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并无大碍(1)

作品:《云胡不喜

    “不怕死的。你那姥爷说了,若国破便家亡,岂能苟活我就是想着,还能有几日活头此时再不能见你一面,恐怕是再也见不着了的哪怕看你一眼也就罢了。”冯老夫人说着,轻轻拭泪。

    静漪握了听诊器在手中,拿了手帕给她拭泪。

    冯老夫人强忍了泪,露出一丝笑容来。

    “姥姥,我不是在这儿了”静漪轻声说着,就见陈妈往后退了退,叫了声老爷,屈膝行礼。

    冯孝章踱着步子,走近了些。

    静漪从容地将冯老夫人的衣襟松了松,掀开衣襟底下一点,将听诊器探进去,轻轻移动着过一会儿,或让她深呼吸下。直到她确认冯老夫人的身体情况果然并无大碍,才松口气。转过头来望着坐到一旁的圈椅中的冯孝章,说:“姥爷,姥姥恐怕还得吃几天药。”

    冯孝章进来之后,始终注视着老妻和静漪。此时静漪对他说着话,他哼了一声。

    静漪看他面上虽仍是严肃,却不像在外头时那般怒气冲冲了。

    “还是得打针的。”静漪将听诊器挂在颈上,望着冯老夫人微笑,“我会轻轻打,您别怕。囡囡很怕疼,我给打针都不觉得呢。”

    她边说,边又看冯孝章。老爷子正在望着老妻,深沉的目光之中,竟看得出一闪而过的关切。她顿了顿,心里一暖。

    老爷子对这相依为命的老妻,还是疼惜的。

    “囡囡是你的女儿”冯老夫人微笑着问时,也望了一眼丈夫。看他并没有不快的表示,又说:“在报上看过姑爷的相片,只是不真切。来了么”

    静漪点点头,说:“这里是他的辖区。来也是来了,只是不知得不得闲能来拜见您二老。”

    老人家提到陶骧,不但亲切,还是有些了解的。她不禁心里更暖,可也觉得万分酸楚。

    “不得闲便不来吧,日后有的是时候见。”冯老夫人说。

    冯孝章在此时突然咳了一声。

    冯老夫人和静漪同时望向他。

    “时候不早了。该打针吃药便打针吃药吧。”冯孝章说完,从圈椅中站了起来,站了片刻,转身离去。

    陈妈忙跟着送出去。

    一阵脚步声远去,外头安静了。

    静漪看冯老夫人也是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无声地起身去准备打针。她刚洗过手,陈妈回来,有些兴奋地说着老爷这回可真没发火呢,谢天谢地,可真把我们吓坏了。程先生刚刚也在外头,老爷一走他跟着走了,说让给太太问安,明儿一早再来探望太太、给太太请安。程先生还有几句话留给程小姐。

    “说什么了”静漪擎着针管,问道。

    想来外祖父无话,父亲是无论如何不便进来的于是这么长时间,父亲就在外头候着么

    静漪暗暗叹口气。

    “程先生让转告您,让您在这儿陪着老太太,有什么事儿也方便照顾。”陈妈说。

    静漪点头,问道:“姥爷没说撵我们走了”

    陈妈抿嘴笑笑,摇头。

    静漪转脸对冯老夫人眨眨眼,说:“姥爷就是撵我们走,也不走。”

    冯老夫人笑出声来,照静漪的意思慢慢转身,伏在床上。陈妈过来帮忙,让静漪给她注射。

    静漪轻声细语地同她说着话,分散下她的精神,听到她轻叹,以为自己手重了,正要再轻些,才听清她说的是:“真也难为有这份儿孝心”

    静漪拔了针,替她揉着。等她重新躺好,又守在床边。

    “你去歇着吧。从上海赶过来,一路上多辛苦呢。”冯老夫人说。她看看陈妈。陈妈便说厢房里卧具都是现成的,他们住进来时,房东已经提前预备下。她刚刚又让人去收拾了一番,程小姐过去歇息就好。

    “我就在这里陪着您的。”静漪不想离开。一是不放心,再也舍不得。

    冯老夫人微凉的手抚着静漪的下巴,看着她,说:“累了就去歇着。别累坏了身子。”

    静漪点头,说:“姥姥您放心,我不累。”

    冯老夫人当然也是舍不得让她就走,和她轻声地说着话。

    静漪便觉得她与外祖母虽是头回亲近,却丝毫不觉得隔阂。仿佛冥冥之中有之手在不断地将她们拉近她想若是母亲还在,看到她们这般亲近,该有多么的欣慰。只可惜如今是不能够了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只小小的口金包,打开来取出一叠小相片子来,给冯老夫人看。多数是遂心的相片。她近期整理的,从遂心婴儿时期到现在的都有。最后一张,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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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老夫人让陈妈拿了花镜来给她,戴上仔细地看着相片子里的遂心。她边看,边瞅静漪,好半晌,才说:“像,真像哟,可是没几分像姑爷”

    静漪微笑。

    谁看到遂心,都说完全像了她。在她看来,遂心眉眼神态还是颇像陶骧的。

    “姑爷生的也极好。报上相片常常模糊不清,也看得出生的好。这样清清楚楚地一看,报上相片信不得差的太多。”冯老夫人将这合影看了又看,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来,“这门亲事结的好。”

    静漪笑而不语。

    “就这一个姑娘,单薄了些。趁着年轻,再生养吧。”冯老夫人又看看遂心的相片,满面慈爱。“相片给我留着好不好”

    静漪见自己还没答应,外祖母已然像生怕她这就拿回去似的,宝贝一样收了,用丝帕一裹,压在了枕下,便笑了,道:“囡囡可皮了,没有相片上瞧着乖巧。”

    “你小的时候,也顽皮。”冯老夫人微笑着说。

    静漪愣了下,见外祖母显出疲色,明白她这是累了,便没有问。

    冯老夫人睡了过去,依旧握着静漪的手。

    静漪小心地将她的手放回被下。

    陈妈过来给她披了件外袍,轻声问她是不是去睡一觉,“就是不去厢房,榻上打个盹儿也好。这里有我呢,程小姐。”

    静漪说:“我还不困。”

    陈妈看了她一会儿,低下头去,就坐在脚凳上,陪着静漪。夜里安静,外头有点动静就听的清清楚楚。

    “太太从昨儿就说,许是这回能见着您。”陈妈小声说。她见静漪并无不快,反而望着她的目光里,多有鼓励,于是继续小声道:“太太见了您,病都大好了程小姐,您以后能多看看太太吗”

    静漪微笑,点点头。她回头望着床上躺着的老人,轻轻地将油灯调的暗一些。煤油的味道有点刺鼻,她鼻尖一麻,急忙揉了揉,同陈妈说让她尽管歇着,自己在这里守着就好。陈妈听了吩咐,到外间去歇了。静漪靠在床边,不时地看看冯老夫人外头起了风,吹的树枝不住敲打着窗子。

    她似闻到一股幽香。

    这时节,应该是梅花开放了

    一连两日,静漪都没有走出冯老夫人卧房一步。在她悉心照料下,冯老夫人康复的很快,这天傍晚,都能够下地来走两步了,脚步也未见迟滞。待她到窗前看着外头细雨蒙蒙中,悄然绽放的梅花,看了半晌,方道:“原来是梅花开了。”

    “嗯。”静漪站在外祖母身边。

    梅花开的淡淡的,别有风姿。还是这狭小的院落里仅有的两株老梅,乃北方难得一见的绿萼梅。在潮润的雨雾中,静静开放,真美的很了静漪看着这梅花,忽觉得眼前一花,梅影后浓重起来的阴影中忽的亮起一团光,她竟看到一个高大的影子闪出来。她一愣之下,听外祖母问道:“那是谁来了”

    “是不是我父亲”静漪心咚咚跳。除了卫士,便只有父亲身形高大些,可她知道并不是的。其他人行动间不是这般姿态她身子向外稍稍一探,想再看仔细些。

    此处窗子是内堂东窗,有人进院子来,她们是马上便能看到的,对方却未必能立即发现她们。静漪定睛一瞧,却果真是陶骧。她的脸倏地便热了起来,道:“他怎么来了”

    果真是陶骧。

    已经有两日,他都没朝面。他身边的人也没有来过一回。虽在同一城里,她也知道这形势,在走之前是未必能再见到他的了。渐渐她原本抱着一丝希望也打消了。只是偶尔能听到城外传来炮火声,她心都揪着当着人却不能表现出来她的这点心思。

    外祖父仿佛也没有前两日那么嫌他们了,进来探望外祖母时,倒也肯多坐一会儿,听她们说话。一时又有炮声时,恰好外祖父也在,大约是看她瞬时怔忡,连外祖母问她话,她都忘了立即接上,老爷子便说:“应是部队演练,不必担心。”

    老爷子说完起身便走了,留下她和外祖母半晌无言。

    外祖母说,这些年你姥爷越发脾气古怪,难得对哪个看得上眼你的这个姑爷,照我看可是例外中的例外。我还想着许久之前有一天,他出门喝茶,回来说西北王陶盛川的七公子,不俗。再要问他什么,他也是不说的

    她问外祖母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外祖母说,记不太清了,有几年了吧。

    她盘算着老太太这一说有几年,究竟是几年盘算的头疼。

    也是这几日没有睡好,自然是头疼的很;能让她觉得不头疼的,就是外祖母身体见好,眼见着能随他们快些离开徐州了,而外祖父那个倔老头,由父亲陪着,虽说还是不时闹脾气,像是个大火球,但是越看越觉得他有些自得其乐。想来就算是绑着他硬要他离开这里,也就顺水推舟了

    冯老夫人见静漪一时发愣,吩咐陈妈出去看看。

    不一会儿便听到外头有人说话,冯老夫人由静漪扶着坐下,能听到外头有个低沉的男声,在同陈妈说着要求见冯老夫人和陶太太冯老夫人听清,含笑望了静漪,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

    静漪低了头。

    陶太太听听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

    陈妈进来回禀,说太太,陶司令求见。

    陈妈说着话瞅着静漪,默默地微笑着。静漪被她瞅的有些脸热,转脸望着冯老夫人,也不说什么,只是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