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花铃的铃铛
作品:《铃儿响叮当》 郭老汉没有走,缸子也没有走。
当他们五人衣裳破烂,狼狈地出现时,郭老汉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洋溢出欢喜的笑意,看到他们都活着回来,他和缸子都很高兴。
郭老汉其实并不老,只有四十岁,但是常年的日晒雨淋,让他显得比实际年纪苍老十岁有多,连他自己也叫自己老汉。
对五人叫他郭大爷,他一点都不生气。
郭老汉也没有问什么,知道得越多,负累反而越多。
席慕知道,后面一路,会有更大的麻烦等着他们五个。江湖草莽结义,歃血为盟,一气连枝,同进同出,这是规矩。蛟龙寨这番打杀,一定会惊动长江一带的草莽,江宁水盟,也一定要为蛟龙寨讨债,规矩,不能破。
下山的一路上,席慕慎重地说给了三个少年听,三个少年沉默不语。
席慕几个不断地劝说他们离开,郭老汉反而铁了心似的,坚持一定要送他们进了湖广地界,要送他们到武昌。只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这不是一个好理由,也不是一个能说服人的理由,但是这个理由,很充分。简单吃点东西,也没有再休息,小船继续西行。
铃铛儿和三个少年都感到震动。
江湖,很多事情不需要理由。理由往往只是为了说服自己。
回想在蛟龙寨那一场打斗,为什么屠方受伤已经是败了,那些草寇还要蜂拥而上呢
因为这是江湖。
为什么那么多人群起而攻之,丝毫没有公平道义可言为什么后来明明知道是自不量力,仍然有这么多人继续打杀求死
因为,人在江湖。
江湖,已不是那个南宫家高墙筑起的和乐世界,江湖,也不是铃铛儿和席慕那玩笑似的九九八十一件事。曾经的铃铛儿,骑着高头大马往返于保定和太原之间,只为了去做一件一件有意思的事,知道自己是南宫世家的女儿,知道席慕是小邪神,自己还会武功,她以为,自己就是江湖儿女,但是现在才知道不是。
那时,江湖离她,遥不可及。
江湖更不是南京那片奢靡繁华之地,尽管那里有个白大侠,又有了一次谋杀血猩,但是铃铛儿也没感觉到江湖的味道。
江湖,就是现在这样,生命和热血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是非黑白,正义邪恶,也是没有关系的东西。许多人扎在江湖里,时时见到的是血,时时见到的是郭老汉这种没有理由的理由,这便是江湖。
铃铛儿想到刚才自己杀了人,那样害怕,可是那个死掉的人,不过是每天江湖里会死的人之中的一个而已。
子可他们三个少年,发现自己的血气方刚,和那些草寇的匪气相比,也不过如此而已。
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真正身在江湖。
铃铛儿觉得,自己有点长大了。她开始和席慕谈论她的武功,谈她的金铃,甚至去研究,要怎样才把金铃使得更好。
席慕看见她一双灵动眸子里,闪烁着无比自信快活的神采,也很高兴地知道,她已经开始长大了,他们的距离终于缩小了一步,这一步很小,但是又是那样关键,他们渐渐成为一个世界的人,可以并肩的人。
所以席慕不怕后面有什么麻烦,也不再想蛟龙寨那件事是不是卤莽,甚至有点感谢三个少年的卤莽。
于是他开始指点双胞兄弟和夜猫儿的武功,既然五人同行,就不能有人太弱。
研究了一下子可和子蒙的武器,一个是单手凹面短锏,凹槽处有机关,打开机关会弹出丁刺。一个是单手狼牙锏,铁丁尖锐。短锏本是成双使用的,但是兄弟二人却各执其一,问原因,兄弟二人说,父亲南宫晏认为,他们还不够稳重,锏是攻击力极强的短兵器,不够稳重就无法合理掌握力道,出手不知轻重,也容易自伤。他们双胞胎心意相通,索性二人当作一人,双锏合壁。等真正成熟后,再分开用双锏。
席慕暗暗赞叹南宫晏对自己的孩子还有武术了解之深,暗自佩服。
他们五人还是想尽量平安到达武昌,让郭老汉叔侄俩好生离去,沿途也不再多逗留,紧赶慢赶了多日,连黄州府也没进,只在附近稍做休息又继续前行,就快接近武昌了,一路相安无事。
这天傍晚,走到一个叫七碛湖的地方。有淡水湖的地方就有城镇。
郭老汉高兴地说,前边有个镇子,一会近了岸上去找农家吃点热的。
五个人都高兴,再往前走两日就是武昌了,他们的心情也越来越轻快愉悦。
但是立即又看到江面上拦了几艘大船,顿时愉悦不出来了,夕阳照耀下,那几艘大船上,都飘着黑底金边的旗帜。
江宁水盟!
这几艘大船横亘在江中,将西行的船只一一截下,一一盘查。看样子,他们在找人。
在找什么人,要劳动这么几艘巨大的楼船
一个阴寒渗人的声音不知道来自江面哪个方向:“船上的人都听着,我们江宁水盟要找五个一路行走的年轻后生,船上有的就乖乖交出,不必浪费时间!各个船家自己出来报!否则我们的人上船去查,恐怕就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了。”
五个年轻后生。找的恐怕正是他们。
看样子,已经躲不过。
躲不过,就无谓连累他人。五人相视轻笑,都下了决心,不就是硬闯吗不能躲,就闯!
席慕是老大,就站到船头去,以内力将声音送出去:“小邪神在此,请放其他人过去吧。”
那个阴寒渗人的声音也以内力相和,哈哈大笑道:“好,江宁水盟,阴山双鹫,会会你这无知小儿!其他船,赶紧放行!”
阴山双鹫!冷鹫。公孙鹫。江湖草莽中最歹毒狠辣的人物,成名三十载的人物,竟在江宁水盟。他们在江宁水盟是什么身份
席慕老神在在的表情依旧挂在脸上,但心里却不淡定。
他转身入舱,先叮嘱铃铛儿说:“铃,一会你不要出去让他们瞧见,在里面好好安静地等我,免得让我分心,好吗”
铃铛儿见他这么认真严肃的样子,知道对方来头一定很大,点了点头,又问:“你会危险吗”
席慕微微一笑,摸摸她的头不说话,转过去嘱咐三个少年,一会和敌人对上该如何应变。然后又到船尾去低声交代郭老汉和缸子,自从上次遇到蛟龙寨以后,他们就培养出了默契,一旦有事,郭老汉和缸子就先到船尾去躲着。
夕阳几乎就要没有了,往来的船只已经清理干净,该过去的都放了过去,许多船家知道江上有事,都远远避开或者绕行了,江面上水静河飞,静谧。
那几艘大船并排连在一起,和小船不到一丈距离,仅余的斜阳照得那两个为首的紫袍人面目异常诡异狰狞。
一个又瘦又干的高个子披散着长发,瘦到什么程度风轻轻吹来,那宽大的紫袍就贴在他胸前,前胸贴后背,身板薄得象纸一样。这个人很冷,一双灰暗的眼睛,似乎在注视着周围一切猎物,冷鹫!
另一人又矮又胖,站在冷鹫旁边,就象一个矮缸。一张大饼脸泛出光泽,似乎能刮下油来,头发却往后梳得一丝不苟,怕人看不清楚他的脸,怕人不知道他的脸象大饼一样大。公孙鹫!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对比起来感觉很讽刺,但更让人感觉害怕。阴山双鹫!鹫,最爱吃的是死尸。被鹫发现的,一般是死尸。
子可和子蒙,还有夜猫儿,都十分紧张,因为刚才席慕交代的是:你们三个,对付公孙鹫。
三个对付一个,而席慕,对手是冷鹫,可见这两个人多么可怕。
一个头目模样的人走到阴山双鹫身旁禀报说:“军师,已经干净了。”双鹫点头,那人立即退了下去。
阴山双鹫,原来是江宁水盟的军师。很高的身份和分量。这么高的身份,亲自来对付五个后生,可见他们是很认真的。
那个阴寒渗人的声音响起,铃铛儿一直以为说话的是干瘦的冷鹫,没想到却是公孙鹫。她坐在船篷形成的拐角阴影里,外面看不到她,她却能将外面看得很清楚。
公孙鹫说:“你就是小邪神是你杀了屠方”
席慕耸耸肩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杀的屠方。”他离开蛟龙寨的时候,连屠方死没死都没查看过。
公孙鹫阴笑道:“好狂妄的无知小儿,就是闯出了点名声,便敢到长江上来撒野了你们踩了蛟龙寨的寨子,对上的却是整个江宁水盟。你不怕死”
席慕苦恼极了,怎么净说废话,谁不怕死有点懊恼地说:“怕死,怕极了,可是死要来找我,我也没有办法。”
一直没有说话的冷鹫嘎嘎笑了起来,声音实在难听,难怪一直是他的义弟公孙鹫在说。
“没错,死要找上你,你也是没办法。我们两兄弟,一般不出手,出手就要见死。”
席慕点头道:“是。鹫这种鸟,就爱吃死尸,不死的吃不下去。”
铃铛儿掩嘴不敢发笑,这个烂木头,现在还敢这样说话,难道他有必胜的把握
三个少年的心情却被席慕和阴山双鹫的对话弄得轻快起来,觉得对手并不那么可怕了。
席慕就是要他们轻快对敌。席慕总有一种奇怪的力量。
冷鹫又是嘎嘎大笑,公孙鹫问:“你们应该是五个的,还有一个呢”
席慕活动一下肩膀说:“我们四个死了,你自然就会见到第五个了。”
公孙鹫也哈哈大笑道:“好,好极。大哥,你喜欢哪个小子”
冷鹫嘎声说:“我们是前辈,要礼让些。该问他们喜欢我们哪个。”
席慕不等公孙鹫说话就截住:“我是他们的老大,自然是喜欢大的,小的,自然要留给小的。”
阴山双鹫齐笑:“无知小儿果然狂得可以,会会吧!”
席募四人立即飞扑到双鹫的大船上,分别与双鹫缠斗起来。
铃铛儿看得很清楚,目光一直锁在席慕身上。她不是不担心自己的哥哥和猫儿,但是双鹫中冷鹫为大,武功一定高出公孙鹫许多,自己两个哥哥和猫儿对公孙鹫,反而不如席慕对付冷鹫那样危险。她知道,席慕把最危险的留给了他自己。如果席慕不敌败了,哥哥们也必败无疑。
鹫的武器,是爪。
冷鹫用的是爪,一双手形成的铁爪!
铃铛儿不知道如何描述她看到的,冷鹫和席慕都很快。她也不知道如何去说清楚那些招式,招式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她看到,冷鹫的爪功,非常阴冷,非常毒辣,好几次,几乎就要插入席慕的身体,甚至就要挖出他的心脏。
天已经黑了,黑暗压了下来,但江面全被几艘大船上点的灯笼和火把映得通明。
铃铛儿的眼睛几乎没有眨过,她看到,席慕受了伤。是刚才还是更早的时候,她已经无从去想,她几乎要认为,自己已经看到了席慕额上的冷汗和隐约的痛苦。她被席慕侧身时显出后背的那滩血迹震住了,她不知道伤有多重,但是整颗心都被那伤揪了起来,怎么办
木头受伤了,她该如何去帮他木头都已经受伤了,她要如何帮他才有用她的武功,比木头差太多,她去帮他,有没有大用
席慕确实在出汗,他也留意到,三个少年对付公孙鹫,已经力有不隶,非常狼狈。他非常焦急,甚至想到了,如果自己败了,铃铛儿会不会为他伤心,会不会为他哭泣。如果他败了,铃铛儿还能走吗
“呵呵呵呵,没想到我老太婆六十年没出来走动,一出来走动,你们这些后生晚辈就在老太婆面前动刀动枪,大杀风景。”
一个暗哑的声音飘在江面上,所有人都听得很清楚。
声音,是从乌篷小船上传来的。
不知什么时候,小船上已经站了一个黑衣人,戴着大大的尖帽子,帽子压得很低,黑暗中看不清面目。
双鹫停了下来,席慕他们四人得以喘一口气,他们疑惑的是,船上何时多了一个人铃铛儿呢她有没有事
公孙鹫抢先问道:“你是什么人”
“哈哈哈哈,我老太婆已经多年没出来见太阳,许久没人问过我这句话了。我是什么人,你说我是什么人不如,让我这铃铛告诉你,我是什么人罢!”
话音刚落,一连串铃铛脆响,从小船船头之人的手中破空而出,向一艘楼船船头飞去。
啪啪几声,铃铛尽数打入楼船与江水相接之处,立即一个砸出一个大窟窿,江水汩汩地灌了进去,水势就要一发不可收拾。船头已经开始被水灌得下沉了。船上的人见状竟无法救助,纷纷跳到旁边的船上去。两旁船上的人慌乱起来,想方设法救船防止下沉。
“不知道你们,听不听得懂我花铃的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