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墓鬼123

作品:《为天师大人效命

    昆曲牡丹亭, 难道这次的鬼是个戏剧爱好者?厉南跑到假山后面,气喘吁吁地揣摩着这次梦境的含义。

    戏腔时远时近, 时断时续,

    一会在很远的地方,又一会又似乎就在厉南背后。气氛虽然诡谲,但厉南却并不慌张,因为他知道言行宴就在那里,他还知道言行宴很快就会出现。

    然而就好像要惩罚厉南的这份笃定一样, 就在他安静等候之时, 言行宴的方位忽然一变,

    竟是从他的左前方直接跳到了正后方,厉南隐约觉着事情有些超出预料,此时言行宴又跑到了他的右手边不到五米处,

    厉南惊讶地快速扭头去看,却发现视野内只有随风摇晃的树木, 空无一人。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柔美婉转的细长曲调仍旧忽远忽近地唱着,厉南的心境却完全换了一个样, 他知道现在怕是不能原地等着言行宴出现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

    言行宴的位置开始大幅度跃动的时候,就是他正式进入梦境的时间,而这次的梦,竟然恰好十分克制二人尾指上的红绳。

    太倒霉了,厉南心里想,他一共两个作弊器,第一个是言行宴,第二个就是带他去找第一个作弊器的月下红绳,现在双双报废。

    戏剧,位置变动……不管是二者分开还是结合,厉南都一头雾水,他压下因为不能和言行宴第一时间会和的烦躁,慢慢地从假石后面摸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厉南隐约感觉空气中的水汽变重了,呼吸中都带着的湿冷的味道,他立刻联想到小区里的那座喷泉,然而紧接着,周边逐渐起了白茫茫的雾,等厉南再在小道中向前走了几步,雾已经浓厚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白雾?厉南还未曾搞清戏剧和位置变动的联系,关键词当中竟然又多了一个词语。视野的受限令厉南呼吸急促,精神高度紧张,戏曲的声音已经完全隐去,耳边是死一样的宁静。

    厉南倒是宁愿那尖细的昆曲女腔在一旁哼哼歪歪,总好过现在,好像被隔绝在世界之外,时间停滞不前,空间凝滞不动,周围就只剩下他一个活物,他会在这片雾白的地方被活活困死或者困疯。

    “言行宴!”厉南大声地喊起了言行宴的名字,然而他的声音就好像被白雾吞没了一样,自己都听不真切,他不放弃地一边向前走一边继续喊着。

    按常理他走了这么多步,早该碰到树根或者水池,但步伐所到处都是同样的草丛,脚踩过的地方皆是一马平川,好像那路面没有尽头,更好像厉南一直在原地踏步,从未离开过一分一毫。

    焦虑愈发逼迫着厉南的神经,他有怒吼和破坏的冲动,被理智死死压制着。

    言行宴说过,即使完不成鬼的心愿,他们也可以强行从梦境里离开,但这些的前提是他能和言行宴碰面,厉南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头脑冷静下来,思忖自己现下究竟应该做什么。

    他对梦境一无所知,对拉他入梦的鬼也毫无头绪,现在他又被困在了白雾里面,最重要的,也是唯一有把握的,就是率先找到言行宴。

    厉南举起了自己的左手,他知道月下红绳就系在他的尾指上,只是自己看不到而已,刚才他分明通过绳子感知到言行宴就在他手边五米不到的地方,但仍旧是什么也没看见。

    在这里,他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梦境欺骗了他,但不可能欺骗得了鬼师给他们的红绳。

    厉南举起了签字笔,笔尖跟随主人心意,从便于书写的子弹头变成细而锐利的针尖,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会有效,但现在也只能一步一步地去尝试。

    针尖戳破了他的指腹,厉南很狠心,忍着疼再刺重了些,血液一瞬间就涌了出来,他咬住笔杆,小心地将血珠送到尾指根部,轻轻地一抹,鲜血就这么勾勒出了一道绳子的模样。

    那透明的红绳喋了血,在雾中散发着妖冶的微光,从厉南的根部起,光芒一瞬间划远,亮光过后,红绳也现了形,彼端遥遥地没入白雾里,一摇一晃,时而又一紧一扯,好似那一端的人正在走动。

    “……”厉南握住了手边的绳子,轻轻地拉了拉,感觉到些许难以言明的重量,他眉心微蹙,紧接着忽地用力一扯,有什么东西从雾中挣脱出来,他右脚往后半步稳住身型,再伸手一搂,稳稳当当地把言行宴揽在了怀里。

    一声轻笑在迷雾之中响起,音色清亮,带着柔和的笑意。

    “找到你了。”

    言行宴双目圆睁,手上还维持着准备用笛剑割手指的动作,就这样猝不及防被厉南拉到怀里抱住,厉南乌羽般沾了凝露的眼睫近在咫尺,他一时间愣住了,好半晌才局促地站正身子,“你怎么动作比我还快?”

    厉南心情难得的明快,他松开手,弯起双眸笑道:“我聪明呀。”

    “聪明?”言行宴把竹笛收回腰间,“发现我的位置四处乱窜的时候是不是吓尿了?待会回去肯定要背着我洗裤子。”

    “……在你心目中我究竟是什么形象?”

    “拿笔捅鬼手掌心的形象吧。”

    “……”

    厉南自觉说不过言行宴,他抬起头想和厉南分析这怪异的白雾,却发现不知何时阻碍视线的雾气已经尽数散去,与现实好无差异的小区花园再一次呈现在他们眼前。

    一树一草皆碧绿脆嫩,好似每一寸被清泉冲刷过一遍,散发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与活力。

    “说真的,我根本不知道这只鬼想干什么,但我知道今天作业做不完明天数学老师会罚我站着听课,我们要不强制脱离梦境吧。”

    言行宴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一点阴德不要也罢,然而就在他刚要点头的时候,两人一齐听见背后传来一道呼哈呼哈的喘气声,还有滚滚热气打在他们身上。

    厉南和言行宴飞快地对视一眼,肌肉紧绷地转过身,只见一只全身毛发油光水亮,体型大若小山的黑狗站在他们的身后,狗的身子盖住了路灯的光亮,投下的阴影完全遮住了底下两个小巧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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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哦嚯。”言行宴持剑短促地笑了一声,“你看,你说你要走,人家气得放狗咬你。”

    厉南白眼都懒得翻,再次使出看家本领扭头就跑,他已经被这没有章法没有条理没有逻辑的梦境搞懵了,完全不按套路出牌,“这鬼不会是个精神病吧?内心世界也太丰富了,为什么唱完牡丹亭能冒出只大黑狗!?”

    “我怎么知道?!”言行宴紧跟着厉南跑在他的后面,为了身娇体弱的厉南断后,可没想到伸长舌头哼哼喘息的大黑狗忽然猛地一跃,直接跳到了厉南的面前,有力的长尾再一扫,差点把厉南的三条腿都打断。

    黑犬伏低身子龇出了尖利的牙齿,喉咙里滚出呜噜呜噜威胁的声音,很不好惹的模样。厉南被狗嘴里的臭味喷得差点背过气去,他崩溃地捂住口鼻,“这家伙到底刚吃了几斤热翔??吃完粪便就来吃我们?……言行宴,肯定是你长得像粑粑让它误会了。”

    “厉南”言行宴出离愤怒了,特别是这个人还用了三种不同的词汇来形容屎,“有本事我们分开跑,这狗追谁谁像屎。”

    “我错了。”厉南道歉飞快但死不悔改,“快带我离开,即便一切都是假的,这梦我也呆不下去了。”

    “我……小心!”言行宴骤然一个飞扑,把厉南往远处推去,但他自己却被突然发难的黑狗咬住了衣服,厉南后背狠狠撞在了地上,他忍着痛看向言行宴,就见他挣扎着被黑狗高高叼起。

    圆月之下,巨大的狗把言行宴往天上一甩,再张开了满是尖齿的尖嘴,于人类的叫骂声之中合拢了嘴巴,黑狗喉咙鼓起一个小小的包,它扬起头,鼓起的地方便朝腹内滑去,咕噜一声,彻底把言行宴吞下了肚子。

    厉南:“……”

    厉南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他瞳孔因为震惊紧紧收缩,根本不敢相信言行宴竟然就这样被黑狗吃了。

    反观吃了一名青年男子的大黑狗,它在酒足饭饱之后悠哉悠哉地席地侧卧,压根没把脚边的厉南放在眼里,微风拂过它的漆黑的毛发,很快,黑狗就这么尾巴一摇一摆的,下巴搁在前肢上,合目小憩起来。

    “言……行宴?”厉南在黑狗闭上眼睛之后缓缓向前两步,小声呼唤道:“你还活着吗?”

    周边一阵死寂,回应他的只有黑狗逐渐势起,音若雷霆的呼噜声,厉南咽了口口水,又等待了一会,确认黑狗真的是睡着了之后才一步一步走到它的小腹旁边,“言行宴!你在里面吗?”

    我真像三只小猪故事里诱哄猪宝宝开门的大灰狼,厉南苦中作乐地想。

    他抬头观察一会黑狗起伏不停的脑袋,看对方好像真的睡得死熟,厉南这才试探着将耳朵贴上它的小腹,手指成敲门状扣了扣,“言行宴?”

    厉南没有听见人音,只听见狗肚子里咕噜咕噜的怪叫声,十分明显震耳欲聋,他莫名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垂眸思忖许久忽然想到这不就是闹肚子的声音吗?

    “……”念及此处,厉南头皮一阵发麻,喃喃道:“不是吧……”

    按照墨菲定律来讲,当厉南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就已经大事不妙,他强撑着发麻的双腿,一步一顿地绕到黑狗的屁股后面,很快,满面阴沉的言行晏便双手抬起黑狗的尾巴,从一个不可明说的地方钻出了上半身。

    “厉南。”言行晏挥开一嘴的黑毛,他抬眼看见呆站在不远处的厉南,手抵着束住他腰间的肌肉,皱眉喊道:“过来拉我一把,这尾巴重的要死……”

    由于这副画面实是太过诡异,别说过去拉一把了,甚至在这一瞬间,厉南迅速疾退两百公里以外,指着言行晏道:“离我远点!”

    言行晏气急败坏地朝那狼心狗肺的厉南咆哮:“没味!什么也没有!里面是个山洞做的迷宫!”

    “可是你现在正被……”厉南艰难地找到一个书面用语,“狗的刚门括约肌夹着……”

    “……闭嘴!”言行晏怒不可遏,事实上他作为亲身经历者,现在也非常崩溃,“……拉我一把,快点。”

    “……”

    “……”

    僵持再三,厉南还是秉着人道主义精神上前拽住言行晏的手,他的身上的确没有任何异味或者异物,只有一身的狗毛,顺带还沾了厉南一身。

    好不容易从不忍直视的地方挣脱,言行晏人还没站稳,先按着这个白眼狼厉南的后脑,让他和所谓的刚门括约肌进行面对面的亲密接触。

    厉南脸都吓白了,使出了毕生吃奶的劲终于挣脱逃离魔爪,言行晏半蹲在一边喘了会,气得撩起袖子要去送黑狗归西,厉南根本拦拉不及,只好追过去准备见机行事。

    但等他们重新站到大黑狗眼前时,却发现黑狗竟然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没了声息,几分钟之前还嚣张吃人的大狗现今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方,厉南伸手一摸,尸体冰冷僵硬,早已死去多时,黑狗嘴边的毛发上还满是干涸发黑的血迹。

    “……”厉南绞尽脑汁地猜测着:“这是想告诉我们什么?难产而亡的巨犬?”

    言行晏脸上写满了干脆一剑捅死你这个鳖孙算了,他把竹剑收回笛中,省得按耐不住内心翻滚奔腾的杀气,“有什么头绪没?”

    “没有。”厉南摊开手,做出无奈的姿势,“一名唱戏的女子在一个有雾的早上遇到了一只难产而亡的黑狗?”

    言行晏皱眉问:“为什么是早上不是晚上?”

    “哦,”厉南从善如流地改口:“一名唱戏的女子在一个有雾的晚上遇到了一只难产而亡的黑狗。”

    言行晏:“……”

    言行晏叹口气,“算了,我们还是离开吧。”他说着就转过身,向前迈出了一步,可就在这时,他的小腿上忽然被什么东西缠上,不等言行晏低头去看,他便猛地被什么东西拉住脚踝,惊叫着倒吊到了十几米高的半空中。

    “什么东西!!!”

    随着言行晏猝不及防的喊声,厉南这才看清扯着他的东西是一根翠绿色的藤蔓,最尖端只有手腕细,缠住了言行晏的脚踝,越往下走越粗,接近地面的地方则至少有两名成年男子的腰粗细。

    因为被倒吊着,言行晏脸颊逐渐绯红充血,他紧紧咬着牙,反手持剑猛砍藤蔓,藤蔓被他的动作激怒,大幅度甩动起来,想要把它控制住的猎物撞死。

    言行晏一身骨架撞在树干上,人差点撞散掉,他咬紧牙关忍住咳血的,手上动作更加狠厉地用剑刺砍藤蔓。

    “言行晏!”厉南不明白为什么倒霉的总是言行晏,他赶紧飞奔到藤蔓的根部,数条虬结有力的根脉死死扎进地底,仅凭他一人之力绝对无法撼动,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厉南还在快速思考藤蔓可能有的弱点,他的腰间忽然一紧,下一秒,他便被又一根不知何时出现的藤蔓缠住了腰,飞至半空,和言行晏做了一对难兄难弟。

    看来是他放心的太早了,该倒霉的还是会倒霉的。

    躁动不已的绿藤举起两只人类之后忽然安静下来,灰头土脸的言行晏和好不到哪里去的厉南这才得以对视一眼,互相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提防,因为知道藤蔓这个时候停下动作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很快,草木之间传来越来越响的簌簌声,还有呼啸破空的风声,以及震耳欲聋的脚步震颤感,听着就像有什么巨大的动物正向他们的方向疾驰,藤蔓全身打了个颤,松开唾手可得的两只猎物,好几米的身子飞快朝地底缩去。

    厉南被这管杀不管埋的飞舞藤蔓扔在高空之中,连忙眼疾手快地抓住手边的树枝,他只恨自己现在不能变身长臂猿猴,而言行晏不知何时从另一棵树端矫健地腾跃到他这一方,倒挂着眼疾手快地抓住厉南的胳膊,再双腿用力在半空带人使出一个叹为观止的后空翻,接着稳稳地扶住厉南站在了枝头。

    两个人的心脏都怦怦直跳,他们没有停顿,默契地侧身往葳蕤的树叶丛中一钻,彻底隐去了身形,只留下一双外加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外界。

    绿藤龟缩的速度非常快,但仅仅差两米长的顶部还留在外面时,一双毛爪骤然出现,狠厉地抓住藤蔓,一绕一扯,就这么把土地都扯裂开地拽出了藤蔓。

    一只比先前那黑狗还要大上些许的巨型猩猩张开血盆大口咬住藤蔓,唔噜唔噜地左右撕咬,直到将藤蔓咬成两段,喷出透明的汁液,猩猩又一口吮住一端,大口大口地吸取其中的汁水。

    藤蔓在大猩猩面前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不多时便缓缓停止挣扎,枝叶枯萎再无声息。

    “……”厉南眉心蹙紧得像一把小锁,脑子里就在刚才忽然窜过去什么,但实在太快太缥缈,他没有抓住,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令他非常难受,心里不上不下的,怎么也抒不过气来。

    静谧一直持续到大猩猩吃饱喝足哼哼离开,言行晏终于警惕地下了树,再三确认安全之后才走到厉南藏身所唤他下来。

    “我觉得刚才的画面有点熟悉……”厉南揉着下地时被树枝刮伤的手肘,言行晏闻言不可思议地挑起眉尾,“三层楼高的大猩猩吃树藤?你跟我说你以前见到过?”

    厉南自己也觉得挺可笑,他摇摇头,“可能是错视现象吧,因为情绪太过紧张,记忆缓存出现了错误。”

    “什么玩意儿??”

    “……言大爷,您老别管了。”

    虽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幸而两次都有惊无险,厉南至今也算摸透了这场梦境的套路,鬼的想象力是丰富了一些,但心中没有什么戾气和怨怼,所以这里不存在什么伤人的恶鬼,只有些稀奇古怪的动植物。

    “一名唱戏的女子在一个有雾的晚上遇到了一只难产而亡的黑狗,然后被藤蔓绊了一跤,回头就发现猩猩把藤蔓吃了?”言行晏做出总结陈词,厉南懒得跟他贫嘴了,正经地思考道:“狗是常见的宠物暂且不表,而猩猩基本只有动物园里才能有,离这里最近的动物园在哪里?最近有出什么猩猩伤人的新闻吗?”

    “zoo国际动物园?别逗了,那里别说猩猩伤人了,把狮子放出来都不带咬的,一个二个训得跟狗一样。”言行晏否掉厉南的猜想,见他有查探下去的意思,便双手插进口袋道:“继续转转看吧,构建了这么大的小区场景,鬼想表达的信息肯定不会局限在这一块区域内,等全看完了你再细想。”

    “嗯。”厉南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走在言行晏,缓慢地顺着草坪上的石子路绕小区花园转了一大圈。

    中途他们再次见到了那艳粉色戏服,它居然跑到大妈们跳广场舞的地方走起了台,平日里放音乐的角落里摆着古板和三弦,明明没有人弹奏它们,丝弦却自行动了起来,为台上的花旦伴奏。

    厉南越看越诡异,推着言行晏赶紧走快两步,抓紧时间离开这处场所,但就在此时,一直不紧不慢走在他前面的言行晏忽然停下脚步,反手抓住厉南的手腕,食指抵在唇边比出一个嘘的手势,再轻飘飘地指了指不远处的房屋。

    梦境只构建出了完整的花园,周边所有的居民楼要么直接消失,要么只是一团黑雾,只有言行晏手指的那里,有一层完整的建筑,窗户里还泛着晕暗的黄光。

    厉南朝言行晏点点头,二人收敛起走路的摩擦声,微微勾腰,蹑手蹑脚地靠近那明显就有问题的房屋外墙。

    窗扉紧闭,但隐隐约约的谈话声还是从缝隙中透了出来,厉南屏住呼吸去听,只分辨出什么:狡猾,胜利,郑伟……

    郑伟?厉南记下了这个名字,想着肯定是和鬼有关的人,却又听见一个稍大些的声音:团长!

    团长?什么团?里面是一群军人?厉南有些懵,蹲在他对面的言行晏则是再也忍受不住好奇心,悄咪咪地伸直腰杆,想要一看究竟。

    屋里面又重复了几次团长和郑伟,就在厉南想着是不是这个团长就叫郑伟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里面称呼的说不定是政委。

    昏暗的灯光打在言行晏的额头,他眯着眼睛,又在看清里面情况的一瞬间忽然瞪大,“……我去。”

    “谁!”“有奸细!”

    伴随着几道怒吼,密密麻麻的枪声差点没把厉南耳朵震聋,玻璃破碎撒了一地,在这之前,言行晏早已利落的就地一个翻滚,拎起厉南胳膊带他狂奔起来。

    “里面他妈的全是骷髅,骷髅开会你敢信?”

    厉南倒吸一口凉气,边跑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窗户上翻出了好几个能动能跑的骷髅,他们戴着灰色的解放帽,雪白的指骨握紧枪支,正毫不留情地对着他们开枪射击。

    子弹接二连三射进他们脚边的地里,趁转个弯的功夫,厉南终于能喘口气说:“他们穿的衣服不是现代陆军军装,是抗r战争时期的衣服。”

    “我已经放弃思考了。”言行晏露出爱咋咋地的表情,“不管这鬼是谁,等出去了我都要揍它一顿。”

    厉南觉得自己不能放任同班同学如此自暴自弃:“我听到他们说政委和团长,还有什么胜利……”

    “呵呵,我听得比你清楚多了,他们说的是:政委,独立团团长拿下了赵庄战役的胜利。”

    厉南:“独立团?赵庄战役??团长是不是叫——”

    他们正感受不到双腿在哪地向前狂奔着,远处忽然冒出一坨奇怪的物种迎着他们相向而来,厉南不得不止住呼之欲出的姓名,喘息着慢下脚步。

    等定睛一看,他顿觉一胳膊的鸡皮疙瘩,言行宴也恶心地噫了一声。对面是一只又一只脑袋比身子还大的大头怪物,眼眶和手一般大,嘴巴又奇小,畸形的比例看得人毛骨悚然。

    怪物们看到厉南和言行宴之后齐齐兴奋起来,嗷嗷地逆风向前冲,它们的脚大多又细又短,迈动起来就跟开了五倍速一样眼花缭乱。

    前有狼后有虎,厉南和言行宴立刻转向,灵活敏捷的言行宴甚至助跑也不用地踏着石围栏,两下跃上了花园中央的亭子,动作潇洒干练,就像是古装戏里面会飞的绝世大侠。

    有对比才有伤害,厉南活了十七年,人生第一次认知到自己原来体育方面就是个渣渣,他艰难地站到围栏上面,再凄惨地伸出手,由言行宴硬生生把他拽了上去。

    厉南跪在满是灰泥的瓦砖上,一边躲避子弹一边说出了今天晚上的第一个好消息,“我好像知道了……”

    “知道了?”言行宴蹭了一脸的灰,拿手背抹抹粘在眼皮上面的土,顿时脸上花得更加严重。

    “知道了一点,还没有完全想清楚。”厉南小心翼翼地从亭子顶旁边探出一双眼睛,那群骷髅追他们追到半路上正巧撞上了大头怪,顿时一群人情绪激昂地高呼着小鬼子受死吧,和大头怪们激烈地鏖战起来。

    先前厉南只看到了大头怪的正面,然而它们和骷髅打起来的时候则以侧面对着二人,一个又一个的身体都薄若纸片,被风一吹就飘起,再用纸片身体裹住骷髅的脸,企图让骷髅窒息而亡。

    “这就是传说中,万千少男少女要与之结婚的纸片人?”言行宴半跪在厉南的身边,异想天开道:“一名喜欢纸片人的唱戏女子在一个有雾的晚上遇到了一只难产而亡的黑狗,这时她发现身边聚来一群武装骷髅,吓得被藤蔓绊了一跤,回头就发现猩猩把藤蔓吃了。精神病人可真是欢乐多。”

    “鬼不是什么精神错乱患者,”厉南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抬起双眸,眼中的深邃和笃定令人不由自主地信服他所说的一切,“你看过一部外国恐怖片,叫迷雾吗?”

    “没看过,怎么了?”

    “里面讲的便是一个人口不过数百的小镇上,忽然被一阵怪异的白雾笼罩,凡是进入迷雾中的人,都会失联,不知死活。”

    “……”言行宴被他点醒,立刻想到什么张嘴欲言,但犹豫一下还是怕自作聪明,不执一词地等待厉南继续讲下去。

    “前年好像是一月份出了一部电影,当时非常的火,叫巨猩,讲的是满是危机的原始森林里,人类与大猩猩建立友谊的故事。”

    “是吗??”言行宴在想他前年冬天的时候在干什么,估计是拱在被窝里冻成了一根老冰棍吧。

    “骷髅就不说了,描绘抗r战争时期的电影太多了,赵庄的话我知道一个,亮刀。至于大头大眼小嘴没鼻子的纸片人,市面上太多了,我没看过几部,但肯定是某部动漫电影中的人物。”

    “都和电影有关?”言行宴抓住了关键线索,却根本捋不出条理来,就跟考场上握着一堆数据和公式,却不知如何代入一样令人焦躁。

    不远处的纸片人和骷髅逐渐没了声音,双方打得两败俱伤,接连瘫倒,厉南趁机朝言行宴低喊一声“跟我来”,半蹲在亭子边缘准备跳下去,言行宴的动作自然是比他快很多,一边问“怎么不解释了?”,一边直直往下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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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浪费时间节外生枝。”厉南慢一拍跳到草丛上,但鞋底传来的声音却让他意识到他们还是慢了些,他们并没有落在草坪上,脚下沉闷的声响感觉像是踩在了金属钢材之上。

    言行宴方一跳下就觉得眼前一黑,他抬起头,只见四周都围着高达四米的黑色钢板,装上去咣咣作响,只有头顶上留出空隙,看得到镶嵌着满月的天空。

    “这又是哪部烂电影?”

    仿佛为了惩罚言行宴的口无遮拦,下一秒,巨大的水流从顶上的开口涌入,泼了言行宴一个痛彻心扉,他赶紧效仿厉南的姿势贴着边壁站立,这才发觉四周的钢板并不是直立的,而是有着一定的弧度曲线。

    水很快漫到了厉南和言行宴的膝盖,再往上没过腰腹和胸膛,增长速度丝毫未减,显然是抱着淹死他们的目的。

    言行宴转头问:“你会游泳吗?”

    “会。”厉南抹了一把脸,“不过我得告诉你,这水肯定不会漫到顶,估计会停在一半,保持不让我们轻松跳出去的高度,接着它还会沸腾,把我们活活烫死。”

    “什么鬼?舌尖上的天师?伯邑考的烹刑实录?火锅?麻辣烫?”言行宴惊呆了,厉南则对他露出死亡微笑,“《喜羊羊与灰太狼》。”

    言行宴:“……”

    言行宴:“这是要把我们当羊煮了?!”

    “别废话了,赶紧踩着我的肩膀跳上去!”厉南扬起头,努力地把脸露在水平面上,言行宴也不啰嗦,双手按住厉南的肩膀使劲跳起,一个借力,在把厉南完全摁水里的代价上将大半身体都跃出水面,紧接着言行晏又是屈膝在厉南肩上一记踩踏,毫不留情地踩着人肉踏板攀住了铁锅顶端,然后撑直手臂把身体翻了出去。

    “够得到我的手吗?”言行晏趴在锅炉顶端大喊,厉南被他刚才那么粗暴的践踏差点没在水里呛死,他抹去脸上的手,揉揉被水刺得生疼的眼睛,一只手按着锅壁,另一只手努力伸长,去触碰言行晏极力下压的手掌。

    他已经感受到了身体周围的热度,水温在逐渐升高,厉南双眼紧紧地注视着他们越离越近但始终差着半厘米的手指,言行晏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努力再把上身往锅内挪了些,再次伸臂,终于勉强挨到了厉南的指腹。

    这一瞬间,言行宴突然短促地惊叫一声,一下子消失在锅顶,就像恐怖片里被怪物拖进阴影的场景一模一样。厉南全身脱力,掉进水里喝了好几口,他暗觉不妙,但除了哗啦的水声外,锅外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有,他只得收起万千思绪,敛目给自己下这一切都是假的的心理暗示。

    如果不知道也就罢了,但厉南分明清楚他身在锅里,锅底下燃着柴火,人最难控制的便是自己的心想,关键梦境还会诱导你去思索它想要的画面。

    先前全无打扰的情况下告诫自己没被汽车怪撞断腿就已经非常艰难,这一次厉南觉着言行晏再不救他出去的话,他肯定得接受一番全身重度烫伤的苦楚。

    但幸而言行宴办事还没那么不靠谱,就在厉南热得即将变色的时候,锅身忽然传出接二连三巨大的震动,一道巨响过后,停滞的水流忽然有了方向,快速形成一道旋涡,厉南被卷进去头晕脑胀地灌了一肚子水,终于在即将溺水而亡之际,随着水流极速向右边转去,从铁锅被外力砸出破口处半死不活地淌到了草地上。

    言行宴气喘吁吁地等在外面,他明显在地上滚过好几圈,一身的污泥,连头发上都是杂草,“我以为……外面是,灰太狼,结果……是个举着大石头的小屁孩,见到我就玩命拿石头砸我……好不容易才捅死……”

    “别说了。”厉南满身是水,感觉身体几乎被泡发了一倍,“司马缸砸光,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