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第 40 章

作品:《和哲学家谈恋爱

    凌晨, 殷妙满头虚汗地醒来,坐在床上放空好几秒。

    脑袋又沉又重,意识疲累得像跑完整整42公里的马拉松。

    这一觉她睡得极不踏实, 半夜迷迷糊糊惊醒好几次, 总觉得身后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裹挟着她在奔腾的命运洪流里逆流而上,而她身不由己, 只能被动迎合。

    殷妙光着脚下床,悄无声息地走到阳台, 拉开窗帘望向外面朦胧的天色。

    从冰箱里取出的牛奶冰凉地滑入喉管, 让她瞬间清醒, 也冻得心脏悸疼。

    喝到一半,才觉出入口味道怪异,她低头查看生产日期, 这才发现,原来牛奶已经过期了。

    胃里隐隐升起不舒服的感觉,不知道是心理作用, 还是过期牛奶起效都那么快。

    简直比传闻中的含笑半步颠还厉害。

    殷妙苦中作乐地想。

    她和路德维希已经三天没有联系了。

    最后一次通话的时候,他在电话那头语调温柔地安慰,说他需要参加一场无法推脱的家族婚礼,要她再等等他, 等他回来后,他们就一起去华国。

    明明只是普通的毕业旅行, 却被他说得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

    殷妙含在嘴边那句“卡特琳娜邀请我去婚礼现场”终归没能说出来。

    如果他问她, 你怎么会知道卡特琳娜呢

    她再回答“我知道, 因为她是你的未婚妻”, 然后他们两人都会沉默下来。

    她和路德维希现在的处境, 就像两只被赶上薄冰的小鸭子,只能瑟瑟发抖地互相依偎取暖,但是只要别人轻轻一戳,湖面破裂,两人就都会掉进刺骨的冰洞里。

    “嗯,我等你。”

    最后她紧紧捏着电话,软软地应道。

    殷妙回到房间里,翻出一套浅色的西服套裙。

    还是她立志当翻译的时候,特意拉着路德维希去买的第一套正装。

    换上这套庄重严谨的衣服后,她整个人像被箍进无形的笼子,连未施妆粉的脸颊都变得暗淡憔悴起来,殷妙盯着镜子里嘴角平平一条线的自己,伸出两根手指,试着慢慢往上提。

    终于挤出一个不那么难看的笑容。

    房门被咚咚敲响。

    清醒冷峻的蔡允泽提着袋子出现在她面前“起了你朋友让我把这个顺路捎给你。”

    是她之前向林锦书借的配饰“谢谢学长。”

    蔡允泽扫了眼她的装扮“你要出门”

    “嗯,要去波茨坦参加婚礼。”殷妙轻声答道。

    他盯着她的脸色仔细看了两秒,忽然开口“我送你过去吧。”

    殷妙连忙婉拒“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坐德铁”

    蔡允泽态度强势“不麻烦,开车送你更快,早去早回。”

    波茨坦和平教堂,普鲁士亲王暨霍亨索伦家族首领的婚礼正在低调举行。

    由于这场世纪婚礼对外开放,街道两边挤满了观望盛况的普通民众,无数的媒体端着长枪短炮翘首以待,到处可见王室专用的白马香车和黑鹰旗帜。

    蔡允泽望向面前人来人往的热闹场面,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他若有所思地低头看向殷妙“你要参加的就是这场王室婚礼”

    殷妙解开安全带,忙不迭地向他道谢“嗯,学长谢谢你,我会自己回去的,你先忙你的事吧。”

    蔡允泽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到最后还是平淡地点头。

    “好,我知道了。”

    等殷妙的背影融入人海,蔡允泽毫不留恋地调转方向,准备回去。

    远处教堂方向传来如潮的欢呼和掌声,他身形微顿,手指按着发动键挣扎好几秒,最后还是拔出钥匙,干脆利落地下车。

    殷妙进到和平教堂,那些高鼻深目,举手投足间姿态高贵的人都会好奇地多看她两眼。

    出席这场婚礼的客人盛装打扮,姿态高雅,每个都拥有贵族头衔。

    除了殷妙,不仅身份不匹配,那张标准的东方面孔也显得过于突兀。

    或许是她来得较晚,在最后几排的位置刚坐下没多久,礼官就宣布仪式正式开始。

    身穿简约白纱的新娘和礼服笔挺的新郎挽手进场,在神父的主持下庄重宣誓。

    他们郎才女貌,门当户对,面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切完美得像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殷妙的眼神在前排方向不断搜索,终于找到路德维希,以及卡特琳娜。

    他们坐在很相近的地方,路德维希目不斜视地盯着立柱,出神得不知道在想什么,卡特琳娜却若有所感,转回头后视线在后场巡视,捕捉到她时立刻露出娴静的微笑,向她隐蔽地挥了挥手。

    殷妙想,其实她知道卡特琳娜邀请她过来的目的。

    她不过想以这种方式,让殷妙明白与两人之间的差距,好让她知难而退罢了。

    就像井底的青蛙和骄傲的天鹅,从来不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有人生来高贵,有人低如蝼蚁。

    仪式结束,英俊的王子和温柔的公主坐着马车开始游街,向外面的民众问好。

    殷妙起身准备离开这里,角落里一位身穿燕尾服的中年男人忽然上前一步,躬身靠近她“殷女士,卡特琳娜小姐请您到后面见面。”

    他的神态恭敬谦卑,眼神却始终垂在地上。

    殷妙不言不语地盯着他。

    见她毫无动作,他又声调平稳地重复一遍“小姐说,她和那位霍亨索伦先生有事和你商谈。”

    殷妙点点头,终于迈开脚步,跟着他往教堂后面走。

    两人沉默又快速地沿着小路前进。

    走着走着,殷妙发现不对劲,谨慎地停住脚步“您要带我去哪”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偏僻,沿途人影稀松,并不像通往宴会厅的方向。

    中年男人倏地转过身来,冷肃的面容在高顶礼帽的遮挡下变得模糊不清。

    他藏在身后的左手微动

    周围似乎起了风,青绿的草丛被统一压出弯曲的姿态,远方隐隐有汽车轮胎碾地的响动。

    殷妙脊背冰凉,一阵难以言喻的危机感向她袭来。

    “鲁德”从两人身后传来忽然传出威严的低喝。

    角落里猛地蹿出一头健壮的黑背德牧,鼻尖微动,脚步警惕地围着两人打转。

    似乎预料到潜藏的危险,它压低了后背,嘴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拄着拐杖的老人从篱笆后缓缓走出,身后还跟着管家打扮的随从。

    殷妙注意到,他有一双似曾相识的深绿色眼睛。

    领着殷妙过来的中年男人立刻谦顺地脱帽行礼“午安,尊敬的霍亨索伦先生。”

    威廉微微点头“午安,不介意我和这位孩子说会儿话吧”

    中年男人身形微滞,似乎犹豫几秒,然而等他抬头接触到威廉的视线时,不由心头一凛,最终毕恭毕敬地弯腰退场“遵循您的意愿。”

    等他的身影再也看不到后,殷妙在随从的眼神示意下,跟着那位“霍亨索伦先生”继续往回走。

    机警的黑背犬在他身边来回打转,面前的老人虽然行走缓慢,脚步却十分稳健。

    他背对殷妙,声音低沉地开口“你这个反应,看来已经猜到我是谁了。”

    殷妙恭谨地回答“是的先生,您应该是路德维希的祖父。”

    “那你知道我要说些什么吗”

    “那您也应该知道,无论您说些什么,我的答案都会跟他一样。”

    老人停了下来,似乎笑了笑“年轻人说起漂亮话来总是很容易,可是要真正做到却很难。”

    他转过身,语含威压“现在你们两人彼此痛苦地牵扯,又能坚持多久呢

    殷妙在身侧握紧拳头,不卑不亢地回望过去。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要是其中一个先松开手,剩下的那人才会真的痛苦。”

    “我不想做先松手的那个人。”

    威廉闻言缓缓摇头“那你有没有想过,只要他在这片土地上一天,只要他背负这个姓氏一天,他就有他不能推卸的责任和义务,他永远不可能真正脱身。”

    殷妙一时失语。

    关于家族宿命的问题太过沉重,是她这个年纪从来不曾接触领域,她回答不上来。

    她只能茫然又无助地望向老人。

    威廉注视着那双漆黑澄澈的眼睛,微微停顿片刻,最后语调平和地劝道。

    “顺着这条路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殷妙点点头,向他告别后,听话地往回走。

    她从来不是傻子,那个突然出现又离开的中年男人,以及路德维希的祖父给她指的正确道路,都是在告诉她,她不应该来这里,卡特琳娜的真正用意,或许比她想象得还要可怕。

    即将转回教堂门口时,她忽然听到耳熟的说话声。

    世上总会出现不合时宜的巧合,比如现在。

    殷妙在离出口不过十几米的僻静角落里,找到了一直想见到路德维希。

    卡特琳娜巧笑倩兮地和他说着话,戴着白色网纱手套的指尖柔情款款地搭在他胸口。

    路德维希眉头紧皱,非常明显地退了一大步。

    但卡特琳娜紧接着说了什么,他后退的脚步蓦然止住,一把捏住她纤细的手腕。

    温柔典雅的少女丝毫不以为意,她踮起脚尖,娇嫩的唇瓣离他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触碰到。

    殷妙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卡特琳娜安排的一环。

    可就算是,她看见了又会怎么样呢她从来不会怀疑路德维希。

    她知道路德维希一定会推开她。

    脑海里毫无预兆地响起刚刚听到的那句话。

    “只要在这片土地上一天,他永远不可能真正脱身。”

    胃里涌起翻江倒海的感觉,迟来的不良反应偏偏在这个时候试图击溃她。

    殷妙慌乱地捂住嘴,固执地等待路德维希拒绝卡特琳娜的那一幕。

    但呕吐的冲动实在强烈,胃部的抽痛激起全身的冷汗。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两人的身影已经渐渐交叠,路德维希却还没有任何动作。

    有那么一瞬间,殷妙心中坚固的信仰摇摇欲坠,几近崩塌。

    她终于转过头,脚步踉跄地冲了出去。

    和平教堂门口,蔡允泽坐在长椅上无所事事地翻着手机,知道有人犹豫地停在他面前。

    他抬起头,看到殷妙惨白的面色,瞬间站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殷妙整个人失魂落魄,好像过了很久才听清他说的话,茫然地回过神来。

    “学长你还在啊,怎么办呀,我好像食物中毒了”

    说着说着,尾音越来越颤抖。

    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殷妙无声无息地开始哭泣。

    卡特琳娜勾着路德维希的领带,将他一点点扯到自己面前。

    纤细的手指从前胸考究精致的衬衫布料一路暧昧上滑,在他喉结处的浅色小痣那里稍稍停留,然后欲盖弥彰地继续往上摸索,即将触碰到对方薄唇的时候,路德维希再次厌恶地偏过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在怕我么”卡特琳娜浅笑。

    “殷妙,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回答我。”

    “你还真是宝贝她,只是提一提名字而已,反应就这么大吗”

    路德维希面色冰冷“不然你以为,是什么让我有耐心在这里听你说话”

    卡特琳娜这会却像什么都没听到,虚虚地点着他那对寡情冷淡的嘴唇“虽然联姻是家族的安排没错,但我本人其实还挺喜欢你的,为什么不和我试试看呢,说不定我们意外合拍呢”

    路德维希的眼里仿佛看到什么脏东西,极为排斥地拍开她的手。

    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冷漠与高傲在这一刻发挥到极致。

    他面无表情地靠近卡特琳娜的耳畔,以最亲近的姿势,最冷静的语气说出这辈子最恶劣的话。

    “不用试,它对你没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