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亡命天涯
作品:《铃儿响叮当》 刚进六月,终于到了归德。
到了归德,三个年轻人都立即感觉到说不清楚的紧张。
归德位于河南正东,北行通山东,东行通南直隶。如果从归德行最近的路,向西北面再走几天就进北直隶境内。因此归德是各地行人集聚往来之所。
沿途小乡小村或小集镇,异样行迹他们都会警惕,但是到了归德这样的大府,再不一般的人扎人堆里也难以注意到。席慕一直都是心存戒备。而铃铛儿,本就是多心爱想事情的人,一路来虽没什么古怪,但她是万万不会相信九江堂那些对头会就此罢手,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跑掉的。照前面在古禄镇遇到简如那一次来看,这些人行事部署都是非常缜密的,从毛义到简如,对方吃了两次亏,一定更加谨慎小心,再出现的话,恐怕就是最后的拼死一搏。
他们连同黄裳,选了归德最贵最好的闲庭客栈落脚,最贵最好的地方,人便相对少些,有点什么异样动静,或什么奇怪的人,比较容易引起注意。
晚间用了饭,大家都如平常一样各自回房。一路上他们都过着这样枯燥乏味的日子,早起、早睡,沉默、安静。
铃铛儿扣响隔壁白云山的房门,他拉开门木木地望着她,见她笑盈盈的,嘴巴张了张,只吐出三个字:“铃铛儿。”便又变成了哑巴。
他没有错身请她进屋,铃铛儿似乎也没有进去的意思,笑眯眯地一把抓起他的大手掌,将手中的小蓝瓶塞进他手中嘻嘻一笑说:“这是木头o我做的药膏,有驱蚊安神的作用,云山,天气热了,你晚上往人中点上一点,闻着这薄荷味儿要好睡得多。”
白云山心头一热,感激的话语梗在喉中还没说出来,她却又嘻嘻一笑,伸手理解安抚一般拍拍他的肩说:“好啦,什么都不必说,你伤还没好完全,早点睡下歇息。什么也不必想,我和木头都在呢,你尽管放心!记得用药膏啊,很管用的啊!”
说完嫣然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白云山站在门口呆望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推开隔壁房间的门进去又掩上,内心百感交集。这段日子里每个晚上睡前,铃铛儿都会来看看他,对他说上几句话,也不管他是否回应。她的笑容或许是他这些日子里唯一的温暖和阳光。
默默地轻轻地合上房门,白云山坐在凳子上,望着手里的小瓶发愣。河南,我便是在河南朱仙镇第一次遇见铃铛儿的。
想起第一次见到她,她是个多么明媚讨喜的姑娘。想起她笑眯眯地为他们两兄弟解围,想起她与他们通路去开封时马车上讲故事的活灵活现,想起她觉得他受了委屈,动手揍了他大哥,想起与她一起对付销魂刀。
然后想起就是那晚,销魂刀被黄裳杀死。
又想起那夜自己病发时,在她无比温暖的怀中,听到她温柔的呢喃……
往事一幕幕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蹭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到门边要开门时,突然想到铃铛儿就在隔壁,轻手轻脚地将门拉开,小心看了走廊上无人,闪身出去又轻手轻脚将门关好,没有发出丁点声响。
轻轻走到右边房前站定,片刻门就自里面打开了。
黄裳蜡黄的脸出现在眼前,白云山没看他,自顾自迈步要进门的样子。黄裳眼睛微微一动,偏了偏身子让他进了门。白云山一进门,就反手将门带上,与黄裳面对面立着,沉着张脸。
黄裳嘶嘶的声音轻轻地说:“你终于想好要找我动手为你义父报仇了”
白云山好几次走到他门前,最后又回去了,从未象今晚这样。
白云山抿了抿嘴:“你不怕我向你动手,是因为觉得我杀不了你。”
黄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白云山又道:“我没有向你动手,并不是因为知道我打不过你就怕了你。”黄裳看了他一眼,他又连忙接着说:“也不是因为你帮过我,我就下不了手。”说完避开黄裳看他的眼睛,扭头看向一边去。
黄裳不置可否,淡淡地问:“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白云山转头过来说道:“我杀不了你,你也不怕我动手,那你敢不敢跟我走”
黄裳微微奇道:“跟你走去何处”
白云山严肃地说:“离开此处。归德这里往来之人众多,敌人恐怕隐于暗处,防不胜防,你我离开此处,或许能引他们现身。”
黄裳沉默了一会才问道:“你是想将敌人引走,让你那两个朋友躲开祸事吧。”
白云山被说中心事。他这一路上虽然没什么言语,却是比席慕和铃铛儿都紧张,尤其到了归德,见了满眼的人,更是草木皆兵。眼下若再出现大埋伏,还会象在古禄镇那样幸运么想到铃铛儿对自己那样万般的关切,想起与她和席慕的风雨同路,这里离北直隶不远了,离铃铛儿的家也不远了,是时候该与他们分手了,不能拖累他们再步入危险之中。
他木着脸说道:“如果还有什么祸事,不过都是奔着你我而来的。你杀人如麻,本来就是一身的人命债,本就是该死之人。你不怕对头找你,也不怕我杀你报仇,那你也应当不怕与我一道离开。你是我的仇人,我现在却杀不了你。但我已寻到你了,便是时候o我义父九泉之下一个交代。我不能为义父报仇,愧对义父的恩情,我也是该死之人。既然你我都该死,也不怕死,为何还要连累他人索性走出去,将这条薄命交o老天爷定夺。你敢不敢来”
他这番话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黄裳听得眼神一阵闪烁,良久才问道:“你不要命了,那你如何向你大哥交代呢”
白云山沉沉地道:“早在武昌之时,我便托人带了信让大哥离开南京避难,此时大哥应该在保定南宫世家,十分安全。若我死了也不必担忧,也不必将大哥拖入这囫囵里。”
黄裳眼睛又是一闪:“你大哥在南宫世家”
白云山眼睛一瞪冷冷道:“莫非你还想打我大哥的主意么”
黄裳沉默片刻,拎起还没打开的包袱,突然发现白云山两手空空,问道:“你的包袱呢”
白云山淡漠地说:“即是亡命天涯,命已非命,还要那身外之物何用!”
黄裳点了点头:“好个亡命天涯,命已非命,我是你仇人,你竟邀我一道亡命天涯!好,那我们这就走吧。”
等铃铛儿和席慕发现二人离开之时,已是次日早晨。看见两人房中空空,店小二说两位客人是昨夜亥时离店的,那时已是深夜,他们有心不告而别,自然不会被察觉。
铃铛儿又是焦急又是生气,她自然知道白云山为什么要走,除了怕连累自己还有什么呢可是他和黄裳一道,不知道会如何他的伤势未愈,不是不要命了么
不好,他就是想清楚,不要命了!瞬间想到这一点,她急得拽住席慕的胳膊喊道:“木头,这如何是好白云山他是不要命了,他、他!不行,我要去追他!”
不等席慕回应,她就噔噔噔走了几步,突然步子一顿,回头望见席慕一脸的无奈,苦下一张小脸喃喃道:“可是,我又要去哪里追他呢”眼神完全黯淡下来,越想越伤悲。
席慕叹了口气,拥住她轻柔地说道:“你如今这个样子,十足一个姑娘模样,任性有了,冲动也又了。我盼着你长大,见你变得温柔,也变得慈悲,却也变得善感。看你小时候,自己的亲哥哥有事,你都不会失去冷静,如今长大了,却会为个认识几个月的朋友着急成这样,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铃铛儿抬头望他,呢喃着说:“小时候我只是被人关怀爱护着,还以为自己为了争取幸福失了本色,只知道自己有苦恼,事事我只分析道理,自然十分冷静,因而并不知道要如何关怀别人。见了白云山,知道他的苦处,才发现自己曾经的许多苦恼都不是那样严重。对云山,我更是感激他,若不是和他相处,我又怎么能想通这一点,不再埋怨讨厌自己呢?云山不只是朋友,还是我的老师。还有我与你说过的,他那么苦,我要帮他,我想帮他,木头……”
她张着大眼祈求地望着他,生怕他不能明白白云山这个朋友在自己心里的重要。
席慕微微一笑,轻抚她的头发温柔地道:“你要帮他,我便与你一起帮他就是,这一路我可有叫你走么”
她甜甜一笑,狂喜道:“那,那,你是最聪明的人,你一定知道去哪里寻他对不对咱们现在就走吧,也不知道他与那黄裳一道会不会有事!”
席慕轻叹口气道:“你是关心则乱。难道你没有发现,这一路上咱们走的路都是黄裳带着的么黄裳带咱们北上,走的是最近的道,就是想要咱们赶紧离开是非之地换来安全。即便他是白云山的仇人,可却看不出对白云山有一丝恶意,甚至可以说是关心的。白云山没法下定决定与他动手,他应该也不会加害白云山。即便他们遇到什么危险,以黄裳的武功,恐怕还能暂时抵挡得住。白云山或许是想好了不要命,但他大哥白宁舜此刻在你家做客避祸,以白云山对白家的情意,就算是要死,他也会设法再去见他大哥一面,他们一路,应当还是往北直隶去的,就这么一条路,咱们应该能寻到他。”
铃铛儿高兴得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又笑又跳:“你说的都对,你果然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咱们现在就走吧,立即就走吧!”
温香软玉满怀的感觉还没来得及体会,她就脱了他的怀抱,使劲往外拽他。席慕又轻叹了口气:“包袱还没拿。”
她哦哦几声,冲过去将自己的东西胡乱一收,包袱往肩上一甩,又咚咚咚大步冲到席慕住的那间房前,抬脚用力一踹将门硬生生踹开,很有气势地望向外面的席慕,努了努嘴。
席慕看她可爱的模样,忍不住轻笑摇头。
等他也收拾好,她迫不及待地拽了他就跑。
一直跑出客栈大门,只听掌柜在后面不断地大喊“客官停下”。怒气冲冲地回头,大眼火烧一般瞪着人家,怒问:“干什么!”
掌柜哎呀一声:“姑娘,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