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鸳鸯锦(1)
作品:《云胡不喜》 她伸手过去,想要拉住一郎的手,一郎却躲开了。
遂心皱起眉头来,一郎小声说:“我不和女孩子拉手。”
遂心没吭声,但是看着妈妈,说:“妈妈,你该下车了。我会照顾好一郎哥哥的。”
静漪看看这两个孩子,还有忽然冒出来的、在遂心身后一字排开的那四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瓜儿,一时间百感交集。她眼眶发热,忍着泪意,和他们微笑着道别。
她特别伸手过来,和一郎握握手,说声再见。
“走吧,静漪。”逄敦煌过来和陶夫人也道过别了,站在她身旁说。
他拍了拍一郎的肩膀,告诉他,自己会去重庆接他的。
一郎看了他,终于点点头。
气流声再次响起,列车员摇着铜铃,要送行的人们快些下车,火车马上就要开了。
静漪他们下了车,仍在站台上。
隔着车厢窗子上密实的白纱帘子,车厢里的人们能看到站台上的身影。
陶夫人坐在包厢里并没有出来,秋薇带孩子们站在走廊上,看他们不舍地盯着站台上的静漪、敦煌和之了遂心把纱帘推开些,一郎看了看她,往旁边挪了挪。他们俩中间闪出的空隙,大宝兄弟挤了过去,争先恐后又和静漪挥手。
火车缓缓启动了,静漪在跟着火车走。
她的身影是越来越小,终于火车驶离车站,她的身影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看不见了
“我叫陶遂心。你可以叫我遂心,我该叫你什么一郎哥哥”遂心将纱帘拉好,问一郎。
“随便你好了。”一郎看了她,回身往之慎身边走去。
之慎微笑着,抱手臂看着这几个孩子。一郎过来,他对他笑笑。
他转过身来,背靠着之慎的腿,看了遂心。
遂心眨着眼,歪头看一郎,说:“我妈妈让我管你叫哥哥,那就是哥哥吧。”
一郎被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瞅着,紧紧抿着唇。
遂心笑起来,说:“你可真逗奶奶那里有冰激凌,一起来吃吧。”
她说着,走过去便拉起一郎的手。一郎比她大不少,可身量并不占优,又没提防遂心竟然会这么干,被遂心轻而易举地拖着进了包厢。他正在不知所措之际,面前这位老太太将一杯冰激凌推到了他面前。
他知道这位老太太是程先生的长辈,程先生介绍的时候说过的。
他的教养不允许他不马上接着长辈赐予之物,于是他脸红着,正经鞠躬致谢。
陶夫人温和地让他坐下来。
一郎就坐了下来。他看看身旁坐着的大宝,还有样子十分相像的几个小毛头以及那个精灵一般漂亮的小姑娘陶遂心。
冰激凌在融化,他也没有吃一口。
火车在鸣笛,在不住地向前奔跑,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绑在了这辆火车上,远离自己过去的生活了他眨着眼,眼泪就要落下来。
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一条手帕递上来,是坐在身边的大宝给他的。
可手帕是带着花边儿的
之慎将包厢门合了半扇,对秋薇说:“这一路不愁寂寞喽。”
秋薇点头,轻声问道:“九少爷,小姐说,她三两个月就来的作准嘛”
之慎敲了敲包厢壁板,说:“要是不来,就让陶司令把她抓回来。”
他说完就离开了,秋薇站在原地,听着包厢里孩子们叽叽呱呱的说话声,和陶夫人的笑声。她的目光透过白纱帘看出去,从那飞快掠过的树影中,她似乎还能看到小姐的身影
等静漪将逄敦煌送回杜家,再回到爱多亚路的公寓时,已经暮色四合。
“伤势怎样了”静漪还记得之了的伤情。这一日忙碌不堪,几近没有多余的时间喘口气歇息,之了受伤,她都只能拖到这会儿才询问,未免有些歉疚。
之了晃了晃手臂,不在意地摇摇头,说:“真不碍事。要是不妥,我自会和十小姐说,马上去医院的。十小姐上去休息吧。”
静漪还是坚持要看看他伤在哪里。之了拗不过,只好脱去外衣,卷起衣袖来露出上臂。静漪看到他手臂包的好好的,包扎的手法很是精致,又问过他用了什么药,才放心些。
“让你受累了。”静漪由衷地说。
之了只是微笑。
“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就听你们的,离开这里。到时候,你就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我知道你也想和敦煌一样去前线出力的。”静漪说。
之了沉默片刻,才说:“虽然是那么说,可我想,为抗战出力,不拘形式。”
静漪点点头,说:“我知道。所以我也很佩服你的,了哥哥。”</p>
<strong></strong> 之了再次微笑不语。
静漪也微笑,说:“那我要上去好好睡一觉了,今天可真累。”
“去吧。”之了说。
之了看着她缓慢上楼去,白狮紧随其后,便悄悄和李婶退了下去。他跟李婶说晚饭前就不要打扰程先生了。
李婶当然处处替静漪着想的。她给之了倒了茶,除了关心陶夫人和遂心小姐他们临走时的情形,也没有多问什么。
她心里也很有些空落落的,何况程先生呢
静漪上得楼去,随意推开一扇门,便往床上倒去。床上的枕被之间,满满的都是遂心的味道她也辨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只听得遂心在笑着。
她将面孔埋在枕头上。
遂心的笑声仿佛刚刚消失,她便听到了滴滴、滴滴的发报声。
她想她就只睡这一会儿,等她醒过来,要把电台搬出来的
他不知现在身在何处,是不是已经到达了目的地也许从这里发出的电波,他也不定能立即收到。但是她一定要早早地守在电台旁边。
她翻了个身,轻声低喃。
“思君令人老努力加餐饭想你,牧之,很想”
天冷的让人骨头都发脆,陶宗麒跺了跺脚,一揉手。
手背上不知何时蹭破块油皮,火辣辣的疼。
他卡着点儿来这位于歌乐山阳面的一栋居屋外,还没敲门,里头的卫兵从门楼上头的岗哨窗口看到他,打了个招呼便例行问他要证件。他眼睁睁看着明明认识他的卫兵,瞪着眼、端着步枪,就是不给他开门,心头冒火,想一想还是忍了下来。
偏偏身上没有带证件。
证件在军装口袋里,被他留在宿舍了。
他摘了鸭舌帽。
空军宿舍在城外,他来一趟可不容易。这一阵子折腾他满头是汗,本来今天过来就有点儿心里打鼓。门禁森严就让他更是觉得忐忑不安有些不知进门之后会怎么样的感觉。
鸭舌帽在手里扇了两扇,倒是扇了点儿凉风出来,额头上的汗却更多了。
陶宗麒盯着门上那碗口大的铜环,忽然就更有点儿犯怵了。
这铜环亮闪闪的,冬日里的阳光不但没有让它显得暖和,反而更加冷光四射的他想松动下全身的筋骨,也有点动不得。
他呆站了一会儿,起了这就原路返回的念头。
但想想就这么走了,那后果可更严重。
“开门吧。别为难陶少校了。”里头不知是谁说了句话,大门才打开。
里头的卡锁哗啦啦响了半晌,门才开了。
陶宗麒进了门说声谢谢,一看站在面前的人是路四海,忙微笑点头,问道:“陶司令和太太都在吗”
路四海笑笑,说:“太太在家的。”
陶宗麒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像有块石头落了地,忙道:“那我去见小婶。”
路四海点头,说:“太太在后头花厅里收拾花儿呢。”
陶宗麒答应着,顺口说了句“小婶什么时候爱侍弄花儿了啊,她可是种什么死什么的”。话说出来,他才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儿,果然一转脸,路四海那眉毛抬的比平常要高出半分来他清了清喉咙。这路四海一直跟着他七叔的。原来见着面还是个能说笑两句的,现如今就快变的跟他七叔一个套路了。
路四海倒也没说什么。他并不跟着往内宅走,借口说值班室需要人盯着,就不陪陶少校去了。
这一来宗麒反而踌躇。
路四海没立即走开,预备着宗麒问他呢,果然宗麒就问:“那个陶司令什么时候回来”
“不清楚。今天出门没让人跟着。”路四海说。
陶宗麒沉默片刻,说:“那我等等他吧。你忙,不耽误你。”
路四海走的时候眼里分明是有一丝笑意,宗麒虽然看着,也只当没看到。他想也不知道现在多少人知道了他的事儿,是不是当个笑话在传说还是跟她一样,当他是个疯子
他想着就叹了口气。
正站在内外院之间的一个方方的小院子里,纠缠的藤萝遮蔽了半个小院子。他仰头看看天,灰色的天空被褐色的藤萝切割成无数碎片他听到细碎的脚步声,等了等却没有人过来。
宗麒倒是知道这所住宅的布局。虽然不大,花厅却不小,在后头花园子里。以前过来的时候,七婶也说过,她平时在家若是无事,就喜欢在花厅里坐坐。七婶人随和,在太太团里很有些人缘儿。她在家的时候,那些太太们很乐意上门来和她坐坐的。不过她并不太会侍弄花草,顶多浇浇水、擦擦花叶上的浮尘他疑心是因为花厅总是阳光充足,即便是冬天,都比外头要暖和上许多,他这怕冷的七婶才总喜欢在花厅里消磨时间的。不过她可供消磨的时间并不多。两个堂妹,遂心上学不总在家,可是小妹妹称心才一岁多,虽说乖巧的很,可是毕竟要照顾这么个奶娃娃,还是挺费神的。
他边走,便想笑。
想起称心来,这小丫头生的很是有趣。样貌综合了叔叔和婶婶的特点,既不太像叔叔,也不太像婶婶,却聪明的出奇婶婶原以为称心会是个儿子呢。虽不见得真失望,看样子她却也以为这次如果是个儿子的话会更好不过除了她,家里人都欢天喜地的。本来该最在意是男是女的七叔和奶奶就都高兴的很。听说也有不少外人替陶司令遗憾。在很多人心里,陶司令的英雄气概,还是得有个儿子才更圆满奶奶就说,姑娘多好在陶家,姑奶奶才金贵才有分量。奶奶说反正她是很称心的称心称心的,这小名儿也取的有意思。
是七婶的外祖父冯家老太爷取的。
本来嘛,七婶就贝贝、贝贝地叫新生儿,七叔又说要想个好名儿一想却又忙的忘了这事儿,好长时间新生的小妹妹就没有个正经名字。冯家老太爷听着不顺耳,问是不是忒不待见这小女娃儿,才不给起个正经名字,拿个洋文蒙事儿的。老太爷说,女娃娃多好,我看就很称心就叫称心。还跟遂心顺了呢,好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