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 38 章

作品:《祐宦媚景

    出了慈宁宫,护送的卫队和銮驾等候多时,侍人虽少,行李却有十几车。皇陵环境清苦,吃穿度用甚至比不上大户人家。能从宫里带出去的用具基本都带了,可这还远远不够。

    庆王早从宗人府放出来了,此时和楚王一同等在銮驾旁。先扶了钱婉登銮,后见到李v温,齐齐跪拜下去。

    李v温的龙袍在阳光下折射着柔和的光泽,她一抬手,说道:“起来吧。朕是长姐,说到底,平日也没为你们做过什么。虽说皇家薄情寡恩,朕长于斯,却想做个温情的人。

    今日放你们去皇陵,也算是朕能为弟弟妹妹做的一点小事。你们嫌这皇宫拘束,朕给你们自由。你们嫌这世俗压迫,朕给你们净土。

    古往今来,这皇宫里没多少痴心人。朕既然看见了一对,便成全你们。朕不能得到的,朕不能做到的,朕愿意给你们。”

    楚王此时早已泣不成声,哭道:“皇姐没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地方。我们姐弟行事无端,幸而遇见皇姐为帝,方才保全至此法外逍遥。

    我们身为手足,到此一朝背弃,徒留皇姐一人在宫中,面对满朝风雨无人能诉,是我们愧对皇姐。”

    李v温眼眶也有几分酸涩,眨眨眼,说道:“没什么愧对不愧对的,都是命该如此,那就谁也反抗不了。去吧,时辰到了。”

    庆王几次嗫嚅,想要提醒李v温多加小心阴云霁,可是命脉在他手上,终究还是不敢开口,咽了回去。

    沉甸甸的宫门开合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扬起了细小的灰尘,在冬日的阳光里纷飞。金色的銮驾蜿蜒出宫,后面是侍卫们的飘动旗帜,穿过细长的宫道,缓慢的消失在西华门外。

    吐出了这一队人马后,像一头慵懒的巨兽的牙齿,宫门又缓缓的合上,遮蔽了所有从宫外射进来的阳光。这横竖俱有三百多丈的皇宫里,就此只剩下李v温一人了。

    李v温站在原地,一直等到所有的声音都听不见,一直等到所有的灰尘都落地。这半晌零星几个宫人经过也是不发出半点响动,仿佛没有声音的皮影戏,皇宫里一片滑稽的死寂。

    冬日的阳光看着明媚,其实却没什么温度,李v温后知后觉的有些冷。正想着,身上一沉,阴云霁不知何时拿了锦袍在手,给李v温披了上去。

    他这一动,画面瞬间鲜活起来。李v温感觉从茫茫落落的半空中被拉回了大地,感官开始充实起来。

    李v温讶然而笑,任他修长的手指灵活的给自己系上带子,桃花眼噙着暖意,问道:“你倒乖觉,知道朕冷了。你是何时拿的衣服”

    阴云霁微微一笑,容貌i丽阴柔,答道:“在慈宁宫拿的。臣看慈宁宫收拾得人仰马翻,想来丢一件衣服也没人发现,就偷了一件出来。”

    李v温当然知道这是哄人的胡诌,摇着头顺着他说道:“这可不妙,岂不是把脏销到朕这里来了”

    阴云霁替她系好了带子,又弯腰理顺了袍角,这才放下心来,说道:“没事的,这天下的东西哪一样不是陛下的。若陛下嫌弃这件,另换一件就是了,不必想这么多。”

    一番对答下来,李v温莫名的被开解了。回头望了望钱婉远去的方向,带着阴云霁重新踏上了回乾清宫的宫道。

    之后的李v温仿佛进入了一种倦怠期,连休了数日早朝。乾清宫的地龙烘得愈发暖了,可是她还是觉得冷。御书房里的奏折一应都搬到了乾清宫,交给李v温在床上批,这是就算这样还是没有批掉多少。

    内阁空了,新提拔不管是言官的阉党的还是李v温自己的人,都是不太熟练的考核期。批红的事几乎都落到了掌印太监阴云霁的手里。

    按理说他掌权时若要谋私,必然会将这些奏折带到自己的势力范围,才好从中做手脚。可是阴云霁行事反常,李v温在哪里,他就在旁边支个桌批红。

    李v温能够看得到奏章是如何批的,时不时还可以抽查一下,如此一来她对阴云霁更加的信任了,甚至允许他随意出入乾清宫。

    这样李v温从睁眼睛起一应事物,从洗漱到穿衣吃饭到再入睡,都由阴云霁一手操办。也不知他是几时休息的,批红完成离开时夜已深了,第二天还会早早的来乾清宫。

    渐渐的,只要阴云霁来,乾清宫的宫人都被打发到殿外工作了。有的宫人一天都进不去内殿,见不到李v温的面。

    李v温越来越孩子气了,仿佛受了重创后的自我修复,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阴云霁又刻意的将她和其他人隔离,使得她越发的懒散并黏着他。她不理外事身边也无人提醒,并没有发觉这样有什么不对。

    其实内侍服侍也确实没有什么不对,可是掌了权内侍还如此,就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尤其阴云霁的容貌上了妆更是扎眼般的拔尖,嫉妒的恶意的揣测纷至沓来,碍于阴云霁的权势只敢在心里议论。

    只一样,李v温每日的安神药还是由海棠和川柏来安排,煎药要熬上数个时辰,期间片刻不能离开。阴云霁是断不会离开李v温这么久的。

    海棠看着乾清宫里的情况心急如焚,阴云霁这般行事无异于蒙蔽圣听。可是她若去说,难免有挑拨争宠之嫌,李v温不会喜欢这样。她思来想去,只好和清笙说了,希望他可以转达这件事给顾江离,让这位都御史来想想办法。

    顾江离的禁足令还差几日,其实扳倒了钱氏后,大家都看出了李v温是为了保护顾江离,早已无人再理会他的禁足。

    可是顾江离不愿意落人话柄提早出府。即使接到了乾清宫的消息,也只是按捺不发,等着禁足令过,联合言官早朝进谏。

    这日阴云霁替李v温更衣,穿到最后一件外袍时,李v温忽然止住了他。

    阴云霁不解,李v温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些倦怠的说道:“外衣就不穿了,朕成日在乾清宫里,也不出去,没必要穿了。”

    阴云霁知道她心情不好,试探的说道:“陛下要不要到后宫转转”

    李v温低头慢慢答道:“太妃和楚王都走了,后宫就朕一人,空空荡荡的,没什么可看的。小时候以为东宫已经够寂寞的了,没想到外面反倒不如东宫。长大了反倒不如幼时了。”

    阴云霁想了想,缓缓笑道:“陛下,没人才正好啊。等明年大选后宫人多了,很多有意思的事就做不了了。”

    李v温被挑起了一丝兴致,问道:“什么事”

    阴云霁微微凑近李v温,声音低柔近乎蛊惑,说道:“陛下应当还未在宫中骑过马吧如果陛下愿意,入夜了,臣令后宫众人回避。臣陪陛下在宫中纵马如何”

    人在情绪低落时反而会喜欢一些刺激的运动,这个时代速度最快的运动就是骑马了,更何况是在命令禁止驰骋的皇宫。李v温有些心动,但是规矩在那里摆着,她犹豫不决道:“这不太好吧”

    阴云霁眉目和顺,狭长的凤眸里,温柔的鳞光闪烁,说道:“没什么不好的,臣已经将宫里各家的眼线都拔掉了,皇宫的守卫都是近侍军,没有人会发现的,也不必担心有什么危险。

    臣知道陛下心里难受,可是总待在屋子里也不是办法,久疏运动,就会郁结于心。陛下都有些消瘦了,既如此为何不发泄一下呢偶一为之,没什么关系的。”

    李v温看着阴云霁如玉般的脸庞,每一处都是乖巧温驯,仿佛是世间最值得信赖的臣子。

    良久,李v温下定了决心,说道:“好,朕二十年来就放肆这么一次。”又抬头冲阴云霁笑着眨了一下眼睛,“入了夜就换上夜行衣,朕带你开开眼界。”

    阴云霁但笑不语,看着这几日来难得打起精神的李v温,神色间一片宠溺。

    入了夜,自有人送来了赶制的夜行衣,牵了两匹西域良马在乾清宫等候。

    李v温平日都在话本上看到这种走江湖的人穿的夜行衣,此时套在身上十分新鲜,仿佛自己真是个劫富济贫众人敬仰的大侠。

    阴云霁平日常穿的就是黑色的鋈觯穿上夜行衣倒没有什么大变化,有些像身负绝世武功的怪盗,即便是做坏事也有几分光明正大的慵懒气质。

    马衔了枚,棉布包蹄,通体黝黑落地无声。李v温和阴云霁骑上骏马,便开始在绕着后宫驰骋。

    被明月照亮的宫道上空无一人,李v温一开始还收着速度,跑着跑着兴致上来了便放了缰绳。

    白日熟悉的宫殿到了夜晚有几分阴森,两旁的景物飞快的倒退,违反了祖宗的规矩,无人看见的罪行,桩桩件件都刺激着李v温的心脏,使得她的情绪不断的高涨,终于抛却了连日来的低落,和萦绕在内心的孤寂之感。

    李v温不断的在各个宫殿之间穿梭,见路就拐,也不管它会通向哪里。她一直在打马加鞭,耳畔的风声越来越急,速度快的如同腾云驾雾。无人的宫殿,夜行的帝王,眼前一切让她怀疑是否飞驰在传说的天宫,驾驶着嫦娥的仙驾。

    李v温看着身侧阴云霁在月光下清冷的容颜,有一种莫名所以的快乐滋生出来,兴奋得简直要爆炸。她像是喝醉了,想说一些奇怪的胡话,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知道这是情绪膨胀到一定程度,自然产生的飘然之感,她不能再跑下去了,放肆得有些过了头。

    李v温缓缓收紧缰绳,其实也才跑了三圈而已。她和阴云霁并辔而行,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

    良久,李v温在夜色中看向阴云霁,问道:“笼中的鸟儿也会飞吗”

    阴云霁垂下眼眸,说道:“会的。”

    李v温追问道:“会飞到哪里”

    阴云霁抬头看了看天,柔和的光纱笼罩在他的脸上,他笑道:“会飞到月亮上。”

    李v温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么傻气的问题,可是她就是想问阴云霁,想和他说一些没意义的话。

    而阴云霁也总有本事,很玄妙的回答出任何一个问题。仿佛没有标准答案,平平淡淡,却又仿佛缠杂着很多道理,很多方法。

    令人着迷。

    但是李v温很肯定一点,就是她从未这么快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