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77 章

作品:《恋恋浮城

    伴着皮鞋踏过木地板发出的响亮之声, 一个青年男子迈着矫健步伐, 来到了办公室的门口, 随即停步,转身, 朝向办公室里的白锦绣。

    对方身穿崭新的北府高级军官制服, 腰束皮带,脚上皮鞋光亮如鉴, 英姿迫人,从头到脚, 透着一种意气风发的风度。

    他的两道目光投向埋首于办公桌上的白锦绣, 面上露出微笑, 朝她颔首。

    “久违了, 锦绣”

    白锦绣示意跟在他身后的秘书下去, 低头继续写完自己的东西,也没起身, 只旋上了水笔的笔帽, 放下去, 旋即在椅中坐直身体。

    “请叫我聂太太。你来什么事”

    顾景鸿对她的冷淡显然毫不在意, 停在门口注视了她片刻, 慢慢踱步而入, 哂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没半点变化,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令我终于有了一种归乡的亲切之感。”

    白锦绣看着他, 没有回应。

    他又自顾打量她办公室里的陈设。

    “你的品位也是一如既往的好,要不是刚经过下面的工厂,我很难相信,这里是间工厂办公室。”

    白锦绣说“你什么事,直接说。我很忙,没时间和你叙旧。”

    “好吧。”

    他从上衣内兜里取出一张烫金名片,递了上来。

    “我这次是随吴特派员南下的。”

    白锦绣看了一眼,挑眉“顾公子,哦不对,现在应当叫你顾专员 。想必你当初趁夜偷袭广州炮轰将军府的事迹,如今也成了反清志士的壮举,变成你的通行证吧失敬。”

    顾景鸿仿佛丝毫没有觉察她话中的讥讽之意,或是并不介意,他神色如常,说“成王败寇而已。现如今,人人张口民主闭口共和,背后种种勾当,谁是清白,谁是混浊成大事,又何必拘泥小节。”

    白锦绣冷冷地道“我这里不过小工厂,劳你屈尊亲临,有什么指教,洗耳恭听。”

    顾景鸿注视着她冷漠的面容,笑容渐渐收了,说“确实是有一事。现如今政令北移,聂夫人应当知道的,吴特派员这次南下广州,除了公事,也是带着嘱托,诚邀聂司令代表广东北上,共议大事,这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的国事,但司令不知何故,对此似乎存有异见,迟迟不予回复。我知他和原南府渊源不浅,但私人归私人,一切当以国计为重,当早日回应,以促大事。吴特派员对他,是寄予厚望的。”

    “至于我,今日不请自来,纯粹是出于旧日交情,希望你能适当劝告他一番。就我私人而言,从前因为种种,固然与他生过些龉龃,但若大家往后能够为国共事,过往于我完全不计,今后我可与他精诚合作,效力北府。”

    “聂夫人,你以为呢”

    他说完,注视着她,双眼一眨不眨。

    “原来这样,倒要多谢你的好意了。不过我一个女人,平常只知道吃喝玩乐,闲得无聊,最多也就只拿自家小厂子消遣下。这种男人的事,我不懂也不管。真这么重要,你们自己找他说就是了。”

    她朝他笑了笑。“不好意思,这里是工厂,也没可招待你的茶水,我不送你了,你自便吧。”

    她拿起水笔,旋开笔帽,低头重新做事。

    顾景鸿在她面前立着,望着她埋头再不看自己的影,片刻之后,倏然转身离去。

    他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耳畔,白锦绣慢慢停了手中的笔。

    她想起昨夜他深夜睡不着却瞒着自己,显然不欲影响她的一幕,忽然感到心神不宁,再也无法安心做事了。

    夜幕渐渐降临,到了交班时间,白班的女工下机,夜班接替做事。

    秘书过来敲门,问她今天还有没有事需要自己做。

    白锦绣回过神,让秘书回去,自己再坐片刻,看了眼时间。

    晚上六点多。

    她站了起来,离开办公室,想回家。

    工厂在东大门外,聂载沉没法每天自己来接她,就将原来的司机换了,换成他手下挑出的一个人,会开车,更是训练有素,随身配枪,此刻正在门房保卫处等着,见她出来了,立刻跑去车库开车。

    白锦绣走出大门,站在路边等车,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扭头看清暮色里的来人,不禁吃惊。

    是真的吃惊。

    “顾景鸿”

    “你怎么还没走”

    顾景鸿从工厂围墙旁的一从野树后走了出来,停在她的面前。

    或是暮色浓重,暮光阴影投在他的面容上,映得他目光有些怪异,灼灼闪烁。

    “你想干什么”

    白锦绣厌恶他向自己投来的这种目光,皱眉质问。

    司机已经将车开出,见这一幕,立刻下车走了过来“夫人,有事吗”

    顾景鸿道“锦绣你不必害怕,我对你没有恶意,叫聂载沉的人不必这么紧张。我在这里等你,是还有话要和你说。”

    白锦绣对司机说了声没事。司机后退了些,在车旁等待。

    “什么话,快说”

    “我知道你为从前绑架一案对我怀有怨气。我做过的我承认,是与我脱不了干系。但当时目标不在你,也绝无伤人的意图。我那时极想能得你的心,以致于鬼迷心窍,确实做得过了。我本想借机救回人,以获得你的感激。等知道是你被误绑,已是迟了,后来发生的事,也不在我的控制范围内了”

    “本来是想绑我的侄儿是吗有区别吗你干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最后见机得快,跑了,现在还换了身皮子回来,算你走运。我没兴趣听你说这些”

    白锦绣转身要走,被他伸手拦住。

    白锦绣盯了眼他挡在自己身前的手。

    顾景鸿急忙收了回去。

    “锦绣,你别这样。不管怎么样,在我心里,你是自己人。我是真的喜欢你,才和你说实话的。聂载沉这个人有些不识时务,他要是不归北府,螳臂当车,绝对没有好下场,还会牵累你和你们白家。我可以发誓,我会保护你,保护你们白家,只要你肯再给我一个机会”

    怒火,犹如火星子点着了野草,窸窸窣窣地燃了起来。

    “锦绣”他等了片刻,试探着,叫还沉默着的她。

    她慢慢地抬起视线,落到了对面这个男子的脸上。

    “顾景鸿,你从前条件也不算差,你知道我为什么就是看不上你吗”

    “因为你太识时务了。”

    她一字一顿。

    “世上太多像你这样的投机者,而哪怕利润再高,我白家也从不做投机生意。所以你那份足以感动你自己的所谓喜欢,在我看来一文不值”

    “在我的心里,我丈夫是这世上最好的。”

    “倘若有一天,我和我白家真的需要保护,保护我们的,也只有他,而不是你,或者别的任何人”

    白锦绣再不想多看对方一眼,转身走到汽车旁。

    司机替她开门,她坐了进去,说了句回家。

    汽车载着她,从还立在路旁僵着的顾景鸿身边开了过去。

    她回到白家,聂载沉还没回来,下人说,刚刚姑爷打了个电话回来,说他晚上有事,回得会晚,叫小姐回家后不用等他,自己早些休息。

    北方来的人还在,他很忙。白锦绣起先耐心等着,等到快要晚上九点,按捺不住,往司令部里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哪里。

    这个时间,秘书官还在,接起了电话,说他晚上接待完吴特派员,刚回了司令部,现在还在处理着白天剩下的一些事,问要不要把电话转给他。

    白锦绣叫他不用转,挂了。

    她在客厅里来回走了几步,忽然不想再在家里这样枯等他回来了。她想立刻见到他。

    她出了门,让司机开车再送自己去司令部,到了那边的大门前,问卫兵他是否在里头,却被告知,司令约在半个小时前,已经一个人离开了。

    白锦绣以为他已回家,只是路上错过自己没有看到而已,立刻掉头回去,然而再次回到家中,门房却说姑爷并没有回来。

    他去哪了

    白锦绣一下停了脚步,定在大门之外。

    “小姐您不进来吗”

    门房等着,见她一动不动,出声提醒。

    白锦绣蓦然转身,打开车门再次弯腰坐了进去,吩咐司机开车去西营。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了那里,但她有一种感觉。

    他或许是去了那里,那个他曾经摸爬滚打一路走过来的地方。

    西营的东校场里,如今已经升职为团长的陈立亲自带着群官兵在夜训,无意看见校场的入口处立着道人影。那人仿佛在看着校场里的士兵,夜色中,身影显得有些凝重。

    因为距离远,加上入口处光线昏暗,他以为是哪个士兵在偷懒,叱喝了一声“哪个营的站着干什么还不去训练”

    那道人影动了一下,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聂司令”

    “是聂司令来了”

    随着那道人影走近,附近几个士兵认出来人,大声叫了起来,其余人听到,无不惊喜而激动,纷纷停了训练,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陈立一愣,迅速跑上去迎接,立正敬礼后,跟了上去“司令,你今晚怎么会来这里,有吩咐吗”

    聂载沉朝向着自己敬礼的官兵颔首,让他们继续训练,说“没事。只是晚上忙完了,看还早,想过来看看。”

    他平常事务繁忙,已经有些时候没回过西营了,陈立十分高兴,说“行,司令您随便看。”

    他陪着聂载沉视察了一圈,指着校场东方向一群正在训练摔跤的士兵。

    “那边是长洲岛军校过来短期参训的,虽然都是新兵蛋子,但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个顶个地拼。昨天比武,有个学生一头蛮干,竟也把个比武好手的老兵给顶翻了”

    军官带领军校兵正在训练,忽然看见陈立陪着聂载沉走来,立刻停下,正要集合队伍听训话,聂载沉摆了摆手,让不必停。

    军校兵们见聂载沉突然来此观看自己夜训,浑身来劲,倍加奋勇,铿锵吼声此起彼伏。

    “怎么样聂司令你也好久没下场了吧大家现在都还传着司令你当初在西营时打遍全营无敌手的事迹呢,要是手痒,下场亲自调教调教”

    “请司令指教”近旁几个大胆的军校兵起哄。

    聂载沉看着面前这一张张沾着泥汗充满斗志的脸,笑了,脱下外套走过去,叫来昨天那个顶翻老兵的士兵,亲自教他如何在贴身搏斗时以动制动,借力巧胜,一番摔打,又逐一指点其余士兵。

    夜训结束,士兵们意犹未尽地列队解散。聂载沉也是出了一身久违的热汗。

    “聂司令,卑职送您出去。”陈立走来过说道。

    聂载沉擦了擦额上的汗,叫他自便,说等下自己会离开。

    陈立依命而去。

    官兵散尽,校场很快变得空空荡荡,四周的照明也依次熄灭,最后只剩一只夜探灯还放着光,照着夜色之下这个空阔而巨大的场地。

    聂载沉在校场的昏暗的角落里立了片刻,下意识地从衣兜里摸出一支烟,点了,深深地吸了一口。

    他需要一点来自烟草的刺激,好让他能用最清醒的头脑,去做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

    那封私人电报发自老冯,随后到来的特派员在和他私谈时承诺,只要他答应效力,亲赴北府参会,表忠心造大势,给各省起带头表率之效,新内阁不但给他留位,另外也将任命他做两广军务督办。到时候,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南方王。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巨大权势。另一边,没有提。

    无需提,聂载沉也知道是什么。

    残酷的倾轧里,不是共享富贵的亲信人,那就只剩异心者。何日刀枪相对,只是时日长短的问题。

    这件事尽管已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思量,但到了现在,聂载沉还是无法做出决定。

    做这个决定于他原本并不算难。

    但是现在,他不一样了。

    他娶了白家的小姐,这样一朵人间富贵花。他做的每一个决定,不再只是关系他己身荣辱或是生死,他必须要为她和她的家人考虑。

    未来之事或可预见,但谁也无法明晰判定福祸。

    他迟疑着,顾虑自己今日之抉择,或会在将来的某日给她和她的家人带去殃祸。

    白锦绣赶到西营,终于在夜校场里,找到了她想见的人。

    烟头被高温烧灼,吱吱地冒着一点红色的火光。他一个人,身影一动不动地在夜色中立着,背影沉凝。

    她在他的身后停下脚步,默默地看了他许久,终于迈步,朝他走了过去。

    他很快就听到了来自身后的脚步声,转头瞥了一眼,立刻拿掉了正咬在嘴里的香烟,迅速踩灭烟头,随即转身,朝她快步迎去。

    “绣绣,你怎么来这里”他问。

    白锦绣停在了他的面前,微微仰脸看着他,没有说话。

    聂载沉轻咳一声“刚才我不好,又抽烟了我向你保证,这真是最后一次了”

    她还是没说话,只伸手到他的衣兜里,摸出了香烟和一只打火机,点着,送到他的手上,帮他夹在了指间。

    “没关系。”她说,“你抽好了。我知道你有心事。”

    聂载沉望着她,有些艰难地开口“绣绣,我”

    “你先听我说。”白锦绣打断了他。

    他静默了。

    “聂载沉,我知道你现在应该在面临一个对你而言很是艰难的选择。我想告诉你,你做决定的时候,不必顾虑我、我家,或者和我有关的任何别的东西。你就照着你自己的本心去决定。不管将来怎样,是福,我享着,是祸,我就担着。”

    她顿了一下。

    “谁叫我当初强迫你娶了我呢我乐意。”

    香烟从聂载沉的指间跌落到了他的脚边。

    他立着,一动不动。

    “晚上我其实找了你挺久,就是想和你说这个。现在我说完了,我没事了。你要是还没想好,你再慢慢考虑。我不打扰你了。”

    她转过身,朝着校场口走去。

    聂载沉这才回过神来,几步追了上去,伸臂,从后紧紧地将她抱住,不肯放开。

    她立着,感到身后男人那贴着自己后背的飞快跳动着的心脏搏动,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她就这样被他从后抱着,背贴着他的胸膛,立在空荡荡的巨大的夜校场里,良久睁眸,解开他扣在自己腰身上的手掌,握住他手,转头一笑“走吧,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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