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后会有期(2)

作品:《云胡不喜

    今日一别,再相见不知何时何地

    她最重要的牵绊还在他身边,是她给他的最珍贵的礼物。

    他相信他们会有重逢的那一日。

    他忽然想到,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她。父亲病危时,他守在父亲身边。父亲含笑对他说,囡囡的名字还是想一个好的吧。他想了好久了,那天同父亲说,不如就叫遂心。

    他们的女儿,会叫遂心。陶遂心。

    屋子里没有开灯。窗帘低垂,外头的一点光投进来,坐在窗前椅子里的那个单薄的人,听到门开合的声响,问道:“有回电吗”

    无瑕关了房门。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静漪身后,刚想要拉开小圆桌上那盏台灯,就听静漪说:“就这样吧。”

    她已经在黑影中度过了好几个夜晚。

    无瑕过来,轻声问:“还不吃东西”

    “有回电吗”静漪依然望着窗外。隔着窗帘,只有外头偶尔经过的汽车才带来一点光影移动,除此之外,这里安静的仿佛古墓她被安排到这里来,形同软禁。

    她从机场见到无瑕,要求直赴南京。无瑕拗不过她,告诉她今天早上三哥才抵达上海。无瑕陪她一同前往。她马不停蹄地直闯程之忱办公室。但等了很久,之忱才见她。

    她惊痛交加下不惜给以之忱最严厉的指责,之忱的暴怒也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是被卫兵押着离开的。

    这一次见面之慎始终在身边,然而他一言不发。只在将她送抵此处时,才说了句你也要体谅三哥,如今境况又岂是他愿意的

    她不能体谅,也不想体谅。

    几天过去了,外面的消息她只能通过无瑕得知。而除了无瑕,她谁也不见她在等着陶骧的消息。哪怕能有一点,但是都没有。而她发过去的电报,亦石沉大海。

    无瑕说:“没有。”

    静漪闭上眼睛。

    无瑕过来,静漪一转脸,靠在她身上。她身上颤抖,无瑕紧紧搂了她。

    “马仲成已经返回兰州。”无瑕告诉静漪。

    静漪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二表姐,他是有回电的吧”她问。

    无瑕抚摸着静漪的发,停顿了一下。

    “告诉我,他是怎么说的。”她吸着气,“我受得住。”

    无瑕蹲下身,握了静漪的手。

    “各自珍重。”无瑕说。

    静漪的呼吸仿佛都停止了。她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无瑕觉得不妥,拉了灯绳。静漪闭上眼,躲避着灯光。

    “事已至此,漪儿”无瑕顿住,看着静漪慢慢睁开眼。和她想象的不同,仍在悲痛中的静漪,看上去并不绝望。她的眼中一点泪光也没有无瑕意识到,这几日,她根本没有看到过静漪掉眼泪。

    她听到静漪的叹息。

    温柔的叹息。

    她让静漪好好休息,如果再不吃饭,她就得让医生来给她打针了。静漪这一次没有反对。她出去时看了静漪。她也正在望着她要很久以后她才能领会当时静漪眼中那坚毅的光芒。

    当她带着使女再上楼给静漪送晚餐时,房门已锁。

    她让人打开门,人去房空。她忘记了这是静漪住了很多年的静安别墅,如何不惊动人从这里逃出去,对静漪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她站在阳台上,看着飘落的窗帘,没有叫卫兵。

    她关上落地窗,回到房间里,检查静漪的东西时,才看到掉在地上的那张字条。

    是静漪匆促间写就的,字迹潦草。除了感谢,还有歉意。最后的四个字,是“各自珍重”。

    无瑕看着这四个字,再看看这空荡荡的屋子,好久,她才走了出去。

    走廊里似乎还有静漪的声音,笑着叫她二表姐,柔婉动听她想静漪会照顾好自己,而她们不久后定会相见。

    在这之前,她们自当各自珍重。

    开往西伯利亚的火车上,从贵宾包厢里走出来一位年轻的女士。

    她戴着眼镜,穿着很普通的灰色大衣。

    列车员同她礼貌地打招呼,问她是否要去餐车用餐。她点头。

    餐车里用餐的人不少,外国人和中国人都有,用或高或低的音量交谈着,有些嘈杂。

    她只点了一杯红茶,要了今天早上的报纸。火车很快就会开出国境,她也马上就要离开中国了。此时看到国内的报纸,还是有些心情复杂。火车上的补给并不及时,好在这几年,她也已经习惯了重要的报纸隔日才看到。

    有乘客在高声说着什么,情绪十分激动。

    她的红茶恰好送到,侍应生对她低声说抱歉。

    “没关系。”她低声说着,回头望了眼那高声演说的乘客。在火车上数日,她都在包厢里,几乎不曾见过这车上任何其他乘客。

    见她留意,侍应生忙跟她解释。</p>

    <strong></strong>

    “您看看今天的报纸吧。各大报纸昨天都有报道,说前天日本关东军几号重要人物在会馆晚餐时遭到暗杀,除了他们还包括了关东军情报机构负责人,另外就有一个绰号是中国公主女人。据说现场非常干净,被发现时凶手,不,不能算凶手,侠客们踪迹全无。墙上只留下一行字。”侍应生说的激动起来。

    看着年轻的女士望着他。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身后的卡座里,一个中年男人站了起来,挥着他手中的报纸。

    “对了!就是这句诗。”侍应生端着咖啡壶走开了。

    餐车里的气氛热烈起来,四处都是议论这场暗杀的声音。

    年轻的女士半晌才打开面前的报纸。

    报道虽篇幅很长但说到暗杀细节都语焉不详。倒是有一个传说被记录了下来。除了现场墙壁上书写的那句诗,还遗落了一个面具。面具由丝绸缝制,孔雀翎缀边,华美异常。记者推测这面具一定是有着特别的意义。但到目前为止,和这场暗杀有关的一切都扑朔迷离,必将成为一个历史疑案

    她的手颤抖着,一杯红茶泼了大半在报纸上。她抖掉报纸上的茶水,看到背面一张相片。

    题目并不大,篇幅也不大。第四战区司令长官陶骧自北平扶灵回兰相片里人影模糊,但他的样子,无论如何她都认不错的。

    密密麻麻的油印字仿佛蚂蚁似的在她眼前涌动,她站起来,走出了餐车。

    当她拉开窗,原野的冷风吹进来,迅速将她的身体冷冻。

    外面白雪皑皑,一望无际。

    她还记得许久以前有过一次旅程,她们一路向西。

    天寒地冻之中,有雅媚和瑟瑟伴着她那笑语嫣然,在面前浮现。

    她的眼泪流下来,被冷风吹着,几乎即刻成冰。

    火车停了下来,边境官员在查证件。

    走到她身后时,礼貌地同她攀谈。

    她的证件递了上去,边境官员对照相片和她本人,给她盖了戳。

    她道了谢。

    火车穿越国境线时响起了铃声,清脆而响亮。

    她回了一下头。

    她的家,她的国,她的爱在渐渐远去。

    她一定会回来,在不久的将来,

    程静漪双手握着面孔。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这深夜中的冬雨,竟给人带来心里的澄明。

    “程静漪,那个孩子不止是你的。”陶骧说。

    他靠在沙发上。

    烟已经熄灭了很久,他也没有再点燃。

    静漪放下手来,指上的戒指金光闪闪。

    “不在了。”她说。

    说出的这三个字,仿佛是有人用什么在猛刺她的心脏。每一下都生疼。

    她几乎是把那段记忆给封闭了。

    从她遇到他的那天开始,她被颠覆的生命中那漫长却又短暂的一段时间。

    似乎只有封闭起来,她才能活下去。

    “陶骧,”她看着他,是个冷漠淡然的影子,“我”

    “那分明是个意外,你却骗我说是把孩子打了,带着他远走他乡,一去数载你到底是回来了,此刻如果我不问你,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同我讲”陶骧问。

    他语气里已经没有暴戾。取而代之的是一份难以言喻的苍凉。就像大漠里的月,明亮但又有无边无际的清冷他的面容也是如此。

    “我会和你说的。”静漪回答。

    她得怎么说这段过往她曾经以为在他身边的最后一段日子是她经历过的最黑暗的岁月,可并不是的。灿儿的离世给她又一次重击。那个离开他之后她赖以支撑的腹中胎儿,带给她无限希望的灿儿。她之所以叫他灿儿是因为她坚信那是她新的阳光。灿儿的亡故带给了她更为痛苦的时光。她失去了遂心、失去了一个胎儿,她以为她会在孤独和绝望中度过很长一段时间,却没想到上天还会留给她一个灿儿她说过无数次的狠话,对着陶骧时甚至吼过不要那样得来的孩子。果真让她放弃,她是做不到的。她爱她的孩子,没有出世的也爱。

    灿儿的出生带给她是多么大的安慰,她难以描绘。

    但是灿儿出生就有先天疾病。他是个心脏有缺陷的婴儿。她带着被判死刑的灿儿几乎遍访欧洲名医。然而一次又一次的治疗带给她的都是新的绝望,直到她知道美国有一种新的治疗方式,叫做心脏移植。她带着灿儿从欧洲大陆去往美国。

    她的灿儿是个刚刚会叫妈妈的婴儿。

    他有着世上最好看的眼睛他的小脸儿是粉色的,他的嘴唇也是甚至他的全身都是这种迷人的樱粉色。但这不是因为他健康,而是因为他的心脏病。

    等待合适的心脏是个漫长的过程。不止是医术本身,从伦理上也存在争议,没人愿意冒险,也没人愿意捐赠。

    她每天都在焦急中等待着消息。

    直到有一天,等到了一个小女孩的心脏

    手术后有很久灿儿都在危险期。她衣不解带地守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