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1、91

作品:《外室

    陆赜身上已经除了甲胄, 雪白的中衣布满干涸的黑色血迹,胸膛上插着支黑色断箭,他似乎还有些精神, 正低头吩咐床榻前的数名守将“壶口关叫徐良臣去守,鞑子虽被打散了, 只怕听见我中箭的消息又会去而复返。宣府的围已经解了, 不过二日鞑子必定会打道回府,李良芝你的虎贲军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李良芝跪在床前, 她受陆赜知遇之恩,口里还向从前在杭州样称呼“部堂, 卑职明白。您还是先拔箭吧,晚分便多分凶险。”

    陆赜说得番话, 已经疼得额头上全是汗水,嘴唇都发白发抖,他道“再等等, 再等等。”

    他朝床前人影缝隙中望去, 便见秦舒站在门口, 他忍不住伸手唤她“过来”

    秦舒回过神儿来,眼前都是各种人焦急的表情, 她无知无觉走到陆赜床边, 觉得很不真实, 生离死别这种场面对秦舒多少有些陌生, 因为陌生以至于显得冷酷, 她开口,只说得出一句话“你还是听大夫的,先拔箭吧。”

    陆赜抬眼,见她依旧这样冷冰冰的, 时分不清到底是心疼还是伤口疼,他声音已经有些发虚了,去握秦舒的手,交代道“倘若有万,便叫丁谓护送你回京城,我写了封奏折,叫珩儿继承国公府的爵位,陛下念我殉职,只会同意的。朝政纷乱,不是你能应付得来的,你也不要太相信贺九笙,万事自己多留条退路。”

    他手上有些血疤,秦舒只问“珩儿姓秦,如何继承国公府的爵位”

    陆赜喘了口气,接着道“奏折里已备述前情,你是我的妻子,珩儿是我唯一的嫡子,如何继承不得我知道你直恨我,不想跟我扯上点儿关系,只是珩儿还小,倘若你没有名分,我去,你如何护得住他别搅在京城这趟浑水里了,去江南吧你不是一直很喜欢泉州吗,泉州也有海的,不必去海外的小岛冒险”

    前面的话,秦舒都能预料到,只听见泉州二字,却有些发怔“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泉州”

    陆赜苍白着脸,笑笑“倘若我能活着

    ,再告诉你。”说罢便对床前侯着的大夫道“拔箭吧”

    秦舒坐在床头,叫他死死抓住手,旁边过来两个大夫,个按着陆赜的肩膀,个握住箭柄,对陆赜道“大人,我等要拔箭了。”

    陆赜望向秦舒“等等,我还有句,你附耳过来。”

    秦舒微微低头,便听他缓缓道“秦舒,汉有游女,不可思也,我心却如匪石。”

    这句话说出口,还未等秦舒回话,大簇血便飞溅出来,以至于过了许久,秦舒眼前还是鲜红的片。

    她坐在哪里,叫陆赜握住手,不知道过了多久,丁谓在旁边唤她“姑娘,已经是中午了,爷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您身上都叫溅了血迹,下去换身衣裳用膳吧”

    秦舒脑子懵懵地,这才发现自己裙摆上都是此前拔箭时溅到的血,抬头望了望四周,此前满满屋子的人都散了,只留下两个大夫还守在一旁斟酌用药。

    她低头去瞧陆赜,见他闭着眼睛,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睡着了,此前握着手已经松开,反而是秦舒自己紧紧握着,反而把他的手上抓出一道红印子来。

    此刻天光大亮,时近正午,秦舒来的时候是半夜,昏昏沉沉坐在床前,已经五六个时辰了。

    丁谓忙挥手,唤两个丫头去扶秦舒“姑娘,您别担心,血已经止住了。药也能喂进去,大夫说命是大抵保住了。”

    秦舒喔了声,恢复点清明来“什么时候能醒”她站起来,不料双腿已经麻了,脚上点力气都没有,当下往前面倒去。

    幸好两个丫头在身边,赶忙扶住她“姑娘,您没事吧”

    秦舒本来觉得没事,叫她们这唤,只觉得脑子发晕,顿时天旋地转起来。丫头吓了跳,忙把她伏在一旁的软榻上,大夫还没走,上前来把脉“无妨,这是惊恸交惧,神思受损,我这里有李太医从前调养的方子,喝副便能好了。”

    秦舒嗤之以鼻,吃惊倒是有,我什么时候悲痛了,见那大夫从旁拿出来一个小瓷瓶,滴了三滴在茶水里,递给秦舒“吃了药,睡一会儿,头就不晕了。”

    秦舒此刻难受得厉害,当下

    喝了那碗茶,勉强撑着换了衣裳,就困得不行,往后面睡了去。

    那安神的药果然厉害,不过会儿,秦舒便睡熟了。

    秦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外头廊下几只鹦鹉正在叽叽喳喳叫唤,屋子里空无人,她推开窗,见窗外是一片绿洲,还起着朦朦地薄雾,她坐了会儿,往净室内洗漱了番,便打了帘子出门去。

    才刚下台阶,便见那边抄手游廊过来提着个食盒的丫头,惊喜“姑娘醒了”

    几步上前给秦舒行李“胡太医说的果然不错,说是七日就真的是七日,这才早上,姑娘便醒了。姑娘这些日子都没用膳,肯定饿了吧。”

    秦舒皱眉“我睡了七日”

    那丫头点点头,道“胡太医说了,本是三日就会醒。可是后来大人把胡太医叫去问了番,便又给姑娘喂了次药,说,叫姑娘好好睡一觉。”

    秦舒问“陆大人已经醒了”

    那丫头点点头“第二日晚上便醒了,现下在前厅同人议事呢”

    秦舒转身往前厅去,还未走进,便见阶下垂手候着个青袍官员,她一时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便见里头出来几位绯袍官员

    丁谓上前来“姑娘,爷请您进去。”

    秦舒点点头,走进去便见陆赜依旧躺在床上,只是旁边散落着奏折,她走过去,试图叫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恭喜,陆大人看起来已经没有大碍了。”

    她走进些,坐在床边,本想把话说清楚,却见陆赜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唇上“先用膳,有什么话待会儿在说。”

    秦舒摇摇头,见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发乌紫,顿了顿“我想有什么事情,大家还是趁早说清楚点比较好,免得互相猜来猜去,徒添误会。”

    陆赜见她一脸严肃,口中称呼也十分见外,皱眉道“倘若是我不想听的话,也不必这时候说来气我。”

    秦舒笑笑“反正在我这里,你从来只听得进那些你爱听的好话。倘若不中听,你也受累听一听吧”

    她转了转手上的金镶玉镯子,斟酌道“我从前想嫁给我表哥,是因为他性情温和,素来极尊重我,我做什么事情他都不会反对。

    ”

    陆赜听了哼一声,压根儿就没什么血脉联系,还口一个表哥的“你表哥早就成亲了,现如今连孩子都有三个了,原先那个夫人难产没了,现在新娶的这个才十七岁。”

    秦舒已经习惯他的语气,并不在意,接着道“后来被你强掳到杭州,开始的时候我是极恨你的,后来西冷书寓的何夫人劝我,只要肯周旋将来未必没有转机。我当时也担心,倘若真的惹怒了你,你是不是真的会把我长久留在那种烟花之地。”

    陆赜反驳“我没这么想过”

    秦舒点点头“后来我知道你当时不过是吓唬我,只是我并不知道。我当时想,要是留在那里双玉臂千人枕,倒不如只奉承你个人,毕竟你也算表人才,床笫之上并不会像西冷书寓的客人那般磋磨人。”

    陆赜握住秦舒的手,见她并不排斥,道“我不过想着吓唬你两天,便接了你出来。那时候出了战事,这才叫你在哪儿多留了个月。”

    秦舒微微垂着头,本以为对这些往事已经可以做到毫不在意,却还是微微发酸,叹了口气“其实抛开前事不提,后来在芙蓉偎的别院,你待我也算极好的。其实那个时候,你发脾气,我从来都不怕的,要不就是虚张声势,要不哄哄就好了。你说你从前极喜爱我,把我放在心上,我是信的。后来怀孕了,有了珩儿,我也曾自暴自弃地想过,要不要认命,要不要把此后一生都寄托在你的喜爱上,要不要做辈子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时至今日,陆赜有些隐隐约约明白了“所以你说,无论是做妻还是做妾,你都不愿意”无论是妻还是妾,都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罢了。

    秦舒不回答他的话,接着道“其实我那时还想过,要是真的走不了,以后该怎么讨好你,你娶了夫人我又该怎么讨好她,要是孩子真的被抱走了,我要怎么求你,你才会抱回来给我。倘若你真的抱孩子抱走,不用等他长大,只怕五六岁的时候就不认得我了,更不会叫我娘亲。”

    秦舒停住,哽咽不能语,颗泪滴在陆赜的手背上,叫他心口仿佛又隐隐发痛起来。

    秦舒沉默了会儿,这才接着道“后来我走了,其实开始的时候我是要打掉珩儿的,我不想要个时时刻刻提醒我屈辱的孩子。那个时候船上刚好有个船工的媳妇儿,也是四个月的肚子,不知怎么的胎死腹中,偏偏喝了药那成型的孩子排不出来,熬了五天人就没了。”

    “我当时很怕,问大夫喝了堕胎药胎儿是不是也可能排不出来。后来我便想,堕胎可能会死,生孩子也可能会是死,要是生孩子的时候没了,还能多活半年呢”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