面的烟灰缸上,里面堆积了好几个烟头。

    据她所知,蔡允泽只有在压力特别大时,才会偶尔抽一根,也不知道这个案件究竟有多棘手,竟会让他区区一上午就抽了那么多烟。

    但从他脸上倒是看不出任何疲惫之色。

    他好像永远精力充沛,斗志昂扬。

    殷妙本来想找他谈新项目的事,现在倒也不急着开口。

    “刚刚那位客户很棘手吗”

    “什么意思”蔡允泽诧异地抬眸。

    殷妙指了指烟灰缸“我不是想探听谁的啊,就是难得看你这么上心。”

    蔡允泽瞥她一眼,眼里含着些微的笑意“其实不是什么的事,新闻上都有,夫妻财产分割不均而已,只不过刚好挑了前夫上市的关口,所以闹得满城风雨。”

    “何况,我抽烟也不是为了这个案子”他说到这里,却没了下文。

    殷妙总觉得蔡允泽最近有点沉郁,不知道是不是工作太忙碌的原因。

    她笑着劝道“学长,都这个点了,你还没吃饭吧工作再拼命也不是像你这样的。”

    将之前蔡允泽教育她的话原封不动用了回去。

    蔡允泽面露无奈地起身“难得被你逮到一回,走吧,我请你吃饭。”

    殷妙委婉拒绝“还是我请你吧,是我有求于人,请学长赏个面子呗”

    “也行。”

    两人一起下楼,找了家街对面的意大利餐厅。

    殷妙把京剧团项目碰到的问题告诉蔡允泽,他听完后沉吟“老魏这个人偏理想化,性格的确有点传统固执,不太愿意接受革新的形式这样,我再和他约下,下周我和你过去一趟。”

    两人交谈间,殷妙放在桌上的手机正好有信息进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是路德维希发的「孟女士平时喜欢什么呢」

    殷妙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这周末就是孟芊的生日,路德维希总会时不时冒出来,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她心情很好地敲字回复「广场舞。」

    对面过了两秒,发过来一个问号「这是什么」

    然后是网上搜到的几张图片穿着喜庆的中年妇女们拿着扇子翩翩起舞。

    殷妙都能想象到路德维希皱着眉头,满脸茫然的模样。

    蔡允泽望向对面殷妙含笑的神情,缓缓放下手里的刀叉。

    她肯定不知道,自己低头浅笑时,眼神特别温柔,周身气质软和下来,是最无防备的模样。

    然而不知道怎么的,蔡允泽忽然就想起六年前的场景。

    他在和平教堂前心绪不宁地徘徊时,那个边走边哭,向他靠近过来的脆弱殷妙。

    “学长你还在啊,怎么办啊,我好像食物中毒了”

    那天,是他开车送她去的医院,也是他在病床前守了她一晚上。

    哪怕其实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她哭的原因,从来不是因为食物中毒。

    蔡允泽低声喊她名字“殷妙。”

    殷妙抬头的时候,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

    然而她看到蔡允泽严肃的神色,放下手机,表情慢慢收敛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地说“学长,我和路德维希重新在一起了。”

    “我知道,你会劝我不要走回老路,可我还是想再试一次。”

    “他为了我这几年真得做了很多,我愿意停下来等等他。”

    非常不合时宜的,蔡允泽的脑海中响起那天路德维希对他的质问。

    “你的野心能为了她停下来吗”

    就在这瞬间,他的内心忽然升起一种久违的,熟悉的烦躁感。

    这种烦躁感冲上顶峰的时候,他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地开口。

    “殷妙,如果我说,六年前我”

    “学长”殷妙忽然高声打断他。

    她盯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地慢慢说道“你知道的,你是我最敬佩的人,我以前还把你当成过我的职业偶像,因为你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你也说过,总有一天你要站到最高的地方,权势、金钱、地位,这些你统统都要有。可哪怕这样,这些年你的确用过很多手段,但从来没有不择手段,或是违背底线过,这才是我永远佩服你的一点。”

    “学长,你要继续往前走,不应该被任何东西绊住脚步,成为你身上的负累。”

    “有些话,说出来是会后悔的。”

    蔡允泽定定地望向她。

    她知道,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六年前,蔡允泽这辈子曾经做过的姿态最低的事,就是蹲在一个女人面前,恳求一个机会。

    哪怕无人知晓,哪怕经年久远,哪怕只是一瞬的动摇。

    她还是维护了自己的自尊心。

    蔡允泽摘下金丝眼镜,缓缓揉着自己的眉骨,仿佛直到这时候,才终于觉出几分疲累。

    他似乎是无声地笑了笑,再抬头的时候,那些起伏的情绪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又变回了信念坚定的蔡允泽,眼里依旧是锐不可当的锋芒和野心勃勃的。

    “好。”

    六年前,波茨坦。

    医院病房里,蔡允泽站在面色苍白的殷妙旁边,表情很是不好看。

    她满头冷汗,皱着眉头睡得极不安稳,但却没有清醒的迹象。

    苍白、脆弱、仿佛即将溃散的晨露,或是濒临凋谢的花蕊。

    像极了曾经那个弱小又无助的自己。

    蔡允泽伸出手指,抚开她被汗浸湿的头发。

    然后蹲在她床前,静静端详她的睡颜,鬼使神差般说出一句。

    “我不行吗”

    病床上的女孩无知无觉,依然闭着眼睛,沉沉地昏睡。

    蔡允泽说完这句话后,却像触发什么莫名的禁忌,立刻就后悔了。

    心中的烦躁感油然而生,他转身快步走出病房。

    他后悔了,他不该说这种话,自己刚刚一定是昏了头。

    他这一辈子,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必须要达成的目标,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儿女情长,缠绵悱恻的爱情对他而言,除了增添无谓的烦恼,毫无益处。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阿飞正传里的无脚鸟,这种鸟一辈子只能落地一次,其他时间都只能不间断都在空中飞行,没有任何事物能让它停下来。

    吹了半个小时的冷风,蔡允泽终于冷静下来。

    他透过病房的窗户往里望了一眼。

    就这样吧,他不会去做没有利益的事情。

    所以她没听到,其实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