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蓦然回首
作品:《铃儿响叮当》 这里是北京最热闹的前门大街。
尽管已经是十一月的冬天,前门大街依然是热闹非凡,人流最多的地方,当时然是商贾云集的廊房四条。吃的玩的应有尽有。
这会正是晌午开饭的时候,街上熙熙攘攘,马车和人流都快错不开身了。
要命的是,还有人牵着独独的高头大马在这么拥挤的街上四处行走,穿来穿去,真不守规矩。不过人牵着马,该走车道呢,还是该走人道呢
大概牵马的人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所以缓慢地在街上牵着马悠闲地走着,丝毫不在意周围的目光。
有人挺不满地被马尾巴甩了,或是被马头碰了,想去找马主人理论责骂上两句,可行到马主人面前,又骂不出了。
因为马主人是个笑眯眯的好看姑娘。这个姑娘似乎看谁都是笑眯眯的,而且似乎还会永远这样看谁都笑眯眯的样子。
伸手不打笑面人,何况是这么一个笑得比春光还要明媚一些的少女,在这么冷的天儿里对上这么热烈叫人暖洋洋的笑容,任谁也不忍心责怪下去。
这个姑娘又和别的姑娘有点不一样,除了牵了匹高头大马,笑得好看以外,就是穿了身大红衣裳,披了大红滚边斗篷,还戴了顶大红似乎滚的是兔毛边儿的胡人帽子,甩着一根又粗又长的大辫子。辫子上挂了两个金铃铛。
不只是辫子上挂着铃铛,她的手腕脚踝颈项上都挂了铃铛,走起路来,即使很慢都能叫人听到铃铛的清脆响声,这样的姑娘叫人想忽视都不行。
皇帝就明令过不得仿胡服穿着,虽然这几年好点了,因为朝廷北征都是大胜,胡人都在边地歇着呢,百姓也就放松起来,拣些方便的穿戴。别说,胡人有些小玩意还是挺方便活动的。可眼下这是京城里正阳门附近,这百姓穿戴,最多也就穿个桃红色儿讨个喜庆。这个姑娘一身大红,举手投足虽也落落大方的,但梳着大辫子,看起来不象富贵人家,倒有点显得张扬了。
要是碰上个有心找茬的,这胡人帽子得惹事。
一个行人刚从八珍馆子里出来,送了朋友,一看,哎呦这个姑娘太招人注意了,好心地对她说:“姑娘,你把帽子摘了吧。”
还好心地指指其他人头上,一看,可不是嘛,人家都没戴这样的帽子。姑娘看了看周围,调皮地吐了吐小舌头把帽子抓了下来,挂在马鞍边上,又对这好心人大大地一笑,好心人哈哈大笑说:
“这样比不戴帽儿好看多了,哈哈。”
姑娘一边道谢一边问:“大叔,这街上最好吃的京味馆子是哪家呀,我一年多没吃上北京菜啦。”
好心的大叔往西北边上一指道:“喏,就前面的柳泉居,老字号了,这京城里的王公大臣也爱上那吃饭。不过――”好心大叔上下打量了一下这红衣裳姑娘,迟疑着说:“一顿饭资可不便宜。姑娘你......嗨,怪大叔不会说话了。”
说着似乎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红衣裳姑娘笑嘻嘻地摇头说:“没事儿――大叔,在这柳泉居吃顿饭一个人得吃多少钱呀”
好心大叔粗粗一算道:“普通点的约莫也得一、二十两银子吧。”
姑娘又嘴角弯弯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举起手腕晃了晃那串铃铛说:“没事,银子我是不够,大不了我把这铃铛儿捏了,付金子就是。谢谢大叔啦,我上柳泉居吃饭去啦!大叔回见啊。”
笑眯眯说完牵着马就往前走去。
好心的大叔一楞,望着姑娘的背影一拍脑门呵呵大笑,自嘲地说:“嘿,瞧我不是傻帽儿嘛,担心人家没银子,忘了金子了。”
红衣姑娘牵着马往前走了一会,就看到柳泉居的大招牌了,门前还有不少马车停下有客人要进的,也有要离的。
她笑嘻嘻地对自己说,还行,看来象是个顶好的地方,我就去吃个金子饭吧。
正笑着,恍惚看到柳泉居门前一驾蓝面儿马车前站了个人,只来得及粗略看了一眼,看到半边侧脸,那人就缩进车里去了。
红衣姑娘欢喜地大喊了一声:“北固哥哥!”
声音挺大的,把周围的行人都吓了一跳,哪家的姑娘这么不矜持在大街大巷上乱喊呀。
那蓝面儿马车缓缓地动了,红衣姑娘有点颓丧撅了撅嘴,大概北固哥哥没听到吧,又或许是我看错了吧
这样想着,又嘻嘻一笑,对自己说,两年没见了,或许真是认错了呢,肚子饿啦,还是赶紧去吃一顿好赶路回家!
往街上看了看,车来车往,人来人往,要过到街对面去还真不容易,姑娘只好小步小步地带着马一起小心地挪动着。
北扈郡王今天没上朝。皇上还在北征呢,基本都是太子在理事,他这个郡王爷,在工部左侍郎的位置上,暂时也不忙,没什么大事不用上朝。所以今天他自己出来溜达,新近宠的妾室爱吃柳泉居的拔丝莲子,早上撒娇卖乖地央他带一份回去,他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本来在前门也是随便溜达的,经过廊房四条这儿,侍从问了句,爷,晌午了,要不要吃点歇会
于是郡王爷微微抬了抬眼,不小心就看见写着“柳泉居”的大招牌,吃就吃吧,回府也是吃那些个样儿,吃了还可以再走走。柳泉居的京菜是够地道的,黄酒也不错,他一时高兴就喝了一小盅。顺便打包了份拔丝莲子。
吃好了,闲闲眯了会,才出了柳泉居的门嘱咐去前面一带再走走。
挑了帘往车里钻的时候,听到一声“北固哥哥”。
手一滞,就留在沉沉的帘子上,转而抓住了车门边儿,有点微抖。屁股却已经是坐下了。
朱北固觉得气儿有点接不上了,又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连耳朵也不好使了,这么多人,这么多车,这么吵杂的廊房四条上,他怎么可能听得清有人喊他
更何况天底下会喊他一声“北固哥哥”的,只有那一人而已,而那一人,两年前就和他说过再见了。两年多来他没有听到过关于那人的任何消息,他也没有去查过,留意过。想一想,他连那人是什么地方什么身份的人都不清楚,脑子里,记忆里,那个人已经久久深藏,关于她的记忆也已经久久没有去触碰过了。
车已经缓缓地动了起来往前走着,车流人流多,郡王爷没法责怪车夫,府里的下人都是很尽职的。
于是他放下了死死扣在门边儿上的手,平静地往里靠着,想着――
接下来到哪里去看看呢
廊房二条三条
东长安街西四南......
万一真是她呢
如果真的是她呢
或许就是她呢
手已经先于脑子一步,从里面拔开帘子,急促地喊了一句,停下。
车本来也只走了几尺而已,立即就停下了。
朱北固几乎是闭着双眼走下车的。站定的时候,仍然没有勇气睁开眼睛。这时的他是站在马车靠街心的右侧,几乎能感觉到有人挤过自己的身旁。他今天穿的是便装,没人会把一个便装男子当爷去拜,他不过是纭纭众生中的一个普通人而已,更何况这廊房四条上商贾众多,爷也多,谁看得上谁啊
闭着眼站着也不是个长久的事儿,他只好睁开了。
双眼在街上搜寻。
眼睛定住了,呼吸也要定住了,眼里只有那一抹鲜艳的红。
只有这样的红最好看,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比府里的女人穿的红好看。
可惜这背影已经不是那样小小的了,不是他曾记得的那人的背影了。是她吗
背影的主人小心地避开来往的行人车辆,望过去,看过来。
终于面向这一边。
然后看见了他,然后明艳艳地笑了起来,很大很大声地喊了一声:“北固哥哥――”
真的是很大声,周围的人又吓了一跳,不满地望过来。很大声,喊得他心神一起颤动,然后没有办法地楞住。
红色的身影在他恍惚之中,努力地挤开一条路,努力地走到他的面前。
大大的笑颜绽开,脆生生地对他说:“北固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铃铛儿!”
他的面上,眼里,笑已经不自知地霸道地占领了每一个角落。
铃铛儿。
铃铛儿见他只是笑不说话的样子,至少肯定他是认得出自己来了,抓住他一只胳膊轻晃说:
“北固哥哥,你认出我来了对不对铃铛儿饿了,可是又没银子,你能不能请我吃顿饭”
朱北固终于克制住要拥抱她的冲动,小心地用哈哈大笑宣泄心里的狂喜,笑够了才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说:
“怎么不可以就进这柳泉居去!”
立即拉起她的手往里走。
铃铛儿呆了呆,马儿怎么办呀
缰绳也往车夫手上一塞,多管一匹马应该没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