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铃铛儿
作品:《铃儿响叮当》 北直隶。
京师。
保定,天子脚下。
这是一所很大的民宅,舒适阔气而不奢华。
大雪方霁。
宅子里铺天盖地都是望不尽的白,连青松枝叶都被雪棱子冰成一串一串的。厚实的雪铺出一股宁静。雀儿开始扑棱到地上觅食,总有些松子会埋在厚雪里的。
宅子太大,处处庭院均都不着痕迹布置出的林木,高高低低,看起来似是自然如此,并非刻意安排,合着古朴飞檐画柱衬托出大气的景致,可见宅子的主人是费了不少心思。
这么好的天,这么好的雪地景致,有人呼呼喝喝地干扰就太不解风情了。
偏偏眼下就有这样不解风情的人,还是两个。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两个紫袄少年,操着长棍正在对打。
你来我往,长棍互击,跳跃翻飞,长棍带起风呼呼作响,偶尔扫到松树躯干上,震落一地冰棱子,觅食的雀儿早被惊飞,连树上的也藏不住,天上地下人声雀声吵杂。
“哎哎,等等等等!”对面那个长棍正要扫来,这边这个居然突然喊停。一看这样对面那个就皱起了眉,好不容易这天儿放晴,一扫连日的大雪阴霾,憋了许久难得能活动筋骨,哪有打一半喊停的
这边这个用腿夹住长棍,三下五除二把上身大袄剥下来往边上一扔,薄薄的中衣也透了汗湿,转转脖子舒了口气喊了声舒服,说:“打得一身汗,现在这样才舒服。”话音立即一转操棍就上:“我来啦,看招!”人就扑了过去。
对面那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恼了,刚放下棍子也准备有样学样脱大袄呢,脱了一半,长棍都没来得及拾,只好象兔子一样躲闪又跳又蹦,几次差点就要被棍子扫中,除了躲闪,已经没法还击。对手已将他逼退了快一丈,离他的长棍老远了。
他眼尖地拾了根掉落的木枝当剑格挡,运力极为巧妙,对方长棍竟也没法将他的临时武器打断。局势一缓他就有力气开骂了:“子可,你怎么学了铃铛儿一样爱使诈,趁人之危可不是英雄作风!亏你还比我多长半个时辰,没点兄长气度,我就说接生婆把咱俩搞错了!”
子可回道:“子蒙,我这可不叫趁人之危,该叫乘其不备,你别乱用成语。该怪你自己反应慢!”说话间瞅了个空,棍尖把对方的木枝扫掉了一截,他得意的哈哈大笑。
子蒙一看不好,武器就剩一半了,眼珠一转就往旁边一棵树上扑去,人立即象猫儿一样窜了上去。
子可一看大笑:“你以为上了树我就打不着你被爹看到你这么孬种,不打断你的腿,我就兄代父职教训教训你吧。”正欲上树,树上的子蒙就接话了:“嘿嘿,谁说我是上树躲一来着。”
话音一落,一堆暗器就向他射来,他在树下长棍左右挡下,定睛一看是些松子冰渣之类的东西,不由笑骂:“还说我使诈,你竟学铃铛儿乱用暗器!来来,看你还有什么损招儿都使出来就是,哥哥我等着你!哎呦!”
正说笑手腕一麻,长棍就脱了手。子可还以为又是子蒙的暗器打到呢,一个红色身影就转到了身前,他一看脸色就变了。
眼前这粉雕玉琢的小红人儿娇笑着说:“六哥七哥连打架都忘不了说妹妹的坏话,真是不厚道,妹妹我也要代老爹教训教训你们!”
双胞胎兄弟一见她,欢喜得异口同声喊:“铃铛儿!”
笑意还没消失,长棍就已经到了她手里,她看起来不过就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样子,长棍比她还高一人呢,却被她舞的虎虎生风,不止把子可缠住,连树上的子蒙也被拉了下来,两个哥哥只好徒手联合与她对打。
不知道是双胞哥哥有意让她,还是她厉害,居然能把两个哥哥逼得步步后退,她边打边咯咯地笑,手下一点不留情。
子可边退边说:“铃铛儿可回来了,再不回来爹就要大哥去抓你了。”
子蒙边闪边说:“就是就是,你把爹的寒铁剑取走就算了,还连元宵也不回来过,不光爹生气,大娘也气得很。”
铃铛儿大笑出声:“六哥七哥说谎都不带眨眼的,大哥去山东看大姐还没回来,怎么会在爹生气也许会,大娘怎么会生气大娘从来不生气。吓唬妹妹我得找别的话儿。”
子可退地有点累,索性躲在子蒙身后随着摆尾,挺认真的说:“大哥昨日就回来了。大娘生气是因为搞了个生辰宴,小寿星居然不回来,让大伙好等。大哥也是专门赶回来的。嘿嘿,我猜你是早忘了自己生辰了,可惜这么多礼物呀――”
铃铛儿这才想起一月二八是自己生辰,不知道大哥带了什么好玩意给她,长棍一丢就不打了,甩着两根长辫子象燕子一样向东飞去,铃声叮当作响。声音在空气中远远传来:“六哥七哥的礼物可别想赖啊――”
子可子蒙相视一笑:
“铃铛儿的武功越来越好了,一身的金铃靠近我们都没响,气控得极好。”
“自然,得了爹和大娘的亲传。”
“赶紧把礼物送给这小魔王,不然她又要去爹和大哥那儿告状。”
铃铛儿包袱也不放,兴冲冲地跑到谷风院。快走到院门,眼珠子转了转,屏住呼吸静气,将一身正在晃动脆响的金铃止住动静,蹑手蹑脚地往院里走,一边竖起手指对院里瞅见她正要问好的丫鬟们比了禁声的姿势,一边竖起耳朵尖偷听。
她远远一见院门站着二姨娘房里的丫鬟,就猜想娘的院里这会估计坐着不少人呢,果然一进院子,不止看到二姨娘的丫鬟,连三、四、五姨娘房里的使唤丫鬟都有,嘻嘻,怕是有什么事来找娘商量呢,可要先探听探听,于是就干起听壁脚的活儿来。
她依在院里大堂门厅外面听里面说话。
“大姐,这可不是我一个人听说的,二姐三姐四姐都知道,不光我们几个知道,这府里上下都传了个遍了,也就把您蒙在鼓里呢。听说老爷这回是铁了心要娶,刘村那丫头可是水灵得很,才比咱们子沫大几个月。要说呢,我们也没什么,反正这么多年,老爷动心思也不只一次两次了,但这回看起来是动了真格的,也不知道那山野丫头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能让老爷铁了心思。就怕那丫头这个德行,进来了,连大姐也不放在眼里,要弄得府里不安宁。”
铃铛儿一听就明白了。
心里发笑,这不是五姨娘的声音吗。仗着生了六哥哥和七哥哥两个宝,也得老爹宠了这么多年,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老被人煽惑着当出头鸟。刘村丫头哪跟哪啊,老爹真是色心不改啊,四姐姐子沫才16岁,下半年才出嫁呢,老爹居然想弄个和四姐姐一般大的小姨娘,也不怕人笑话。
嘻嘻嘻,再听听其他人怎么说。
“可不是嘛,谁不知道近几年老爷一直在五妹妹那儿,五妹妹也是个识大体的,子可和子蒙也带得好。咱们姐妹几个十几二十年的情分,大姐也将府里上下安顿得太太平平的,老爷虽然经常动心思娶新人,始终也就是打打干雷,没见过这回这样儿的。”
呀,这是四姨娘。真是一个不输一个,夹抢带棍儿的。
五姨娘大概见四姨娘把火烧到自个儿的身上来觉得不妙,立即转移众人视线:“四姐说的哪的话,要论好的,也是大姐教导得好,大爷把家里的生意照料得妥妥当当,三爷也是个拔尖儿的。不说大爷三爷,就说四爷,年前也从四品的卫镇抚,一下就升到了从二品的指挥同知,三姨娘也是个有福的,一对儿女都是拔尖得很,22岁的指挥同知,天津卫可是头一个!”
三姨娘嗤了一声说:“22岁又有什么希奇的,多个16岁的娘才希奇呢。”
铃铛儿听得偷偷直乐,这一来二去你夸我我夸你,又绕回去了,哈哈,看看娘怎么说。
果然娘很威严的声音响起来:“这事儿我是没听说,虽然是我当家,可老爷毕竟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老爷的意思,我也是不能太忤逆的。你们委屈我也知道,但这事儿我向来是不干涉的,这么多年,你们进门我也一句话都没插过,所以这回也指望不上我。你们该找个有办法的。”
哎呀,娘还真厉害,一巴掌就回了个响的。
里面静了一静,估计四个姨娘都有点哑口无言,可不是吗,娘身为正室夫人,看着老爹一连娶了这么多个姨娘分宠,还有我亲娘,娘都没管过,现在更不可能去管了。
五姨娘又强出头了:“大姐都没办法,那谁有办法,铃铛儿又跑山西去了......”
铃铛儿一听苦笑,火烧我这儿了。
“五妹别急,那丫头早就回来了,正在外面装猫儿呢。”
铃铛儿知道已经被娘识破,露出个小脸嘻嘻一笑,腻着嗓子喊了声“娘――”,就扑到大夫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