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手中刺
作品:《铃儿响叮当》 这一日游湖游园子玩闹得太晚,主人热情相邀,就都宿在园里了。
不知道谁说了句,要是能到湖中岛上野餐就有意思了,引起了众人的强烈共鸣。所以隔日一大早,仆役家丁备齐了所有物事,用船将二十几人都送上了湖心小岛。
这个岛说大不大,容几十人自由活动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惜一群人一上岸,就把岛上的鸟都惊散了去,令众人大为惋惜。
说是来野餐的,但事情还都是下人在打点。几个小姐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人,最多会弄点好看的点心表示一下自己会厨艺,根本不会制食。君子远庖厨,那些公子哥儿就更不可能动手了。反倒是铃铛儿自小在家里,什么鸡角旮旯都要钻上一钻的,遇到夜猫儿后还吃了好几回猫儿闷得香喷喷的化子鸡,这会按捺不住就扎在下人堆里凑起热闹来。
她是一群人里最小的,活泼开朗又好相与,一来二去下人们也不阻止她了,由着这个娇滴滴的小人儿来闹。
反正菜也都是洗好了的,肉类也是研制好了的,只等主人一声令下就可以开始烤制。
为了让主人招待客人圆满,园里的大厨子也跟了来,铃铛儿发下了豪言要制化子鸡,就和厨子嘀嘀咕咕商量起来,不止化子鸡,还要烤鸡烤肉,自己还动手串起肉串来。小嘴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把厨子下人们都逗得不行。
铃铛儿找到事情做,心满意足,并不在意做的是大时还是小事。从昨日开始她那副水晶心肝就是明白了的,闷闷不乐和一大群游湖,就是觉得会很无聊。怎么能不无聊呢
这些公子哥儿,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都二十岁上下,附风逐雅,风流不羁是家常便饭,他们的年纪说来比铃铛儿大,但又未经风浪,其实也都是半大的孩子。虽然铃铛儿对苏小小那番评论言语,令众人对她刮目相看,并不只把她当作一个无知孩童,但是年纪上,他们对铃铛儿还是只当小妹妹来疼爱的,可他们没成家为人父母,对孩子哪有多大耐性,除了玩笑闹一闹,哄一哄,就没什么共同语言了。
时间稍微长一点,这些人的本性就都恢复过来,咏诗作对,谈经论道,说些风月之事,铃铛儿也不爱听。她在哪里都是被宠爱惯了的,是凭着八面玲珑的巧妙和机灵可爱,现在在这群人里找不到共同话题,也懒得去周旋,只是觉得淡淡的失落和寂寞,觉得被屏弃在他们的世界之外了。
两个姐姐有了新朋友,又是对她们趋之若骛的青年公子,对她也忘记亲热了,自己那对双胞哥哥,大概是不好太亲近地表露出来,也就保持着距离,铃铛儿心里叹气,自做虐,不可活啊!我铃铛儿也有这么落寞的时候!
一个劲儿的自嘲和唏嘘不已,左手手心就被刺了一下。
皱起小脸一看,淌着酱油汁水的手心上,被竹签儿的旁刺扎进手心了。娇嫩的手传来不轻不重的疼痛,扁了扁嘴没声张,自己跑去水边洗手去。
洗了手找了个太阳最明亮的地方坐下,看着那根刺发愁,拔不拔呢怎么拔呢现在用手拔的话,怕刺断了就不好取根儿了。不拔又憋气得很,狠了狠心,捏起两只小指头夹住露在外面的刺头一抽,果然,扯出了有一半,断了。
铃铛儿一看就楞住了,举着左手发了会呆,越看越觉得不舒服,又用力往手心那里挤捏起来,想要把这刺和浅浅的落寞一起挤掉。越挤越烦躁,也越不能成功,左手心被搓得通红,一股无名火在心里烧了起来,牙齿也将下唇紧紧咬住,一副对自己发了狠的样子。
北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样子的铃铛儿,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就总不自觉地用目光寻找那个小小的身影。他看见她和下人说笑逗乐,看见她跑到水边,以为她是洗什么手绢之类的,结果又看她咚咚咚地跑到远离人群的地方躲起来捣鼓什么,看着她一会举手皱眉,一会撅嘴叹气,走过来细看,就看到她这个表情。
忍不住出声问:“铃铛儿,又在偷偷捣鼓什么”
听到这个沉缓熟悉的声音,铃铛儿心头的无名火先灭了,终于有人来关心我了么终于有人来理睬我了么
回首对上一双温柔关切的眼睛,北固哥哥,湿意莫名地迅速地聚拢,水气将一双大眼迷蒙地遮掩起来。
北固一看惊讶了,小丫头这是想掉泪了为什么连忙一把扶住她的小肩膀:“这是怎么了谁让你受委屈了”他想不到,这里还有什么人会让这样的娇人儿受委屈呢只是她看起来无比委屈的样子,不是受欺负了又是为什么呢
女人哭的时候最不能劝,铃铛儿一听,眼眶里聚起的水就成泪落了下来,她真的觉得委屈极了,伤心极了,不然为什么会想哭呢为什么北固哥哥会这么担心的样子呢就是因为我受委屈了。
小小一根刺化作了莫大的委屈,随着泪吧嗒吧嗒雨一样落了下来。
北固被这样的泪打得心都乱了,人却没有乱,摸出帕子为她拭泪,又拍背温声软语地哄道:“受什么委屈也不能苦自己,先说与我听听,我想法子给你出气好不好谁欺负我的铃铛儿了”
铃铛儿掉了会泪,本来就不是会长久伤心的人,阵势很快就收住了,抽抽鼻子想了一下,又摇了摇头,北固看了疑惑不已。
正疑惑着,一只小小的手伸到自己面前。
抬眼又疑惑地望她,小嘴嚅嚅说的是:有刺儿。
北固楞了一会,将腰猫得更低,大手托起这只小手端详了片刻,只见小手手心已经被搓得红通通了,有点心疼,又想起她刚才掉泪的原因,哑然失笑。原来是被刺儿扎了,就哭了,这么娇贵。
捧着这只小手,望着她长长叹了口气,才问:“被刺了怎么不说,自己躲在这里不也没拔掉么”
面前的小脑袋低了下来,半天才喃喃道:“没敢说,拔了一半断了......”
北固皱眉:“怎么不敢说,这里有人吃人看看这断了一半怎么拔,自己和自己过不去!难受了吧。”想起她刚才委屈掉泪的样子,怒气突如其来,话音就重了。
要换做平时,铃铛儿会娇蛮顶撞或是撒娇对付过去,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对着这个北固哥哥就是顶撞不过去,见他发火,反而缩了缩脖子,有点害怕了。铃铛儿自己也感到有点奇怪,我怕什么呀,被刺得难受的不是我么
北固看她有点害怕自己不敢吭声的样子,有点懊悔,怎么把对付下人下属那套拿来对她了。以为她要害怕得不说话的时候,又听她低低的说:“怕被你们笑话,说我是小孩子娇气......”
北固不由感到挫败,笑道:“你本来就是小孩子,怕什么被人说是小孩子,本来就是娇贵的人,做什么要装粗鲁”
“你们都不理我......”
再度哑然失笑,原来如此,拐了那么多弯儿,兜兜转转,才明白过来,原来她不是因为刺,是被冷落了,觉得孤单了,自己正好凑过来,给她寻到了宣泄的机会,成了让她掉泪的罪魁祸首。
看她撅着小嘴瞪着眼,表示对自己失笑的不满,北固叹了口气,拉她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又将她拢过来,背靠自己的怀抱坐靠着,自己的胸膛就贴着她小小的后背。手从她身后绕到前面,捧起她那只被刺儿扎了的左手,对着光细细看起来,动作那么自然。
一边哄着说:“记得放松手心,刺刚扎进去,你又揉了太久,肉紧张了把刺夹得太紧,就不容易取了,放松点,恩”
铃铛儿只觉得自己被圈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后背传来的感觉是那么厚实,甚至能感受到强劲有力的心跳,自己的心也没由来地扑扑加快起来,象怀里揣了只小兔子。
她从小就依恋哥哥们的怀抱,哥哥们也喜欢让她窝着,让她感到无比的温暖和关爱。可是此刻这个怀抱却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同,北固哥哥的头就抵在自己肩上,凑在自己的脑袋旁边,她只觉得被一股浓烈的强悍的男子气息包围住,有点暖洋洋的,熏陶陶的,说不出的舒服,觉得很喜欢很喜欢。
又让她觉得有点害羞。为什么害羞因为北固哥哥是男人吗她想起老爹有时候也会抱抱娘,想起那天隐约在帏帐间看到二哥哥抱着燕喜的影子,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男子抱着女子的感觉
那我会害羞了,是说我长大了吗这是喜欢吗
微微侧过脸,认真注视起北固的侧脸来。那样刚毅稳重的曲线,和老爹、哥哥他们多么不一样啊,还有木头,对了,木头那个家伙阴柔得很,有点象二哥哥,不过木头的脸不会变就是了。
心跳不急了,更多的是迷惑,是喜欢吗是女子对男子那样的喜欢吗北固哥哥话不多,但是看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温暖,还有他举手投足,言谈之间对自己的爱护,让她觉得可以去信赖,可以放心自然地依恋。可是北固哥哥对自己的好,是哥哥对妹妹的好,还是男子对女子的好呢有喜欢吗
铃铛儿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她的聪慧机智全都用不上了,调侃姨娘时那些轻松套路也不顶用了,突然觉得自己好笨啊。
北固扭头皱眉:“又想什么想得入神,叫你放松,放松懂不懂!刺儿卡着出不来,难受一天再哭可没人管你了。”看她那副神游太虚事不关己的样子他又忍不住冒火了,从来没有这么和她亲近过,亲近了却是在给她挑刺儿,她还不配合!
铃铛儿被他突然的怒火拉回了神志,立即本能的娇憨一笑:“哦哦,放松,放松。”
北固的火又被这个笑扑灭了,他真怀疑自己这样忽上忽下的会不会得失心疯,再看看她的手,她的小脸,哪里是放松的样子
又控制不住低吼:“你给我想办法放松,不要把我也搞紧张了!”吼出来,世界都清净了。
铃铛儿哑口无言了一会,最后哈哈大笑:“原来是北固哥哥紧张啊,放松放松!来,让我想想找点什么来分散一下注意力。”
北固直想把这个该死的“小孩子”的小脖子折断,这是天派来折磨他的么!
镇定,平静。决定不再理她,专心和断刺作战。
“北固哥哥,我会喝酒。”
“恩”奋战奋战。
“我说,其实我会喝酒。”
“恩。”
“所以下回你不必阻止我喝酒,我的酒量还不错!”有点小得意。
“恩。”
“而且喝茶对牙齿不好,会败色――”
“啊,出来了出来了,看看,就是要放松!”北固举着那根细细的断刺儿对着太阳眯眼,长长嘘了口气,象是做了一件伟大无比的大事。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用这么严肃认真的态度去做这样的事――为一只小手拔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