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所以，造成如今这般尴尬场景的, 真的不能怪他。

    郁行坐在火边, 正面是虎视眈眈的小鲛人无忧, 侧边是靠坐在石头上的受伤少年方渝。

    无忧的视线从方渝来之后一直没有移开过，单纯如它, 眼睛里写的什么一览无遗，先是震惊, 然后是生气，最后是背叛受伤，它不用说话, 已经把所有的控诉都说了。

    而方渝醒过来之后，也只是垂着眼在休息。

    至于郁行, 他看天看地，看草看花, 目光游移如做了亏心事的负心汉。

    呸，什么负心汉。

    郁行把脑中奇怪的念头抛却，看了看一边安静乖巧的方渝, 然后朝无忧招了招手, 后者虽然还是气鼓鼓的, 但并没有闹别扭, 甩了甩鱼尾还是顺从地游了过来，凑在郁行身边，一双澄澈的眸子慢慢溢出水汽。

    它的眼睛带着婴儿蓝，望着人的时候, 总是显得过分清澈，令人在它目光里自惭形秽。

    郁行自然而然生出了一丝愧疚感好像把私生子带回家，被自己的小儿子看见了一样，虽然无忧跟方渝并不是他的儿子。

    他摸了摸无忧的头发，这熟悉的动作令无忧炸起的毛微微放松了下来，郁老父亲轻声安慰道“那破小孩受了重伤，师父把他救了，等他好了，就把他赶走，好不好”

    郁行本来也是个钢铁直男，但自从“有了孩子”以后，无师自通学会了哄孩子，肉麻地叫认识他的人差点掉一地鸡皮疙瘩。

    无忧作为最受宠的“幺儿”，其实也很少享受这般的温言软语，受宠若惊又得意地朝“私生子”挑起眼角，“郁郁郁”

    可惜这样“父慈子孝”的场景注定不能长久，方渝抬起眼儿，呛声道“都这么大人了，还是个结巴，连话都说不整齐。”

    事实证明，他手脚不能动了，唇舌也可杀人，无忧当即被激起千层浪，一双手如野猫般迸出尖利的指甲，生生将岸边的坚石戳成豆腐渣，乌发无风自动，活像个异界梅超风。

    方渝毫不畏惧地与它对视，隔空气焰几乎烧到了郁行的眉梢。

    郁行“”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好像很严重的

    样子。

    直男永远是个直男。

    方渝也确实没有说错，无忧确实是个小结巴，不过这也怪郁行，他从来没想着去矫正它，这万兽之森又没有其他人，不需要跟人交谈，当然也好像没必要学会说话。

    只是现在这个当然，被此处唯二的人方渝打破了。

    方渝口齿伶俐，小结巴无忧当然不是他的对手，随便一戳就要气得爆炸了。

    郁行按了按眉头，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到家庭伦理剧了，作为大家长，他不能纵容这外来的“小妖精”欺负他的鱼，于是咳嗽一声，伸手制止道“行了，方渝你少说两句，欺负无忧你还来劲了是吧是不是又想被丢出去”

    这一句震慑令方渝当即收敛了锋芒，又恢复先前安静如鸡的模样。

    而小结巴鱼自然又是一番小心安慰。

    郁行望着这水火不容的两人，预感以后的日子应该不好过了。

    而这个预感，在后来果然应验了。

    如果说郁行开的是古代私塾的话，那方渝无疑是学霸中的战斗机，而无忧就是妥妥的小学渣。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班上，只有两名学生。

    学霸与学渣从来都没有好交集。

    郁行并没有教方渝一点半点，但他教无忧的时候，却没有避着他，试想一下，他每教给无忧一点东西，那方渝就马上学会了，还展示出来，这的打脸啊。

    就连郁行看了就有点不落忍。

    且不说方渝是否有修炼过，就是旁的，比如一个字，一个小游戏，无忧都不如方渝学得快，它本来基础就差，它的师父也放松几乎散漫，乍然碰到这么一个棘手的对手，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完全被虐杀。

    到了后来，郁行都得把方渝赶到一边，才能好好教无忧。

    但这并不能打消无忧巨大的落差，即便方渝没做什么，它也能从他眼中看出，那强烈的鄙夷。

    好像在说你凭什么做他的徒弟。

    无忧因此变得敏感，容易激怒，但也变得更加努力，恨不得把郁行教的都掰碎了吞进去。

    只是天赋毕竟摆在那里，无忧的鱼脑大概生来就小了一点，不可能一蹴而就，注定要比普通人更需要勤奋，而方渝又不是普通人，他简直就是来

    克无忧的，站在那里，优等生的气势就把无忧碾压成渣渣了。

    无忧没有变成鱼饼，还得感谢方渝手下留情了。

    郁行想着，等方渝伤好了，就立刻把他赶出去，在这里太碍眼了，本来他都没打算多么努力培养无忧的，结果这小子一来，无忧就变得这么好学了，这不是要逼死他这个老师父吗

    他可是来这里养老的，又不是培养国家栋梁。

    但时日长了，郁行却发现，方渝的伤势似乎并没有好转不，应该说，并没有如他所想的好的那么快。

    按理说，他所服用的是最好的灵药郁行出品，必属精品，而且郁行还悉心给他调养过，不该过了这么久，还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方渝的伤势郁行是查看过的，并没有伤及心脉，他自己似乎也没真的想过自戕，否则那把短刀不会堪堪停留在心肺上，这股变态的自制力连郁行都不禁要感叹，既然这么惜命，那就不该拖这么久。

    郁行觉得这里面一定有猫腻，于是，他不再向先前一样对方渝不管不问，分了几分心神在他身上。

    一日，他暗暗跟着着方渝进入栖身的洞中，嗅到了一丝血腥气。

    郁行不再掩饰身形，虽然没有发出声响，但骤然出现的存在感，依旧让身前的人第一时间察觉到。

    只是，方渝没有转身，只能从他的动作上猜测出他大概在藏着些什么。

    “转过身来，”郁行低沉的嗓音在洞中回响，淡淡的压迫令方渝无法反抗。

    方渝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回过身来，一丝血痕正凝在他的衣襟上，是来不及擦去的痕迹。

    他的脸色依旧那样苍白，洞中的光芒被郁行挡在身后，从方渝的角度看，无法看清那人的脸只有一团模糊的暗色，还有愈发静谧的气场，在无声地震慑着此处。

    似乎连外面的鸟鸣都悄悄匿了。

    “你在做什么”

    平静的话语，却令方渝的心徒然发紧。

    方渝藏在身后的右手忍不住颤了颤，这点动静在郁行面前，完全藏不住。

    下一刻，方渝便撑不住地闷哼一声，一直握在手中的东西落在了地上。

    “叮”

    是一把短刀，刀尖上，沁着一丝血色。

    正是当日方渝

    自戕用的那把刀。

    郁行终于在此时露出一点神色，他一向是不严厉的，尤其是对着自己的徒弟的时候，但现在，这个印象是要改变了。

    那把短刀被郁行吸附在掌中，他轻轻把玩着这把刀，颇有几分嗜血大魔头的味道，方渝难得看见他有这一面，心脏不由跳的快了些。

    但郁行只是又把刀甩在了石壁上，同时甩出一句“衣服脱了。”

    方渝的眼睛一瞬间睁大了，身体也跟着僵硬起来，一团红晕出现在他苍白的脸上，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点颜色也消逝了。

    郁行不是开玩笑，他是真的让他脱。

    方渝的秘密就藏在他身体里，一旦他脱下衣服，便一览无遗，他艰难地开口“我不”

    “脱”郁行神色越发显得冷冽，不由得方渝说第二个不字。

    终于，方渝颤抖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衣襟，这期间，郁行其实已经很不耐烦了，他被这小子搞得很烦躁，这在过去是没有的，如果不是保持冷静，他早就帮这小子，把他的衣服撕成碎片了。

    好在方渝的磨叽在郁行的耐心告罄之前结束了，少年人苍白单薄的身躯展露于空气中，如一支挺拔的翠竹。

    郁行的目光凝在他的心口，那儿先前是有一道刀伤的，而如今，那道刀伤依旧存在，鲜红的血肉翻了出来，明显是新伤。

    再联系他拿着刀，一切都明了了。

    郁行骤然伸手，一巴掌把方渝的脸打的偏向一边，后者直接在他的手劲下吐了一口血，但被这样揍了之后，方渝垂落的双手依旧不敢动弹，低着头，完全驯服的模样。

    郁行看他就来气，抬起一脚蹬过去，正中方渝的小腿，好在没有当场骨折，方渝晃了两晃，跪在地上。

    “你是不是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你跪在地上磕两个头，装个可怜就能把一切都划过去了啊，楚人玉”

    最后那三个字出口，“方渝”脸上的血色尽失，他抬头望着白发披散，风姿一如当年的男人，终于伏在地上，哽咽道“师父”

    郁行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背着手来回兜圈，“你现在又认我做师父了你不是叫方渝吗还搞了一出自杀，你说说你，你到底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楚人玉脸朝着地面，听到这些话也忍不住腹诽原来认你为师，是你不肯认我啊，徒弟委屈，徒弟不敢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嗯，我又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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