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车载着少女从视野中远去。

    深色天鹅绒窗帘圈出的阴影中, 薄夜里久久伫立。

    潘医生将一切看在眼里, 他清了清嗓子, 打破长久的沉默：“吃醋了”

    冷冽的一眼斜扫而来，他摸摸鼻子, 有些怂, 却还是倔强地把话说话，“在意的话干嘛把人关门外……”

    “我警告你，今早这样的事要再有一次……”薄夜里扯了扯嘴角，语气冷若冰霜，“就杀了你。”

    潘医生：“……”

    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

    第二天早上7点。

    鹿晴再次准时出现在薄夜里家门前。

    霍亦轩和潘医生打过招呼，因而保镖见了她便直接放行。

    鹿晴望着主屋那扇大门，深吸一口气，摁了门铃。

    原以为会是保镖或者潘医生开门，没想到门口竟然站着意想不到的人——

    “薄、薄夜里”她诧异地睁圆眼睛，声音不可置信, “你、你已经起来了”

    “有问题”薄夜里皱眉，下巴绷得很紧。

    生怕又惹他生气，鹿晴赶紧摇头：“没！没问题！没有一点问题！”

    惊讶过后, 她注意到他身上校服穿戴整齐，连鞋都换好了。

    这架势……

    难不成昨天潘医生下了狠功夫，终于劝得他回校上课了

    鹿晴有些不确定，试探着问：“那…我们…现在出发”

    薄夜里没急着走，视线扫过她肚子，倒没听见闹腾的咕声, 想问她有没有吃早饭，又怕她像昨天早上那样自作多情，便抿了抿唇，咽下那声问。

    倒三角的硬汉依然敬业地准备好了早餐，瞧见鹿晴，热情地招呼：“小妹妹！今天准备了两人份！过来吃啊！”

    今天薄夜里起得早，确实有吃早餐的时间。不过，担心像昨天那样出糗，鹿晴在来的路上已经塞了三个牛奶小面包，现在肚里充实，再吃不下别的。

    便摇头：“谢谢，我已经吃过了！”

    薄夜里拧着的眉松落几分，错身跨出玄关：“走了。”

    一切太顺利，鹿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愣了几秒，回头和站在楼梯上的潘医生对上视线。

    她学着他的样子，无声地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薄夜里已经走出一段路，催促冷硬：“走不走”

    她连忙应一声，扭头小跑着追了上去。

    身后，潘医生一脸苦笑。

    小姑娘的那个赞，他可没资格接受。毕竟，薄夜里今早的行为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也不明白，往日用损招都不一定能逼出门的大脾气少爷，今天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自己就想通要出门了。

    今早见他穿戴整齐从卧室出来，他扶了扶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险些以为是眼屎太多，看出了幻觉！

    潘医生一头雾水。

    此时，落地窗外，一辆山地车从斜坡上的小道驶来，握着车把的少年眉目英朗。

    ——是昨天载鹿晴的那个少年。

    堵塞的思路顿时打通！

    潘医生兴奋地拍了下脑门，大呼：“难怪！难怪啊！”

    身后一间房打开，霍亦轩打着哈欠站在门口，不满地埋怨：“一大清早又发什么神经夜里呢今天你非把他弄去学校不可！当初可是你在萧老师面前夸下的海口！”

    潘医生得意地努努嘴，让他看外面。

    霍亦轩趴在围栏边，眯起眼张望。

    越过大片草坪，他侄子的身影隐约可见。

    霍亦轩喜出望外：“他…他肯出门了”

    “可不是。”潘医生摸着下巴，小声嘀咕，“看来他需要的不是滑板鞋，而是情敌啊……”

    “什么”霍亦轩没听清，扭头看他。

    潘医生神秘地笑笑，转身回房。

    17岁啊……

    真是个美好的年纪……

    鹿晴已经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结果第二天就告捷！心情别提多明朗。

    她追着薄夜里脚步跑出别墅，赵凛的山地车也正好停在了门口。

    “赵凛”鹿晴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这么早”

    问完这话，她才意识到，昨天告诉他自己要劝说薄夜里去上学的事后，他很可能是为她而提前出门。只是，他们谁没料到，今天她能顺利把薄夜里劝出家门。

    赵凛愣了愣，很快应她的句话，如她所想——

    “刚才在阳台看到你，我就出来了。”

    “你过来要走半个多小时，去学校也要半个多小时，总共一小时脚程，这么折腾别人觉得无所谓，但我心疼。”

    话里的针对太明显，要听不出来，不是聋子就是傻子。

    薄夜里在隐隐战火中抬头。

    两个少年对视，彼此眼底暗光流转。

    赵凛微微抬高下巴。

    明知鹿晴成功劝说薄夜里出门，理应是要跟他一道走的，但还是按捺不住那份敌意，带着挑衅的意味拍了拍车后座，对鹿晴说，“上来吧！我载你。”

    她专程来接薄夜里上学，当然不可能把他晾在路边坐赵凛的车走，鹿晴谢过赵凛的好意：“不用！我今天…跟薄……”

    话没说完，就见薄夜里忽然转身折返。

    鹿晴心一慌，顾不上赵凛，扭头便追过去：“薄夜里”

    背影没停顿，直接走到守门的保镖面前，吩咐道：“把车开出来。”

    保镖一愣，他不是嫌坐车去学校在江岛显得太过惹人注目不肯坐吗怎么今天……

    “快点。”薄夜里催了遍，眉是皱着的。

    保镖定定神，连忙去办。

    鹿晴站到薄夜里身边，望了他一眼。

    少年侧颜冷硬，唇绷得很紧。

    他是不是……

    生气了

    可是……

    他在气什么

    鹿晴仔细回想，却找不出答案。

    片刻后，名贵的黑色轿车从车库驶出，停在二人身边。狭长的小道顿时显得拥挤几分。</p>

    薄夜里径直拉开门，手掌撑在车顶，也不看鹿晴，只低低的一句：“上车。”

    “嗯”鹿晴愣了下，不确定地问，“咱们俩坐车去学校”

    又是这种蠢爆了的废话。

    薄夜里却难得回答了她：“嗯，我们俩。”

    鹿晴没听出他话里刻意的强调，也没瞧出他和赵凛之间的暗潮涌动，只当薄夜里不想步行，于是走去他身边，弯腰进车前，冲赵凛抱歉地笑笑：“那我们就先走了。”

    我们……

    多么亲昵的字眼。

    好似一瞬间就划出了分明的界限。

    赵凛暗暗咬牙，握着车把的手不自觉攥紧。

    昨天听鹿晴说了那番话后，他努力说服自己不去在意薄夜里，鹿晴仅有感激，而薄夜里…那副冷眉冷眼的样子，应该也不会对鹿晴有什么想法。

    现在看来。

    一切不过是他寻求安慰的自欺欺人罢了！

    薄夜里他……

    不是在宣战又是在做什么

    他瞪一双发红的眼睛，视线深处，薄夜里略略偏头，侧对他的唇角，似乎嘲讽地勾了勾。

    很快，身影钻进车里，挨着鹿晴而坐。

    车门关上，深色玻璃遮住一切，在赵凛发沉的目光中驶下斜坡……

    车内。

    鹿晴有些不自在地并拢了膝盖，脚僵在原处不敢乱动，怕不小心弄脏了那块绵软干净的手工地毯。

    余光偷偷瞄向邻座。

    薄夜里从上车后就塞上了耳机，右手搭在膝盖，闭着眼睛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她于是大胆了些，稍稍转过头去仔细打量。

    少年略卷的发梢搭在额前，高挺鼻梁两侧，黑眼圈被冷白肌肤衬托得格外明显。

    正如潘医生所说，他应该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薄夜里瞧着不像是那么脆弱的人，他在那场绑架中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一定……

    很可怕吧……

    “没关系的。”想着他可能听不见，鹿晴盯着撑在她身侧的——他的左手，低喃，“我陪你一起熬过去……”

    她视线未触及的地方。

    少年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耳麦里，一片安静……

    十分钟后，轿车平稳地停在江岛中学门口。

    隔着单向可视玻璃，鹿晴瞧见路过的学生都对着车指指点点，这时候开门走下去的话，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样……

    一定会比当初赵凛送她上学说得还要难听……

    想到当初被女生们孤立、明里暗里的辱骂，鹿晴心里一阵慌。

    她手握紧，裙摆都被攥出褶皱。

    邻座的人掀起眼帘，余光瞥见这一细节，眉心微微皱起：“怎么”

    “没什么！”

    比起流言蜚语，还是薄夜里的事更重要！这时候拜托他把车倒回隐蔽的地方再分开进校，他肯定会多想。眼见他好不容易从阴影中迈出了一步，怎么能因此前功尽弃

    鹿晴冲他笑，想隐瞒那些泛滥的担忧，发僵的唇角却出卖了一切。

    薄夜里没着急下车，眯起眼打量她。

    清冽的眼，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锐利。

    鹿晴被看得不自在，眼神闪躲地说：“我们下车吧！已经到学校了。”

    “我知道。”一只手越过她脸畔，撑在她脑后的皮质椅背上，她诧异地抬头，就见少年倾身而来，高大身躯将她完全笼罩，问话一针见血，“你在怕什么”

    “什么”鹿晴愣住。

    “我说…你在怕什么”他边说，边抓过她攥成拳头的手，轻轻松松扳开因太过用力而发红的手指，“从车停下开始，你就在紧张。”

    完全没料到，自己的心思会被看得这么透彻。

    鹿晴慌张地收回手，抿着唇不肯说。

    时间还早，再说，他也压根儿不在乎迟到不迟到，薄夜里斜倚在靠背上，静静等她回答。

    不知谁说过，要探究另一个人的内心，先把自己的内心解剖给他看，是取得信任的最佳方式。

    或许……

    她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吐露给他，他也会告诉她，那些隐忍在心底的秘密……

    深吸一口气，她迎上他眼眸，认真地说：

    “其实…我以前被孤立过……”

    “确切地说，是被学校的女生孤立过……”

    薄夜里看着她，表情没什么变化，眼波却极轻地漾了漾。

    “因为我爸爸抛弃了我和妈妈，因为赵凛是我的青梅竹马……”

    “也许你不了解女生的世界，尤其是青春期女生的世界，看起来很美好的年纪，却也很残忍。”

    “喜欢赵凛的人很多，他却对名不见经传的我格外好，就像黎娜认为的那样，觉得我是缠着他的绿茶婊。”

    当初灰暗的噩梦，一开始难以启齿，却慢慢的，能够以平静的语气说给他听。

    “课间独来独往、口语课体育课没女生愿意跟我一队、考试被表扬台下阴阳怪气的笑声…这些都是家常便饭了，真正可怕的，是全校四处散播的那些流言，我没做过的事、没说过的话，全都成了无法辩驳的‘事实’……”

    很难想象，面前这个娇柔的女孩，在那样窒息环境中的每一天，是怎样度过的……

    “直到我跟赵凛疏远，对我的恶意才渐渐变少，升入高中后我也慢慢交到了朋友，才从那样的困境中走了出来。”

    她说完，不忘把话题引到他身上，“你看！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走不出的阴影。”

    “是吗”薄夜里轻嗤，望向窗外，“如果真如你所说，你已经从那份回忆中走了出来，现在，又为什么害怕”

    “我…我只是……”

    “不用解释，你就是在害怕。”他打断她，笃定道，“怕从这辆车上走下去，会因为我而再次发生当初那样的事。”

    “我……”

    “你没走出来，所以…也别自以为是地评判我，你以为，你有多了解我”他讽刺地勾起唇，“有些阴影，永远都不可能消除。”

    车内有片刻的死寂。

    阳光刺穿挡风玻璃，在二人之间划出一道分明界限。

    鹿晴眼波晃动得厉害。

    她抿了抿唇，下定决心般，将手搭在了车把上。

    “如果我能若无其事从这辆车上下去呢”

    “你的心结不是从这辆车上下去，而是那些流言蜚语。”薄夜里手插在额发间，抬眼看着她，语气刻薄，“帮我熬过去先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资格。”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叶泠泠”的地.雷、“叶子”+28营养液还有一个读者“”,灌溉营养液+22019-04-04 23:07:30 不知道为什么名字显示不出来_:3」_

    这几天冷热交替，感冒加中暑，今晚才更新，抱歉大家久等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