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不留神磕(2)
作品:《云胡不喜》 张妈站在那里,看着静漪和白狮一道朝陶骧走去
陶骧请静漪进了书房。
他看了眼行动已经有些迟缓的白狮,跟在静漪身旁,傻乎乎地粘着静漪兽医说它年纪大了,各项功能都在衰退。视力已经不太好了,还能认出她来,大概是靠了尚算灵敏的嗅觉。
有人在外面敲门,陶骧让进来,是路四海,进来对静漪敬了个礼,将一样东西交给陶骧。
静漪扫了一眼,也看到陶骧有些不悦的神色。
好一个路四海,倒是不怕陶骧,照样轻声说:“要不要叫医生来”
陶骧摆手让他出去,说:“外面卫兵都撤了,别让人打扰。”
路四海应着出去了。
果然外头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远了。
陶骧还是有电话进来。他就当着静漪的面接电话,并不回避她。只不过他很少出声,简短的两三个字说出来,大约事情也就那么定了他放下电话,转了转烟筒,示意她介不介意。
静漪看他那显然因为缺少睡眠而凹了的眼窝,点头。
“大哥的身体最近不是很好。接他们过来,是预备让他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不是母亲再三命令,他是不肯离开兰州的。”陶骧说。
静漪意外他跟她解释这些,轻声问道:“麟儿呢三姑奶奶和四姑奶奶姑姑呢”
“姑奶奶们都好,有大哥平时照顾。姑姑一家也都好。文佩和仁佩都成亲了。麟儿在念高级中学了,成绩非常好。大嫂在你走后第二年春天过世。”陶骧说着,烟筒被他一提,一筒香烟绽出莲花样的形状。他抽了一支出来,过了一会儿才点燃烟。
两人有好久不说话。
静漪看的出来,陶骧的烟抽的很凶。想要劝,却又忍住她转了脸不看他鬓边的银发,望着一旁相架里他戎装的相片。应该是几年前照的了,那时候他的军阶还没有现在这么高,人也比现在要略微胖一点的。
“牧之,我还得等多久”静漪问。这椅子有点硬,硌的她全身都有些僵。“就算老太太不愿意遂心的父母是你和我。那日我私自去见遂心,是我不对。老太太看了觉得不痛快,我能理解。可她让我不妨再忍耐一阵子牧之,我不知道所谓的一阵子到底是多久。我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不能再忍下去了。”
这些年丝丝缕缕的对于女儿的思念,织成的一张密密的网。将她网罗在内。如果说她在看不到遂心的时候,还能用别的蒙骗和麻痹自己,在看到遂心之后,这张网已经越收越紧,紧的她随时会失去理智了。
“你可以带遂心走,但是我有一个条件。”陶骧开了口。
静漪是料不到陶骧忽然会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的。
但是她了解陶骧。如果对他来说,她带走遂心是一件很大的事,那么他列出来的条件必然也很重。
“什么条件”她声音涩涩的。
她和他的女儿啊他们还要讨价还价。
“带着遂心,立即离开上海,回美国去。大战在即,各方都在转移。上海非常不安全。如果不是大哥坚持,而且西北尚算安定,我也不会同意他还坚守在那里的。”他说的很清楚。
“牧之和遂心等会儿也过来。今儿有位钢琴家的独奏音乐会,牧之带遂心和达仁去了。说好结束之后回家吃晚饭。”之慎解释道。
静漪吸着气,半晌,才转过脸来看着他。他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遂心还不知道我是她母亲。让她接受总需要点时间。”静漪说。
似乎是达到了目的,但是她丝毫没有觉得轻松。而是有种直觉,一段艰难的路,她才踏出小半步她看到陶骧脸上又有了一点她所熟悉的表情,无奈或者说是嘲讽。只有一点,但是她知道他又在嘲笑她的冲动和孤勇了。
“可以马上告诉她。”陶骧说。
“不!”静漪立即说。
她的脸涨红了,在镜片后的那对大眼里,竟然露出一丝怯意。
陶骧沉默。
“给我一点时间。”静漪说着就站起来,“我准备一下,我”
她是不能立即就离开上海的。慈济眼下还需要她来管理。她看了陶骧,他对她的情况必是了解的一清二楚的。
“静漪,我没那么多时间等你准备好。认不认,你马上决定;走不走,你三天内给我答复。”陶骧的声音和话语都冷静到冷酷,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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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漪到此时反而心慌意乱。
她忽的听到一点声响,正愣着,陶骧也皱了下眉。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陶骧起身,大踏步地超书房门口走去,略一停顿,一把拉开了门。
遂心站在门口,仰着脸看着陶骧。
因为要和静漪谈话,陶骧没有让人守在书房门口。也就没有防着遂心。此时遂心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顿时有种想要砸了这扇门的冲动“囡囡。”他哑着嗓子叫着女儿的乳名,“囡囡,爸爸要和你谈一谈。”
遂心呆呆地看着他。
陶骧从没在女儿的眼中看到如此的神色。
遂心灵动的大眼总是顾盼神飞也许不是的,他曾经看到过,呆呆的,懵懂的但是那是另一对极其相似的眼睛里所有的,他看到过,并且在很多年里他没有再看到于是也就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是遂心却也这样呆呆地看着他了。
“囡囡,”陶骧伸手过去,抚着遂心的后脑勺。圆圆的、饱满的后脑勺静漪走到他身边来,他看着静漪,说:“来,我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陶遂心,程静漪。但是遂心你不能叫她名字,也不能叫她阿姨,她是你的妈妈。”
“爸爸胡说!”遂心立即道。她一把拉下来陶骧的手,“爸爸胡说。她是凯瑟琳阿姨,不是妈妈。我妈妈我妈妈我妈妈因为肚子痛,丢了我、丢了小孩!”
静漪掩住了嘴唇。
“奶奶说过的,我妈妈”遂心小脸通红,“我妈妈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不要我、她不喜欢我”
她说完就要跑。被陶骧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就要抱起来。她却挣扎着,不肯让父亲抱住她。
父女俩都倔强,一个拼命想跑掉,一个尽力想要抱住。还是陶骧力气占上风的,他把遂心抱在了怀里,安慰着。
遂心终于哭了。
陶骧拍着她的背,轻声地哄着她
静漪泪眼模糊。
她亲眼看到过、也在梦里无数次地出现过,这样一个场景,甚至连声音都有,他就这么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哄着、哄着她崩溃一般,对他说:“对不起牧之囡囡,对不起”
她逃离了那个有他和遂心的家。
静漪回到自己的公寓时,眼睛红肿。管家和李婶看到她,静默地退到一边去,不敢贸然出声。
家里的电话在响,她让李婶去接电话时告诉对方,她稍后会打回去。她需要一点时间平复情绪。她已经不是任坏情绪肆虐的小姑娘了。可是这毕竟是因为遂心。她的女儿遂心。
她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眼前就是遂心刚才那哭叫的模样和声音陶骧抱着遂心哄着。这更让她肝肠寸断。
电话没有再响起。
屋子里静的很,过一会儿,一块湿毛巾递到她面前来。还有一杯热茶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她接了毛巾来擦了脸,说:“谢谢,李婶。”
她擦过脸,心情已经平复,问道:“刚刚是谁的电话”
“是逄将军。他的部队调动,要远下去了。走之前想跟您打个招呼。说一会儿再打来的。”李婶说。
静漪点着头,听着李婶说话也有鼻音,她抬眼看着,顿时吃了一惊。李婶脸上,她上次给处理过的伤口还没有好,脸上又有新伤显然也是哭过的,鼻子眼睛都红了。被她看着,李婶极力回避。
静漪沉默片刻,站起来,轻声说:“李婶,你来。”
她和李婶进了一旁的偏厅,让李婶关上了门,回过身来便说:“李婶,这回就别瞒着我了。你这脸上可不是碰出来的伤。你是我的雇工,我得对你的人身安全负责。这样子一再受伤,可不是小事。李婶你若是瞒着我,我这里就不能留着你”
“程先生。”李婶双手合十,“求程先生别问了我实在是没脸面和您说。”
她堕下泪来,静漪看着心里有些难受,却不得不做出严厉的样子来先问她。
“到底怎么回事李婶,从我回来,你一向是帮着我的。有什么事我能帮忙,你也可以告诉我。如果你一味这么下去,我不得不怀疑些事情,那咱们缘分可也就到此为止了。”静漪说完,等着李婶回答。
李婶沉默片刻,才下了决心,道:“程先生,不瞒您说,我是有丈夫的人先生您问过我,有没有过孩子。我有过,可是被我那丈夫给卖了,换钱还赌债了。”
静漪吃了一惊。
她让李婶坐下说。李婶摇头,站在她面前,把她的事情跟静漪交代着。
静漪听了才知道李婶从前是宫里的宫女,她丈夫是御膳房的厨子。皇上出了宫,他们这些人也没了生活来源。她丈夫倒是有一手的好手艺,从前在酒楼里也能某个差事,日子过的去。她是给人做活计维持生计的,后来经人牵线嫁给了她的丈夫李保柱。哪里知道李保柱虽有一手做菜的好手艺,却是个滥赌的人。挣的钱还不够赌的,四处借债。在行当里混臭了,没人肯请他。有一阵子没有活做,又欠了债,拿了亲儿子去抵债简直要把她逼疯了。儿子也没了,又下不了决心离开那个赌鬼,拿了菜刀剁掉他一只手指,要他发誓戒赌。他也后悔,安生了一阵子。后来京城里有名的赵家请厨子,那家的大厨从前也是宫里的,做过李保柱的师父,见他难混,介绍他进去做了二厨。也只是安生了一阵子,后来赌瘾又犯了,偷了雇主家里的东西跑出来,从此杳无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