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41(儿子娶的是京城第一好女子...)

作品:《嫁金钗

    在隆布一家人看来, 跌落马车极大地刺激了“阿古拉”,他又变得沉默寡言了,喜欢一个人推着轮椅面朝北海, 要么发呆, 要么睡觉。

    只是到了晚上,陆濯会悄悄离开毡帐, 练武恢复身体的全盛状态。

    两个月后,在一个阳光很好风也很大的早上,陆濯照旧推着轮椅来到了北海岸边。

    宝雅是个善良热心的小姑娘,她怕阿古拉叔叔冷到, 抱了毯子过来找他。

    然后宝雅惊喜地发现, 今天的阿古拉叔叔又变温柔了,居然会笑。

    宝雅便坐到阿古拉叔叔的轮椅旁边, 陪他一起看北海碧蓝的水面。

    一对儿苍鹰从雪山那边飞来, 盘旋于北海上方。

    陆濯望着那展翅的苍鹰,笑着对宝雅道“我小的时候, 特别希望自己变成一只鹰, 那样我就可以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宝雅托着下巴, 笑道“我也想变成鹰, 我想飞过雪山, 看看雪山后面是什么。”

    陆濯不去看宝雅, 只对着苍鹰道“昨晚我做梦了, 梦见有一只鹰来接我, 它把我变成了鹰,我们一起飞走了。”

    宝雅被他的梦境吸引, 问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陆濯笑道“我们一直飞,飞过芒芒草原, 我回到了小时候居住的地方”

    宝雅听得很认真。

    陆濯忽然停下,摸了摸喉咙,温声对宝雅道“我渴了,宝雅可以帮我倒碗水吗”

    宝雅当然愿意。

    她欢快地往回跑,跑进毡帐。父亲与哥哥们都去放牧了,母亲、嫂子在缝制今年的冬衣,宝雅一边倒水一边跟母亲、嫂子说阿古拉叔叔又笑了,这件事让母亲、嫂子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她们都希望阿古拉能开朗一些。

    水倒好了,宝雅双手捧着大碗走出毡帐,可远处的北海岸边空无一人,海面上有把熟悉的轮椅起起伏伏。

    宝雅茫然地看着那把轮椅,过了很久很久,她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手里的碗啪地摔在地上,碎了。

    里面的婆媳俩匆匆跑出来,看到海面上的轮椅,婆媳俩一个哭着捂住了嘴,一个大声叫着去寻隆布爷仨。

    一家人下海的下海,喊人的喊人,动员了全族的人力,也没有在海里找到阿古拉的身影。

    隆布询问女儿与阿古拉相处时阿古拉都说了什么。

    宝雅哭着回忆阿古拉叔叔的话。

    族人默默地听着,都明白了,阿古拉就是一只折断了翅膀的苍鹰,他受不了瘫痪在椅子上的生活,宁可死去。

    隆布的妻子收拾阿古拉的遗物时,发现一封写在羊皮上的信。

    信上的内容并不多,阿古拉向他们一家人道谢,并特意告诉宝雅不必为他悲伤,他已经变成了天上的鹰,如果宝雅看到天空有鹰飞过,便是他回来看她了。

    隆布一家心情沉重地埋葬了阿古拉,坟墓就在北海东岸的树林边上,坟墓里是阿古拉的衣物。

    陆濯隐在树林深处,默默地看着隆布一家人。

    看着靠在隆布怀里泣不成声的宝雅,陆濯眼中浮现愧疚,可他注定要离开,如果那日遇见的戴镣铐的男人真的是他的父亲,陆濯也一定会带父亲一起离开,到那时,可汗追查下来,如果他不提前死去,一定会连累隆布一家人。

    现在,阿古拉像一只残鹰般死去了,没有人会怀疑。

    陆濯隐身树林,一个月后,他跟踪一支路过的乌达商队,夜半风高时去偷了两匹好马出来,折回树林中。

    有了马,有他烤好的肉干,东西准备齐全,又一个深夜,陆濯悄悄来到了位于两个部落中间的那个破旧的毡帐外。

    因为被惩罚的人戴了脚铐,发配在这苦寒之地,乌达只派了一个跛脚的伤兵来监督对方,就算犯人打死了伤兵,伤兵手里并没有钥匙,犯人戴着脚铐逃跑,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发现,所以这二十年来,犯人与伤兵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夜深风高,风声吹散了刻意压低的脚步声,跛脚的老者裹着棉被鼾声震天,戴着脚铐的男人突然睁开眼睛,视线移向帐门。

    有道黑影走了进来。

    戴着脚铐的男人一动不动。

    那黑影似乎已经判断出帐内两个铺盖上的人的身份,直接走过去,一拳将跛脚老者打晕。

    打完了,黑影点亮了桌子上的油灯,灯光率先照出了他的模样,是个高大健硕的男人,披头散发,一脸胡子,脸庞晒得麦黄,露出一双深邃内敛的凤眼。而床上躺着的戴着脚铐的男人,与这不速之客几乎一模一样的披头散发与胡子满腮,只是前者还年轻,后者已沧桑。

    戴着脚铐的男人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他默默地看着来人,等他先开口。

    陆濯的手隐隐颤抖,他看着床上的男人,看着那双酷似陆家男儿的凤眼,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神武军军规第七条,凡神武军将士,若被俘,宁死不降。”

    北风呼啸,几乎压过了他的声音。

    可戴着脚铐的男人听见了,刚刚还漠然旁观的他,呼吸突然粗重起来,如一头沉睡太久终于苏醒的猛兽,一跃而起,泛红的双眸紧紧盯着陆濯“你是何人”

    久未开口的人,声音嘶哑似掺了黄沙,可他说出来的,是地地道道的京城官话。

    陆濯回视对方“我叫陆濯。”

    野兽般喘息的男人,随时可能发狂的男人,在听到“陆濯”二字的时候,就像被一张无形的手抓走了所有煞气一般,木然地坐在床上,只剩一身沧桑与难以置信。他定定地看着陆濯,视线从陆濯的凤眼移到他挺拔的鼻梁,再移到他颀长的身躯。

    “生了生了恭喜世子,是个小少爷”

    “父亲连孩子的大名、字都想好了,乳名你来取吧。”

    “还是你取吧,我都没读过什么书,起的不好听,连累儿子被人笑话。”

    “你取,你是他娘,好听难听他都得受着。”

    “那就叫阿守好了,大了直接叫守城,也好改口。”

    小小的男娃娃,渐渐长大,眉眼越来越精致,像文官家的孩子。

    “爹爹,我累了,可以休息一会儿再蹲马步吗”

    “再坚持两刻钟。”

    “爹爹”

    “堂堂男儿,不许学那女儿撒娇”

    “是”

    再后来,他要出征,八岁的男童紧紧抱着他的腿,舍不得他走。

    “阿守莫怕,爹爹打完仗就回来了,等爹爹回来,教你骑马。”

    “爹爹说话算数”

    “那是自然。”

    滚烫的泪沿着被风沙吹粗的沧桑脸庞流下,陆穆双手撑着床面,颤抖着站了起来,喃喃地唤出记忆中的名字“阿守”

    至此,陆濯再无怀疑。

    他垂眸走到男人身前,扑通跪下。

    陆穆抱住自己的儿子,老泪纵横。

    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啊,这北海的天、北海的水、北海的山、北海的草,好像从未变过,春夏秋冬轮回,每一年都与前一年处处相同,一切就像静止了,只有他麻麻木木地活着,麻木到快忘了自己是谁,麻木到忘了自己在变老,忘了岁月在流逝。

    如今,他的阿守来到了他面前,八岁的孩子不在,阿守竟然也变得

    陆穆提起儿子,双手分开儿子凌乱的头发,试图看清他的脸。

    父子俩均是一脸的泪,谁也看不清谁。

    还是陆濯最先恢复理智,让父亲坐下,他将油灯拿到旁边,席地而坐,托起父亲脚上的镣铐研究。但凡是锁,都能打开,陆穆没有工具,陆濯在隆布家里时就找到一根细细的铁丝,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镣铐打开,陆穆终于恢复自由。

    离开之前,陆濯杀死了那个跛脚老者,免得他去通风报信,父亲脱困,此事越晚被乌达可汗知道,越有利于父子俩返回边城。

    “守城,家里如何了”父子俩朝藏马的树林潜行而去,总算冷静下来的陆穆,迫不及待地问道。

    陆濯言简意赅地回答“祖父祖母身体康健,母亲也很好。”

    陆穆声音平静地与儿子说话,眼泪就没有断过,离京前他还是黑发人,如今已生斑驳华发,他愧对父母,愧对爱妻,愧对儿子。

    “父亲别想那么多,您还活着,便是对祖父祖母最大的孝,母亲见到您,也定会重露欢颜。”

    “好好好,对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早就成家了吧”

    “嗯,儿子娶的是京城第一好女子,还为您生了一个孙女,乳名阿宝,今年已满四岁。”

    “好好好,你们还年轻,回去团聚了,再生几个儿郎。”

    陆濯无声地笑了。

    儿郎不着急,回了京城,他要让魏娆下不了床。

    京城。

    重阳佳节,魏娆带着阿宝来了闲庄。

    周慧珍、周慧珠也都各自带了孩子过来。

    周慧珠与张献成婚多年,生了两个男孩,长子已有五岁,次子三岁。

    周慧珍与韩辽和离后,在家住了两年,后来由贵妃娘娘小周氏撮合嫁了一位年轻的御前侍卫蒋阔,蒋阔寒门出身,没什么根基,全凭一身好功夫入选御前卫,容貌周正,性格沉毅。周慧珍虽然是二嫁,但她容颜美丽,经过一次教训,性情也变得温婉娴静起来,两人成婚后,蒋阔对周慧珍爱如珠宝,周慧珍尝到真正的夫妻之乐,越发惭愧当年的无知,也越发珍惜眼前。

    周慧珍也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才周岁。

    阿宝与三个表兄弟一起玩,闲庄那么大,也随她们去跑去闹,左右有嬷嬷们跟着。

    “好歹也是过节,你带阿宝回国公府了吗”寿安君关心地问,对阿宝来说,可不只有她一个高龄的长辈。

    魏娆笑道“去了,初一我就把阿宝送过去了,昨日才接回来。”

    寿安君问她“阿宝住到昨日,你呢”

    魏娆坦然道“我陪老夫人、大夫人吃顿饭,当天就回了公主府。”

    周慧珍听她称呼贺氏为“大夫人”,惊道“娆娆,你真的决定改嫁了”

    她住在京城,听到一些流言,说是武安公主不想替亡夫守寡了,要改嫁。

    魏娆笑道“只是不做陆家妇了,改嫁不一定,若是能遇到合适的,嫁了也行,若是遇不到,我自己过也逍遥自在。”

    周慧珠犹豫问“那,那你提出归家,国公府怎么说”

    魏娆解释道“我早搬回公主府了,前两年外间就有人议论我是不是要改嫁,我之前倒没想什么,今年老夫人问我有何打算,若我想改嫁,她会支持我,大夫人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既然她们都这么说了,我空挂着一个陆家媳妇的名头也是累赘,便正式与陆家断了姻亲。”

    寿安君叹道“她们是看你年轻,不想耽误你,而且,你三天两头地出游玩乐,国公府不介意,外人絮絮叨叨,与其连累守城屡次被人议论,不如断了,免得扰了他在地下的安宁。”

    魏娆嗤笑“安宁每年我带阿宝去祭拜他时都会骂他一顿,他能安宁才怪。”

    寿安君无奈地摇摇头。

    “那阿宝怎么办”

    魏娆道“阿宝还是陆家的姑娘,她小的时候养在我身边,等她长大了,她想常住公主府还是国公府,都随她。”

    魏娆并不担心女儿。

    她爱女儿,英国公府的众人也都疼爱阿宝,无论阿宝养在哪边,两边的亲人都不会把她当外人。

    娘俩在闲庄住着时,京城已经传遍了魏娆要改嫁的消息。

    倒也没有什么意外的,以寿安君对家中女孩们的教养,就从来没有人觉得魏娆不会改嫁。

    而且,时至今日,也不会有百姓再诟病魏娆什么。

    当年魏娆揭发韩家通敌大罪,替陆家报了仇,也替冤死的将士们报了仇,元嘉帝赐封她武安公主,百姓们心服口服,如今魏娆只是像以前一样洒脱地生活,连英国公府都主动放了她恢复自由,百姓们又岂会非议魏娆

    不但没有非议,反而有人拍手称快,魏娆不是陆家妇了,说明其他人有机会娶她为妻了

    一个立过战功被百姓夸赞的公主,一个有着贵妃生母、皇子亲弟的公主,一个艳若芍药貌美无双兼功夫了得可上阵带兵的公主,这样的奇女子,既可相夫教子又可为夫家带来荣耀,一时间,京城各世家只要有适龄男儿的,纷纷请媒人去公主府登门提亲

    “娘,那些人来做什么”

    络绎不绝的媒人,引起了阿宝小郡主的注意。

    魏娆笑道“她们想给阿宝找个新爹爹,阿宝想要吗”

    阿宝歪着脑袋想了想,堂哥堂弟们都有爹爹,表哥表弟们也都有爹爹,那她也想要个爹爹。

    “想,娘给我找一个像五叔那样的爹爹。”

    阿宝的五叔,是陆家三房的陆澈,今年陆澈已经二十一岁了,已经取代陆濯成了国公府第一佳公子,面白如玉,凤眼含情,多少闺秀巴巴地盼着嫁他呢,连小阿宝都知道五叔长得最好看。

    魏娆觉得女儿眼光很好,但还是嘘了一声,提醒女儿万万不可在外面这么说当年她给陆濯冲喜便是陆澈去迎的亲,如今陆澈未娶,她又单着,万一传出去她看上陆澈的谣言,那陆濯的棺材板可能都会掀起来

    “除了好看,阿宝对新爹爹还有什么要求”魏娆好笑地问。

    阿宝的要求可多了,什么新爹爹要陪她玩骑大马,新爹爹要给她买好吃的,新爹爹要在别人欺负她的时候护着她,反正阿宝羡慕过其他孩子什么,此刻就一股脑地都提了出来。

    魏娆听着听着,就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