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二章

作品:《我那造反的未婚夫

    祝亭霜的孩子,宜臻最后还是养在了府里。

    养在了自己身边。

    倒也不是忽然开始顾念起姐妹情, 也不是觉得这孩子没娘可怜, 或是想要借他威胁周俟。

    而是她被拘在府里不能随意出去放风的日子, 实在是太无趣了些。

    一开始,她只是吩咐半青挑了几个丫鬟婆子去照料, 甚至连小家伙住的地方都离主院极远, 轻易见不得。

    但后来过年节,带他的嬷嬷抱着他过来请安, 也不知是嬷嬷教的好,还是他自己聪慧, 一个小人儿, 站在堂前拱手作揖,奶声奶气地喊姨母年节安康。

    他的身量小小的,眼神是胆怯的,或许是从前总是吃不饱, 头上的毛发还有些发黄。

    宜臻的心忽然就软了。

    这么久了, 她一直尽量避免自己去想, 去提, 去触及任何关于那个胎儿的事。

    她假装自己不在意,不缠绵,往日的伤痛都已经过去,她已经可以坚韧地往前迈去。

    但直到这一刻,她才发觉自己好似压根儿就没有过去。

    “你过来。”宜臻冲他招了招手。

    那小孩呆呆傻傻地望着她望了一会儿,而后跌跌撞撞地蹬着小腿跑过来。

    “他叫什么名儿”

    宜臻抬起眼眸, 问身旁的小枣。

    想了想,又问,“姓什么”

    “随母姓,姓祝,单名一个宁字。祝他母亲又说了,他小名叫康儿。”

    底下候着的嬷嬷低着头,不敢说话。

    这姨侄子在府邸里住了都好几月了,当亲姨母的还不知道他姓什么名什么,也真是世间奇景。

    不过再一想,又好似说得通。

    当初这孩子送进来时,就从未有人提过究竟是夫人的哪个姊妹寄养在府上的。

    她原本只是料理花房的,只不过平安生养了几个孩子,就被半青姑娘挑中做祝小少爷的奶嬷嬷。

    此后几个月,半青姑娘也只来问了几回,主母更是一次也没瞧过。

    可见对这位表少爷有多不上心了。

    宜臻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她终于露出个淡笑来,俯身摸了摸孩子的脑门“康儿,你想不想跟着姨母”

    小孩儿懵懵地盯着她。

    宜臻就又问“姨母就要去黎州了,你是想跟着姨母,还是跟着你嬷嬷”

    其实一个还有些呆傻的孩童,哪里就能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呢。

    但或许有些人天生就有些缘分,宜臻话音刚落,祝宁就伸手握住了她的一根手指头。

    嗓音慢慢的,喊了声“姨母。”

    整个厅堂都很静。

    宜臻如今的身份,满大宣没有人敢怠慢,身边哪怕是一只猫儿,都是精挑细选的。

    一个小孩儿,突然回答的这么巧这么精妙,很容易就让人起疑。

    是不是被旁人教的

    又或是他本身就极聪慧。

    有卫珩这样一个多智近妖的孩童在先,卫夫人保持这样的怀疑,并不为过。

    但她除了是卫夫人,她还是祝宜臻。

    “左右我们下月便要动身了,小枣,你使人去把康儿的物件也收拾出来,这几日,就让他随我一块儿住。”

    小枣错愕地睁大眼睛“是,夫人。”

    但其实,如果让祝宁跟宜臻在同个院子里住,不论旁的,卫珩肯定就是不同意的。

    当年他领兵南下,宜臻一直跟着他。

    卫珩担心她身体状态不好,却又更担心她的心理状态不好,说了几句无果后,便也由着她了,只吩咐底下人更精心,管教的也更严苛。

    不过宜臻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跟在卫珩身边,并不乐意纯玩儿,只要精神头足,就会替他看看兵图,帮他处理一些公务。她毕竟是由卫珩手把手带出来的,如今的本领才干,多少也抵得上半个文职的副将。

    除却打仗的时候,卫珩能不在外头呆着,就一定会赶回府。

    小姑娘遭遇了这么一桩子事儿,哪怕外头表现的再淡定,卫珩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呆太久,与其说是陪着她,倒不如说是看着她。

    这样的状况下,平白无故就搬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娃娃过来,除非宜臻真的对着他哭,否则卫珩是不可能答应的。

    但宜臻到底也还是没挤出眼泪来。

    所以祝宁小娃娃离是离开那个旧院子了,却没能搬进宜臻身边,只能打动卫珩吩咐人把主院旁的小阁楼给收拾了出来。

    祝宁就住在里头。

    此后不论大军从北至南行进到哪儿,他都会被安置在主院临近处,每日用完早膳便乖巧地来给宜臻请安,而后再听宜臻教他认字念书,陪他一道玩耍,晚膳前再由他乳母带回自己院子里。

    但偶尔也能碰上那么几回,卫将军赶不回府用晚膳,那姨母就会留他一起吃。

    幼时的祝宁,总觉着这便是最让他欢喜的事儿了。

    他其实并不像最开始旁人猜测的那样,先天痴傻,反而灵慧的很。

    曾经那样呆呆傻傻,一是因为吃不饱穿不难 ,智力发育便迟缓了好些,二是打小便跟着亲生母亲颠沛流离,他亲生母亲怕他被人发现,总把他藏起来,极少让他见人。

    久而久之,他自然就变得寡言呆笨了起来。

    而这段时日住在卫府,锦衣玉食,仆从成群,还有姨母替他开蒙,他一日日变得聪慧,变得大胆,最起码也不至于像刚来卫府时那样小心翼翼了。

    小娃娃的成长都是极快的。

    他们缠人,扰人,烦人,有时会让你觉得度日如年,有时又让你觉得瞬息万变。

    等到祝宁已经能够走稳路,说话也说的极流利顺畅,甚至能够站在靶场里拉动自己的小弓时,一年的光景就这么慢慢悠悠地溜走了。

    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卫珩攻陷大半东南州县,将宣帝逼得一退再退,甚至被无数大臣劝说写下投降书,好歹能让新帝能留他一命。

    听听这说辞新帝

    他一个谋朝篡位的私生子,算的了哪门子的新帝

    周俟满腔怒言,却又无人可诉。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大宣注定是没有期望的了。内心里仅剩的一点坚持是,他便是死在这简陋的大殿前,死在大宣将士和龙椅之上,他也绝不会向那卫珩投降,毫无胆气的卑微求生。

    他日日夜夜这样想着,把自己想成一个英勇的,伟岸的亡国之君,心里竟还真的好受了许多。

    但其实她不知道,真正决定他的命能不能留下的,并不是卫珩。

    而是祝宜臻。

    那天夜里,卫大将军在南洲的临时府邸安安稳稳的,什么特殊的动静都未有。就像平常最平常的一个夜晚。

    宜臻其实已经睡下了。

    然后迷迷糊糊之中。忽然感觉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那嗓音很熟悉,很熟悉很熟悉。

    宜臻睁开了眼睛。

    “宜臻,起来了。”

    屋外有灯火,下人们开了门,守在两侧,垂头屏气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院子里应该站了许多士兵护卫,铁器碰撞声不算响,但顺着夜风漫延进屋内,显得周遭环境越发紧张起来。

    宜臻揉着眼睛起身,还有些懵“怎么了”

    虽然还未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卫珩这么大张旗鼓的回来寻她,一定是有了不得的大事。

    影影绰绰的灯火中,男人眼眸情绪深深,身上盔甲透着掩不去的冰冷和血腥气。

    他伸出没握剑的手,碰了碰小姑娘的额头,嗓音轻轻的“江芷蕙被押送过来了,这会儿正在外头院子里。”

    宜臻反应了好半刻。

    江芷蕙,宣朝惠妃的闺名,指使奶娘给她下毒害死她腹中胎儿的罪魁祸首。

    卫珩攻陷了京城之后,她便彻底放下了从前和周俟的芥蒂,两人联着手,好歹没让己方势力退败的太厉害太丢人。

    只是,在宜臻的记忆里,江芷蕙是一个比周俟还要懂得为自己留后路的人,能屈能伸,哪怕遭遇再难堪的场面,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甚至笑意盈盈的。

    不然她一个庶女出身,也不可能独占圣宠许多年,成为后宫的实际掌权者,宣帝病重之时,还能与自小便被立为皇储,地位稳当的很的周俟抗衡。

    这样一个女人,竟然在周俟都还好好地负隅抵抗的时候,就被擒到了卫府怎么可能

    “她现下就在院中”

    “在院中。”

    卫珩怕身上冰凉坚硬的盔甲和铁器伤到她,便只立在一侧,注视着小姑娘从被窝里摸索着爬起来,小脸懵懵的,动作笨笨的,显然是还未完全清醒。

    “你是怎么捉到她的”

    “她比周俟聪明,知道如今周俟就守着一个横州,注定活不长久,所以早早就做好了准备要潜逃。但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们的人近不了她的身,却能盯住横州,就怕她不出逃。”

    宜臻一边披外衣一边问“她那样聪明的人,能猜不到有人专门盯着她么”

    “她猜到又如何对她来说,不逃也是死,还不如拼一把了。更何况,江芷蕙之前为了探路,先将几个儿子给断断续续地送了出去,每一个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她自然就觉得自己有了些把握。”

    卫珩轻扯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殊不知,她想送走的那几个儿子,最后都送到了我们手里。”

    宜臻沉默不语。

    “她这会儿就在外头。”

    他垂了眸,不敢去瞧她,“是死是活,你想如何便如何。只要你痛快了,行再酷的刑,我都能让人留她一口气。”

    宜臻淡淡地弯了弯唇“便是将她剜心削骨,我又能有多痛快呢。”

    就像被破开的剑伤深入骨髓,事后再去追责,再去严惩,也只不过是在伤口上盖了一层佯装无事的尘土,让旁人觉得她好像好了。

    其实伤依旧在,痛依然痛,再痛下杀手也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江芷蕙,你抬起头来。”

    素衣长发的姑娘,微微蹲下身,瞧着伏爬在地的美妇人,神情淡淡的,语气也很轻,“看着我说话。”

    那中年美妇颤了颤,手握成拳,最终还是抬了头,露出一个讥讽的笑“生死一条命,要杀要剐,你们动手便是了。”

    “我动手做什么。”

    宜臻弯了弯眉,“我还想留着你呢,给你饭吃,给你衣裳穿,什么时候你受不住了,想自己结果了自己,我也不拦你。”

    江芷蕙冷笑一声“你有这么好心”

    “怎么,我看起来不像个好人么”

    “祝宜臻,如今我大宣败势已定,落到你们手里,是我计不如人。你想做什么直接开口便是了,不用这样拐弯抹角地和我纠缠。”

    “我什么都不想做。”

    祝宜臻冷下神情,“一报还一报,你害的是我的孩子,又没要了我的命,那我自然也还在你的孩子身上,留着你的命。”

    江芷蕙上一瞬还刚强嘲弄的神情瞬间僵住了,语气里流露出几分慌乱和不可置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你送出横州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如今都在地牢里关着呢。”

    “祝宜臻,你少在这里空口白牙糊弄人呵,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你要是不信,等一会儿我差人带你去瞧一眼就是了。”

    宜臻站起身,裙摆扫过青砖,浮起一阵冬梅的香气和寒意,一如她清清冷冷的嗓音,“就让你瞧一眼。”

    “越州有两座地牢,一座在这府邸的南面,一座在北面,你的孩子们都在北面关着,里头都是些穷凶恶极的死刑犯。但我对你好一点儿,从今往后,你就在南面。”

    “两座地牢隔得远,相互听不到任何动静,这样,你不知道他们遭了什么罪吃了什么苦,也不知道他们何时被鞭笞砍头,心里是不是会好受一些”

    中年美妇目眦尽裂“祝宜臻你不得好死”

    但那窈窕的身影连顿都未顿一下,径自往屋内走去,只留下寒冬的梅香和凉风。

    一直倚在屋门侧的男人直起身,淡淡吩咐道“按夫人说的做,拉下去罢。”

    “是。”

    “祝宜臻祝宜臻你心肠如此恶毒,你不得好死”

    “祝宜臻,你放过我的孩子,要杀要剐冲着我来他们什么罪都没犯,他们是无辜的”

    “祝宜臻,我求求你”

    那声音被拖得越来越远,直至彻底听不见。

    卫珩推开门,屋内烛火未点,隐隐的月光之中,只能听到细碎沉闷的抽泣。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哽咽的,顽强的“卫珩,我不怕。”

    “我可以好好地过下去。”

    她说,“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怕了。”

    景和元年春,宣帝周俟写下投降书,沦为笼中鸟,被圈禁于府宅之内。

    至此,中原全然落于卫珩之手。

    卫珩立朝为恒,册封发妻祝氏为后。

    前朝声名赫赫的世家贵族,除了季连府,卫珩老师石相,崖州宁王,其余的,在新帝即位数年之内,渐渐就全没落凋零了。

    新帝重立律法,广设学府,减轻徭役和赋税,朝廷农林府还时有新种子和农具分发至各州县。

    景和四年,前朝造就的混乱和狼藉已逐渐平复,整个中原一片祥和之景,宫中龙宴开设,八方来朝,甘为属臣。

    “其实做皇后也没我曾经想的那般无趣呢。”

    宫墙之内,有一绿杉女子,握着望远镜瞧远处,唇畔露出几点新奇的笑意,“卫珩你瞧,这山这水,这街市大道,都是咱们的。”

    在她身侧,是一位身穿玄色衣衫的高大男子,一边倚着城墙陪她远眺,一边摆弄着手里的木头鸭,语调懒洋洋的,还有些无奈“你已经瞧了一个时辰了,究竟还要不要用午膳了”

    宜臻不理他“我还想要瞧的更远一点呢,卫珩,你还能不能做出往的更远更远的来”

    男子神情平静“你要是想瞧的更远一点,不用做新的望远镜,我这会儿就有一个法子。”

    “什么”

    卫珩神情难测地盯了她一会儿,盯的宜臻毛骨悚然“你说啊,究竟是卫珩,你做什么”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他。”

    他扬扬唇,箍着她上了马,“走罢,朕带你去瞧瞧咱们的大好河山。”

    宜臻在他的臂弯里叹了口气。

    她觉着,幸好这里没有旁人,不然自己堂堂一国之后,整日里就这么被人拎来拎去,着实是太没有颜面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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