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作品:《人间更值得

    化龙关第三层幽黑深邃不见底,这里被称作龙族绝望之地,据说,即便是真龙也会在此感受到绝望。

    千百年来,这里流传过无尽的传说,有人说,这里是世界诞生之初,火属性能量大规模聚集的产物。

    也有人说,这里是幽冥世界,也就是作为的阴曹地府和生者世界的交汇点。

    更有人说,这里是天地厌弃之地,某个罪大恶极的怪物在此藏身,由于罪孽滔天,天地才降下火焰、雷霆、瘴气制裁这个怪物。

    小鳄鱼听着这些传说长大,过往的岁月中,每当他定定的坐在水底宫殿的塔桥上,看向化龙关惊涛拍岸的火焰和瘴气时,他总会在心里问自己,化龙关的传说究竟哪一种是真实

    第二种,如今他已知道了答案,幽冥世界与生者世界的交汇。

    宁村

    当帝子金乌还在汤谷的碧波里嬉戏,迟迟不肯驾驭着太阳车给世间送去光明之时。大荒山下的宁村,杨凤已经推开了窗户。

    宁村,是大荒山脚下千万个村落中普普通通的一个,只因为村子里姓宁的人较多,所以叫宁村。

    在漫天青紫色的晨光下,宁村渐渐从昨晚的骚乱中苏醒了。

    杨凤推开门,来到院子里,对着井口,仔细的整理好衣衫。

    看着井水倒影里那张青年人的面庞,那张被农耕的劳作洗净稚嫩的面庞,杨凤不由得有些恍惚。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八年了。

    十八年来,从前的一切在梦中渐行渐远。

    彼世的繁华若梦,与此世的艰难苟且,二者交织错乱。

    是否会有一日,自己忽然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周围亲人们熟悉的面庞上满是关切

    这念头早已在他脑海中盘桓了不知多少次,然而却怎么也想不腻,怎么也想不到头。

    但杨凤此刻无暇多想。

    他轻车熟路的打出一桶水,倒了一点,随便拍了拍脸,簌了口,而后麻利的做起了早饭。

    炊烟轻飘飘的上升,黑乎乎的烟囱下面,火光照亮了杨凤棱角分明的坚毅面庞。

    他用火叉拨弄着灰烬,一点点,小心翼翼,生怕糟蹋了一点柴火。

    前世他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这一世他却已不知做了多少次。

    父亲早死,只有母亲与他相依为命。

    母亲不似寻常农家女子,虽谈吐不凡,却体弱多病。

    生活的重担早早的就压在了杨凤稚嫩的肩头,这个冷酷的老师教会了他太多太多。

    从一开始的食不果腹,到如今的日用充足,他早已明白了现世的残酷,也早已无惧生活的艰辛,

    锅里冒出香味来,杨凤停了火,将早饭盛在碗里,端到母亲房里,又将烧开的水兑了冷水,调和了水温,将毛巾沾湿,这才轻轻的推了推母亲的肩膀“妈,起来吃饭了。”

    杨母睁开眼,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一切,抓住杨凤的手道“好儿子。”

    杨凤微微一笑,“嗯”了一声,而后给母亲洗脸、漱口,又取来一个勺子,给母亲喂粥。

    对此世的母亲,他的感情实在复杂莫名。

    一开始,他甚至叫不出“妈”这个字,因为在他的意识里,此世的母亲,实在相当于一个“后妈”。若对此世的“后妈”如前世的“亲妈”一般,那又置前世的“亲妈”于何地了

    然而,这“后妈”又实在是“亲妈”无疑,她的的确确是自己的“血缘至亲”。

    倘若只是因为自己灵魂里有前一世的记忆,便剥夺了这个“后妈”拥有儿子孝顺的权利,那又实在是太过残忍。

    他一度为此挣扎烦恼,难以解脱。

    可随着时日推移,他到底是在这个“后妈”真情实意的母爱中败下阵来。

    而十八年来的朝夕相处,父亲死后的相依为命,都让他侍奉这个“后妈”如亲妈一般。

    村里的老人夸他是个大孝子,他摸摸鼻子,讪讪的不说话。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大孝子。

    前世生活的那个世界,价值观崩溃、倒塌,虚无主义早已侵蚀了每个人的灵魂,所谓的“孝道”,早已不是什么让人引以为豪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应该的,所以他仔细的把热粥吹了又吹,仔细的喂给母亲。

    “咚咚咚”

    前院传来敲门声。

    杨母推了推杨凤“凤儿,快去开门。”

    杨凤摇摇头,扭头冲门外大喊一声“等着”

    声音如牛犊子一般中气十足,语气毫不客气,隐带寒意。

    敲门声立刻住了。

    知子莫如母,杨母皱眉道“儿啊,怎么了”

    杨凤笑道“妈,没啥事,咱先把饭吃了再说。”

    杨母见他笑的真切,按下心中的疑虑。

    吃完了早饭,杨母正要再问,杨凤却指了指碗筷“俺去洗碗。”

    杨母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杨凤将碗筷勺子收拾了,洗了个干净,取来一个木箱,将母亲日用之物装在里面,自己的却没收拾。

    杨母听到外面收拾东西的声音,道“儿啊,你忙什么了怎么还不去给人开门”

    杨凤闻言,提了箱子,走进母亲房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妈,凤儿恐怕不能在您膝下尽孝了。”

    杨母吃了一惊,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口中只道“什么,我的儿啊,你胡说什么”

    杨凤以膝走路,晃着身子来到母亲床前,伸手按住母亲肩头,哭道“昨晚过节,您睡得早,孩儿便去王庄找刘兄弟玩儿。刘兄弟新近娶妻,孩儿为他高兴,带了酒去。我与他正喝到酣处,忽听得有人大力拍门。”

    杨母听的真切,虽仍不知原委,但见儿子如此哭嚎,早已禁不住的掉下泪来,只道“那又如何”

    杨凤道“刘兄弟听到拍门声,脸色一变,却不开门。我不禁好奇,便问他为何如此,他支吾着不肯说,孩儿性急,猜到他恐怕受人欺负,便摔了杯子,自去开门。”

    顿了一顿,接着道“谁知刘兄弟忙来拉我,只道不可,我再问时,他总算告诉我其中原委。原来是王庄的几个王姓泼皮,仗着自己亲戚多,家业大,常常欺负刘兄弟。近来又因我那嫂嫂美貌,他们便常常口出污言秽语。想是昨晚过节,他们喝多了酒,竟然猖狂到上门侮辱的地步。刘兄弟知道是他们,故不敢开门。”

    杨母听到这里,不由得骂道“畜生”

    而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抓住杨凤的手颤抖起来“儿啊,你该不会是”

    杨凤闻言,哭的更加悲切“只恨孩儿天生力大本来只想教训他们一顿,谁知,酒力上来,失手之下,劈头盖脸的一顿,竟将四人活活打死”

    杨母闻言,“啊”的一声大叫,不由得松开了手,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而后,她颤抖着张开双臂,将儿子搂在怀里,哭道“儿啊,你怎么就”

    杨凤趴在母亲怀里,放声大哭“母亲,杀人偿命,孩儿也不怕死。只是担心,我死之后,无人照拂于您”

    一时间母子二人相拥痛哭,俱是无言。

    便在此时,想是外面人等不及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杨凤无暇顾及,只道“昨晚出事之后,惊动了好几个庄子,他们本欲将我就地拿下,是村长及时赶到,拦下了此事,只道报官之后再做定夺。”

    杨母闻言,像是想到了什么,道“儿啊,这大荒山山脚下僻远的很,离官府治地之城足有几百里地,你现在就逃,还来的及。”

    杨凤抹抹眼泪,摇头道“我走了,您怎么办。”

    杨母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杀不了人,他们不会为难我的。”

    杨凤摇头道“纵不为难,以后生活也是艰难。”

    杨母道“乡亲们为人都很好,怎么也不会叫我饿死。”

    杨凤摇头道“妈,你又不是不知道,乡亲们连田亩税都交不齐,哪一个又能白白养您平日里的交情,到了充饥的米面跟前,算得了什么”

    杨母闻言,只是嚎啕大哭,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其实她又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为了宽儿子的心,想让他早点跑路,保全一条小命罢了。

    敲门声还在响,杨凤又喊了一声“来了”

    回头对母亲道“思来想去,只有我那刘兄弟,或能依仗一二。我昨晚回来时,已与他商量好了。以后您吃住便在他家,他只有一个老婆,多一个人也养的起,他已跟我保证过了。所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那兄弟虽然窝囊了点,但必是君子无疑,我可放心矣”

    杨母闻言,想到这儿子已考虑的如此周全,而自己却依旧有所保留,不由得悲从中来,嚎啕一声,向杨凤道“儿啊,你去将我那首饰盒拿来。”

    “首饰盒”

    杨凤一愣,立刻想起了那个首饰盒。

    父亲没死之时,家里境遇困难无比,有上顿没下顿。父亲几次谈到那个首饰盒,母亲只是不许,后来父亲过世,就再也没听母亲说起那个首饰盒。此时生离死别之境,母亲却再度提及,不由令他心中生出浓厚的疑云。

    他赶忙来到衣柜旁,从最上面摸出一个首饰盒。

    这首饰盒不知是什么金属打造的,非金非铁,沉重无比,上面落满了灰尘。

    杨凤将用袖子将灰尘擦干净,这才发现,首饰盒上精工雕刻着一条长翅膀的龙,正在山川大泽之上翱翔。

    巨龙神态威武,山川大泽走势逼真。杨凤虽只看了一眼,心神便被吸引过去,耳边似有轰隆隆的雷声响起,眼前所见也变成了雷雨交加的山泽,一条长翅膀的巨龙在云遮雾绕中若隐若现

    “儿啊,过来。”

    杨凤正看的入迷,忽然听见母亲的声音,立刻回过神来,心里吃了一惊,谁能想到,便在这片刻之间,自己已为一张刻图丢了魂

    杨凤将首饰盒递给母亲,杨母将它拿在手中,看了那刻图一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杨凤站在床边“妈,这是什么”

    杨母不答,按下首饰盒上的机簧,只听得“吟”的一声清脆龙吟,首饰盒被撑开有三倍大小,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枚令牌,旁面还有几个空位,看样子以前装过女人化妆用的东西,只是不知为何不见踪影。

    杨凤惊奇道“妈,这是”

    杨母道“应龙令。”

    “应龙令那是什么哪来的”

    杨凤挠了挠头,越发摸不着头脑。

    杨母摸出那一块令牌,放在手中,轻轻摩挲上面的龙形刻图,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当年你外公治水有功,天帝为表其功,制三块应龙令,中藏无尽造化玄机。见之如见应龙王本人多少神仙中人想求一块而不可得,如今只盼着这小地方的官吏有些见识,知道敬畏”

    杨凤闻言,吃了一惊,震惊道“妈,这世上真有神仙么”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他早就听说这个世界有神仙佛魔,但只当是笑谈。他每日躬耕田园,从没见过那些东西,便自然结合前世的认识,认为那是别人胡吹大气编造出来的瞎话。

    但此时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母亲忽然有此一言,不由得令他起了疑心,因为母亲绝不会在这种时候骗自己,而且既然自己能穿越,那些神仙佛魔是否也是真的了

    杨母闻言,点头道“当然有。”

    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杨凤有些懵,下一刻,他连自己杀人偿命的事也忘记了,迫不及待的问“真的他们都是什么样”

    谁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有没有神仙,是羁绊了古今中外多少人的大命题此刻自己却能一见真伪,其间的刺激,真能叫人不惜一死。

    杨母摇头道“妈妈不是神仙,妈妈怎么知道你外公,他是个大人物,不,他,嗯,当年我和你父亲在一起,他不同意,将我逐出家门。我结婚那天,你大姨送了这个盒子过来,说有什么事情,可以凭这令牌去到虞渊找家里帮忙。你外公将妈妈赶出家门,妈妈本不愿找他帮忙,但妈妈就你这一个好儿子你随他们去县城后,可将这应龙令示人,成与不成,看造化便是”

    杨母说这话时,初时无忧无喜仿佛已看破这一段世情,及至说到后面离别伤感之处,终于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杨凤惊呆了,他从没想过,自己竟有如此离奇的生世,竟然与那个传说中的“虞渊”扯上了关系。

    在这个世界的神话传说中,虞渊乃是世间最为神秘的几大禁地之一,雄距西方千万年,号令一出,无尽大地上的万千人国都要为之胆寒心裂

    便在此时,外面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某乃苍云县狼廷卫霍山,前来抓捕逃犯杨凤,尔等再不让开,格杀勿论”

    杨凤

    这是另一条狭窄的小巷,旁面有另一条臭水沟。

    杨凤和石槃,正在黑暗中看着远处街道上的光明。

    伏都城不宵禁。

    杨凤倒是希望它宵禁,这时候该有个卫士来把自己驱逐,把自己丢到臭水沟里。

    石槃很会忽悠人,但忽悠对有些人没用,杨凤跟他出来,是怕他一个人出什么意外。

    但这时候,他内心的交战更加激烈了。

    他看到街道上一个中年女人正往黑暗中走去,他下意识的联想到自己的母亲,如果有人抢劫自己的母亲了

    他身子有些发抖。

    中年女子走近了,石槃有些意动。

    杨凤一把拉住他“我们难道要抢劫一个女人”

    石槃皱眉“难道我们要抢劫一个男人”

    杨凤摇头“俺想到了俺娘,俺不能抢劫女人。”

    石槃默然,而后点头道“好。”

    杨凤奇怪“我们真能抢劫到一个男人我们两个”

    他指了指自己与石槃,两人年纪不小,但身子骨还很单薄。

    石槃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刀,低声道“没事。”

    接着,他补充了一句“对面的大哥给的,他可真够义气。”

    没有人盯着杨凤,但他感到一丝局促。

    你要是把事情搞砸了,你也会局促。

    没有刀,抢劫最多会变成挨打。

    有了刀,抢劫却有可能变成杀人。

    杨凤有些恍惚,三天前,自己还骑着家里的老牛吹笛子,三天后,自己就有可能扯上杀人的事。

    “大城市,你真是个繁华的像个魔鬼。”

    他在心里想。

    可他这时候却不能放手,他不能说,我不干了。

    因为这地方很冷,比小房间冷多了。

    一个胖子,灯火下,他大概有四十来岁,穿着脏兮兮的马褂,脸上带着疲惫,手里拎着一个菜篮子。

    他走了过来。

    近了。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要应对的是什么。

    石槃跳了出去,杨凤紧随其后。

    中年人吓了一跳,手忙脚乱间,菜篮子里滚出来一个西红柿。

    西红柿落地,啪的一声,烂了。

    中年男人赶忙低头去捡西红柿,浑然不顾石槃涨红了脸喊出来的话“呔胖子小爷石槃,来到伏都城,身上没了盘缠,你识相的”

    中年人一脸沉痛的把西红柿捡了起来,吹了又吹,小心翼翼的放回菜篮子,而后一脸愤怒的开口道“两个小屁孩,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吓得我坏了一个西红柿”

    石槃的脸已经红的不能再红了,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刀亮了出来“敬酒不吃吃罚酒装作没听见我告诉你,快把身上的钱交出来,给小爷做盘缠”

    月色溶溶,却照的刀光格外清冷。

    胖子变了脸色,但不是害怕,而是震惊,紧接着,他脸上浮现一种奇怪的神色。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石槃与杨凤一眼“你们多大了从哪来有没有住的地方”

    语气间全然没有愤怒,顿了一顿,他接着说“你们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们”

    一个在犯罪的时候,他的心理是很脆弱的,他的认知能力会下降的很厉害,如果他手里再拿着刀,那他就不再是个人,而是个魔鬼。

    石槃是个小魔鬼,他根本不想听中年胖子在说什么,再意识到对方没有拿钱出来之后,他愤怒的挥刀冲了上去。

    中年胖子大喊“冷静”,惊恐的向后退去。

    杨凤从后面一把抱住石槃双臂,冲着中年男子喊到“我拦着他,你快走啊”

    石槃彻底失去了理智,红着眼挣扎,他此时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我们不妨将他看成一台电风扇,你不按开关,他就不会停。

    但杨凤的力气奇大无比,比牛还大,一双手臂虽短,却像铁箍一样,将他抱的死死的。

    中年男人满脸的不可思议,喃喃自语“你们这是闹哪一出”

    杨凤想上去踹他一脚“你还不快走”

    中年男人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摸出钱袋子,拿出几张皱巴巴的钱,道“给你”

    电风扇的开关被摁下,石槃立刻恢复了冷静,拖着有些发颤的腿,飞快上前接过钱,又警惕的退了回去了。

    他的神色间除了惶恐,还有一种狂喜。

    那种惶恐,大多数人一辈子也体会不到一次。

    那种狂喜,是不劳而获的狂喜。

    成功了,他真的“赚”到钱了,过程虽然离奇,但他确实弄到钱了。

    杨凤不明白中年男人为什么要给他们钱,他看起来不像是个有钱人,有钱人不会为了西红柿对黑暗中深巷里的人大发雷霆。

    “你们还没告诉我,你们有地方住吗凛冬将至,伏都城街头的流浪汉没有能活过一晚上的”

    中年男子没有计较钱的得失,他似乎更加注意眼前之人是两个衣衫单薄的孩子。

    杨凤听出了对方言语中的关切之意。

    他想说什么,但石槃先开口了“你想干什么想报复我们”

    他扬了扬手中的刀,又有些激动了“我警告你,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不然我捅死你就像杀猪”

    说完,他赶忙拉着杨凤走了。

    两个小孩飞速的消失在黑暗中。

    黑暗中。

    “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石槃一边数钱,一边恼怒的说。

    “难道你真的想杀人你知不知道你当时是什么样子你差点杀了那个好心人”

    杨凤似乎也来了火气,他很不舒服,很不开心,没来由的,小孩总是这样。

    “好心人你这样说他他是个软蛋,一个怂货”

    石槃随口反驳,他还在数钱,丝毫不在乎朋友语气中的恼怒。

    “够了”

    杨凤忽然大声喊了一句。

    两个小孩同时转身,对视在一起,都不知道怎么了。

    良久,石槃扬了扬手中的钱,眉开眼笑道“足足有八十块,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杨凤一下子泄气了。

    你努力的想要修补一个充气道具,却发现漏气的地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你也会泄气。

    黑暗中,那一盏散发出微弱光芒的白灯笼就在前方,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几个人影立在那里。

    石槃与杨凤走过去,借着微弱的光,杨凤看清了这几个人影。

    三个男人,一个女人。

    这些男人的脸,还有他们的衣服,怎么说了,总是叫人一眼能分辨出来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最底层人的一种变态。

    石槃先迎了上去,脸上露出笑容,说“疤哥,成功了”

    他语气很激动,有一种炫耀又表功的意思。

    他笑容很陌生,杨凤从来没见过他脸上有这种笑容,令人不舒服的笑容。

    巴结的笑容,谄媚的笑容。

    “你小子胆子不小,”疤哥的语气带着惊讶,还有赞许,接着,他伸出手,说,“弄了多少钱”

    他伸手问别人弄了多少钱。

    石槃迟疑了。

    对方只说了一句话,就想把他一个晚上提心吊胆弄来的“战利品”吞下去,这让他很不舒服。

    但他想了一想,还是把手中的钱递给了他。

    石槃想发财,想混,想灯红酒绿的做人上人,但他谁都不认识。什么路子也没有,他只能抱紧疤哥的大腿,他从没想过其他的可能。

    疤哥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他知道石槃一定会把钱给他,因为他很善于揣摩小孩子的心思。

    他是那种最底层的人渣,来钱的方式大多是小孩。在伏都这样的大城市,小孩身上油水不小。

    一般来说,他拉起一帮小孩,敲诈另一帮小孩,再利用拉起的这一帮小孩去敲诈更多的小孩。

    有小孩不服,他就殴打他们。

    他在小孩的世界里建立自己的暴力秩序,进而获取一点可怜的油水。

    这种人没有尊严,没有底线,他不是人,他是人渣,他是畜生。

    钱到了疤哥的手中,石槃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

    疤哥接过钱,仔细的点了一下,哈哈大笑。

    旁面的两男一女也附和着他笑,但没有他笑的那么狂。

    石槃傻傻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说什么。

    杨凤也不说话。

    三男一女笑完了,转身就走。

    石槃感觉事情有些不对,迟疑的开口道“疤哥,咱们说好了的,你带我混”

    他说“咱们”。

    疤哥转头,说“带你们混没问题,但你们住哪”

    他脸上有一种猫耍耗子的笑容。

    住哪石槃努力回忆今天下午撒尿的时候疤哥说的话。

    石槃说“疤哥,下午咱们不是说好了的,我干一票,你带我们混,然后我们弄地方住。不是说好了”

    疤哥满脸的不可思议“给你找地方住,那得多少钱那不可能你不值这个价。”

    石槃傻傻的张大了嘴“不是给了你钱嘛”

    疤哥忽然变了脸色“这是我的钱,跟你有什么关系”

    石槃呆呆的看着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骂人,可他不敢。

    就在这时,杨凤说话了“那你们是不会给我们找地方住了”

    没人理他。

    疤哥再度转身。

    杨凤盯着他的背影,大声道“站住”

    声音很稚嫩,却响的不可思议。

    疤哥转身,什么话都没说,来到杨凤身前,一把掐住他脖子,将他按在墙上,盯着他,骂道“你喊什么喊”

    石槃赶忙来拉疤哥的衣服“疤哥,您别生气,我朋友不会说话”

    “小小年纪屁话倒是会说,给我滚开”

    后面来了一个人渣,一把推开石槃,照着肚子就是一脚。

    石槃飞了出去,落在了阴沟里。

    疤哥一脸残忍的盯着杨凤,又问了一句“你想死吗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杨凤毫不畏惧的盯着他,无视掐着自己脖子的大手,说“你从来就没想过给我们找住的地方是不是”

    疤哥觉得很好笑,所以笑了,没有说话。

    杨凤接着说“你也不会把钱还给我们,你是在骗我们,是不是”

    石槃从地上坐起来,冲着杨凤喊“住口,疤哥怎么会骗我们”

    杨凤不明白,不明白自己这个好朋友怎么就这么相信疤哥。

    疤哥一出来,他就猜到疤哥在骗石槃。

    小孩子总能分出好人坏人,小孩子很敏感。小孩子的思想也很朴素好人做好事,坏人做坏事。

    所以在杨凤眼里,疤哥一定是在骗人,他不明白,为什么石槃看不出来

    除非石槃也是个坏人。

    除非他天生就坏,他用坏人的逻辑思考问题。

    这世上会有天生的坏人吗

    杨凤不信,所以他不明白。

    但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杨凤准备起脚。

    疤哥说话了“对,我就是在骗你们,两个臭小孩,我就是在骗你们,你们能怎么样”

    石槃呆呆的看着他。

    杨凤起脚,“砰”的一声把疤哥踹飞了出去。

    巷子很窄,疤哥的后背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其他人都惊呆了,包括石槃。

    他知道杨凤力气大,但不知道有这么大,还这么厉害。

    杨凤从小力气就大,大的不可思议,比牛还大。

    有一次,他在山上放牛,老牛突然发疯了,拼命往山下跑。

    杨凤被老牛从牛背上甩了下去,但他抓住了牛尾巴,他往后一拖,老牛就被他拽住了。

    他不知道这是多大的力气,也从来没告诉过别人。

    他怕告诉了别人,别人又说他是怪物。

    现在,他一脚把疤哥踹飞,而后转了转头,松了松脖子,又向疤哥走去。

    疤哥吐血了,他在地上挣扎,拼命想要爬起来。

    他爬不起来,巷子又很窄,杨凤步子不大,但已经近了。

    疤哥大喊“拦着他”

    三个人渣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冲向杨凤。

    人渣不分男女。

    人渣也大多没脑子,他们也不想一想,一个小孩凭什么把一个成年人踹飞了

    巷子很窄,三人一起冲过来,简直避无可避。

    杨凤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一步踏出,先踢飞了左面一人。

    右面一人飞扑过来,被他一让一带,摔了个狗啃屎。

    最后一人的拳头砸在杨凤背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整个人立刻被弹飞了。

    他感觉不像在打人。

    这简直是打铁。

    杨凤毕竟还是个孩子,他也很紧张,他大口喘着粗气,来到疤哥面前,狠狠的一脚剁在他膀子上“把钱交出来。”

    疤哥哆嗦着把八十块钱掏了出来。

    杨凤看也不看,又剁了一脚“所有的。”

    疤哥脸色本来就疼的惨白,现在更白了,但他稍一迟疑,杨凤已经剁了第三下。

    疤哥立刻把钱袋子拿了出来。

    杨凤把所有的钱都收了,然后咧嘴一笑“我讨厌抢劫,但抢你抢的很爽。”

    疤哥直吸凉气。

    杨凤向石槃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们可以回家了。有了这些钱,可以打个飞的,让那些骑大鸟的人送我们回去。”

    他一脸期盼“我还没上天过了。”

    他来到石槃面前,伸手拉他起来。

    石槃没有接杨凤的手,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一脸决然道“我不回去,我要跟着他们。”

    天知道这时候的杨凤有多震惊。

    “为什么”

    他简直不能理解,他发现自己彻底不认识这个朋友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石槃看向躺在地上的疤哥“这样才能表明我的诚意。”

    杨凤说“什么”

    石槃忽然看向他“我要发财我来这里是为了发财不是为了回去只有他们才能带我发财”

    杨凤满脸的不可思议“你疯了”

    “我没疯”石槃一脸决然,“你走吧。”

    杨凤想要用强,刚才的事情很美妙,让他明白了力气大其实是一种资本。

    石槃豁然抽出那把刀,指向杨凤“走啊”

    杨凤瞪大了眼,看向那把刀,他忽然流下了眼泪。

    小孩失去朋友,总是要哭的。

    石槃再度大喝一声“走啊”

    杨凤再不说话,转身就走。

    看着杨凤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石槃豁然转头,看向还在吸冷气的疤哥,嘴角勾起一抹狰狞。

    “呵呼呵呼”

    杨凤喘着粗气,飞速的奔跑,将一条条黑暗狭窄的小巷甩在身后。

    石槃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杨凤不明白,他只知道自己想要逃离这个让自己窒息的城市。

    三天之前,他们还是好朋友,三天之前的十几年间,他们都是好朋友。

    但刚刚石槃用刀指着他。

    小孩子的事情总是真的,笑是真的,哭是真的,用刀指着对方,当然也是真的。

    他忽然感到一阵害怕。

    你要是忽然发现你最好的朋友是个陌生人,你也害怕。

    黑暗笼罩了大地,苍鸟再度遮住月亮,这已是今晚第五次了。

    杨凤抬起头,看向天上那只大的不可思议的鸟,那种未知的恐惧像黑暗一样将他整个人都盖住了。

    他更加拼命的跑,两条小短腿抡成了风扇,他不知道什么叫疲惫。

    前方出现了繁华的夜市,承载着光明。

    杨凤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挥手抹掉脸上的汗水与泪水。

    “啊,总算找到你了”

    就在这时,一个机械的、冰冷的声音对杨凤道。

    杨凤抬起头,认出了来人,吓了一跳。

    居然是刚刚那个被打劫的中年男子,他手上还提着那袋西红柿,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杨凤一屁股坐到地上,道“你吓死我了”

    中年男人打量着他,不说话。

    “你找我干什么报官抓我”杨凤从抢来的钱袋里摸出八十块钱,边说边递给他,“还给你,我们没抢过你东西。”

    中年男人依旧不说话,他深深的看了那钱袋子一眼,把钱接了过去,沉默着。

    杨凤皱眉“你怎么不说话”

    中年男子道“我不喜欢说话。”

    杨凤愕然,上下打量着他。

    此前匆忙之中,他来不及看他的脸,此时借着远处灯火的光明,只见这人一张圆脸,肌肉松弛,目光苍老,脸上没有一点神采。

    杨凤起身欲走。

    中年男子拉住他“你去哪”

    杨凤像个兔子一样挣脱他无力的手“关你什么事”

    中年男人皱眉,嘴唇动了动,但没发出声音。

    杨凤迈步。

    中年男人终于开口“你得跟我回家。”

    这句话实在惊人,但杨凤不想吃惊,他今晚吃的那玩意已经够多了,他只是疲惫的说“我要回我自己家,我一刻钟也不想留在这里。”

    “你回不去的,三天后,苍鸟吞月,伏都地区的凛冬降临,方圆千里之内,没人能在外面活过一个晚上。”

    “你吓我么”杨凤冷笑,扬了扬手中的钱袋子,“我有钱,我让人骑大鸟送我回去。”

    说完,转身就走。

    他迈出两步,身后那人又开口了“回不去的,苍鸟吞月之时,一切飞禽走兽都将褪去皮毛,飞不上天的。”

    丛云山

    姜杏若躺在一块大石头上,小小的身子在黑暗中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赤天诛将他托付给一个女修,那是斩龙组的一个女性成员,赤天诛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认为女性更懂得照顾孩子,不过,他显然忘记了,大多数女性或许真的擅长照顾孩子,但斩龙组的女性显然不属此列。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