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积雪覆盖的城市萧瑟一片，林立的各式建筑满目疮痍，寒风灌过每一扇破碎的窗，混合着鲜血凝固而成的暗红色雪泥溅了满墙。

    废弃的车辆停满了街道，连带着无数垃圾和落叶，只能在积雪里堪堪冒一个人头。

    除了这些，没有断肢残臂，没有人类留下的任何踪迹，像是一群嗜血的白蚁来过，将所有生命啃噬干净便弃城而去了。

    阿山将手机投射在会客厅墙上的液晶屏上，一张张照片翻过去，宋教授和麦琳的脸越来越沉重。

    “现在外面的情况就是这样，西区的每栋楼我基本上都翻找过了。”阿山说，“明天我会去东区，这次可能要过两天才会回来。”

    这时距离柯炎和阿山出发去找发电机已经是第三天。

    当天晚上他们都没有回来。

    那个晚上，身处距离城市二十几公里的郊区，留在实验室的三人隐约听到了某种隐约能听见的沉闷响声，类似于天际传来的闷雷，连水杯里面的水都在微微颤抖，一开始他们以为是地震。

    尹川很着急，又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一个晚上没有睡着只顾着坐在大厅里等柯炎。早上车子发动机的声音传来，他激动地往外看，回来的却只有阿山一个人。

    阿山换了辆车，浑身血污表情凝重，第一句话就是：“少爷回来没有”

    当时尹川瞬间变了脸色：“柯、柯炎怎么了”

    阿山想起前一晚所见到的场景，那简直就是现实版的地狱。

    狂热人组成的大军数以几万人计，密密麻麻全部涌上了街头，他们似乎听到了某种召唤，疯狂又富有组织性，将所过之地的清醒人类撕扯分食。

    人数太多，连地面都在在震动，空气里属于狂热人的腥臭气息与血腥味从四面八方涌来，“嗬！嗬！”的狂叫声几乎盖过了一切，阿山甚至没办法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他在一家电机批发店寻找发电机，被地毯式搜索活人的狂热人大军发现，连杀几百人突出重围才精疲力尽地躲进大保险柜逃过一劫。

    到了半夜，城里接连传来爆破之声，地面开始震动，大楼摇晃间落下尘埃，染了阿山一头一脸，等到天亮一切归于平息，阿山出来之后看见不少炸毁的建筑。

    好在狂热人全都消失了，目之所及再看不见一个活人。

    阿山打开了无线电对讲机，只听到一片嘈杂的电流声，无人回应，只好寄希望于柯炎已经在狂热潮出现之前就已经回到了实验室。

    他开出来的车已经被毁了，按照最初的计划，他还是重新找到了发电机，并且换了辆卡车将发电机搬上了车厢。

    谁也没想到就是简单的一件事，找发动机而已，回来的只有阿山一个人。

    “等一下！”麦琳忽然开口，“江大哥，你把照片倒回去，有明珠大厦的那一张！”

    阿山调回照片。

    “小麦，你有什么发现”宋教授问。

    “你们看！”麦琳激动起来，她指着照片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里有个标志！”

    明珠大厦已被炸为废墟，只剩一颗巨大明珠的钢球还掉落在地。

    残垣断壁上，两个半圆组成的红色标记被混合着在血迹之中，观察力不够敏锐的话是无法轻易发现的。

    “这是”阿山不是很明白。

    “是净化者的标志！”麦琳把那天跟柯炎说过的事解释了一遍，“那天我们被那些人截住路和他们交涉后，也曾经从明珠大厦经过，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印象，但是我绝对记得当时没有这个标志。大厦被炸成这样标志还这么完整，说明肯定是被炸之后才涂上去的！”

    “你的意思是这次的狂热潮和爆破，和那个叫净化者的组织脱不了干系”宋教授明白了她的意思。

    “对。”麦琳说。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阿山神情严峻，“难道狂热人不会咬他们”

    宋教授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在隧道里遇见的那个和猫鼠在一起的狂热人”

    当然记得，那个狂热人掰回自正自身关节再逃走的画面，所有人都还记忆犹新。

    “狂热人中一定存在有智商的例子。”宋教授道，“如果有人趁机再加以控制，我想出现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

    控制狂热人啃噬干净所有的人类，毁掉一个城市再集体去往另一个城市

    麦琳背后发凉：“天啊……那不是完全反人类吗”

    “这个我不管。”阿山站起来道，“我只想尽快找到少爷，我不信他会出事。”

    柯炎也有异能，又聪明过人，他不信柯炎会那么轻易地死在狂热潮中。

    如果柯炎有事，那么只会是他的责任。

    三人正说着，会客厅的门突然被打开 。

    尹川揉着眼睛，睡眼朦胧：“柯炎，你怎么还不来睡觉我不给你留灯啦。”

    尹川穿着一件睡衣，脸颊红扑扑的，眼下都有了黑眼圈，看起来还是单纯又无辜。

    他身材单薄，看上去像没好好吃饭，短短三天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麦琳只好站起来走向他，模仿柯炎的语气道：“我马上就来了。刚才让你喝的牛奶，你喝了吗”

    尹川点点头，看着她说：“都喝啦。你们在聊什么”

    说着他向宋教授他们望去，却一眼看见了墙上的照片，“那是什么”

    阿山关掉手机，墙上液晶屏里的画面立刻消失了。

    “我走了。”

    说着，他就走出了会客厅，开始了另一场寻找。

    “江大哥去哪里发电机不是找回来了”尹川又问他眼中的“柯炎”。

    麦琳只好说：“食物不多了，阿山去筹备物资。我们去休息吧，不要打扰宋教授了。”

    “好。”

    他们走后，空荡荡的会客厅里便知剩下了宋教授一个人。

    都第三天了，柯炎还活着的希望其实很渺茫，大家都心知肚明。

    唯一还保留的希望是柯炎受了伤，无法按时赶回来。

    第一天，尹川被关在会客厅。

    第二天，他趁麦琳送饭进来差点逃脱。

    直到昨天晚上，麦琳才掌握了如何控制他思维的方法，可惜不太牢靠，隔几个小时又得故技重施，还把尹川换去了另一间办公室方便掌控。

    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起身去办公室继续工作。失去了柯炎，不仅尹川无法接受多次试图不顾安危去找他，连宋教授工作起来都格外沉重。

    可是尹川太重要了，柯炎临走前也交代过要看好他，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可以让他任性，他们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尹川回到办公室很快就睡着了。

    见尹川睡去，麦琳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才完全放松下来。

    她已经精疲力尽，脑子里塞了太多尹川的沉重情感，悲伤的绝望的各种情绪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控制别人很不人道，但宋教授的研究已经有了眉目，尹川不能出事，麦琳精疲力尽的同时还要兼顾道德良心的拷问，眼前不时浮现尹川苍白着一张脸，眼圈通红无声落泪的样子，已经很累很累了。

    她只脱了外套，拉开铺好的床躺了下去，和衣而睡，不一会儿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尹川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底一片清明。

    悄无声息地，他从被子里爬了出来，光着脚走到麦琳的床前，仔细看她的脸。

    梦中那种不对的感觉又来了。

    他感觉自己这两天一直过得很恍惚，语言行为不受自己控制，连眼前看到的东西也是一片虚幻，心底下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自己，醒来！尹川！快醒来！

    尹川视线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走廊传进来的微弱灯光，看到属于柯炎的挺拔鼻梁与微凸的漂亮眉骨正在慢慢变形，女孩子柔美的轮廓剥开迷雾悄然出现。

    他看清了，这是麦琳。

    疑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记不清了。

    真正确定应该是刚才去会客厅，“柯炎”告诉他不要打扰宋教授了――这很有问题，柯炎一向称宋教授为老师，不会这么生分。

    尹川并没有生气。

    他默默地穿好袜子，准备穿鞋的时候却又放下了，就这么摸出了办公室。

    阿山已经走了，整个实验室除了麦琳，就还剩个宋教授，安静得超乎想象。他像一只夜里穿行的猫，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尹川先到另一间屋子，找到柯炎他们留下的枪。

    他不怎么会使枪，唯一一次是和以前那群狐朋狗友在a国靶场玩过，十发有九发打不中靶。不过他还是选了把最小的，检查完弹匣后就学柯炎那样别在了腰后。

    然后他悄悄地走到宋教授办公室门口看了一眼，发现这位老人戴着老花镜，还在实验台前呕心沥血，眉头皱起形成了深深的川字纹。

    尹川想了想，转身又进了一间办公室。

    静脉抽血他见宋教授做过，只不过自己不太熟练，但他还是冷着脸从抽屉里找出工具，自己咬着牙，连扎了好几针才成功抽出血。

    足足抽了好几百毫升，他想就算是他死了，大约也够用了。

    拯救世界的使命他只能做到这里了，因为他有自己喜欢的人还需要去拯救。

    做完这些，尹川一路下了楼。

    走到门禁处，连保安室的狂热人都没听到他的声音。

    这几天他们一直在给保安和小冯喂食，也抽了他们不少血，尹川回想起来，做这些的时候，他竟然都把麦琳认为是柯炎。

    现在他觉得麦琳的能力一点也不酷了。

    闸门打开时发出轻响，保安室的狂热人猛然惊醒，扑腾在玻璃上“嗬嗬”乱叫。

    尹川没看他，门一打开，他就那么摸出了实验室。

    他听到阿山说的话，他知道阿山要去东区。淮海市的东区那么大，阿山一个人怎么找得完万一柯炎受伤了怎么办多耽误一天，就多一份危险。

    雪已经停了，月朗星稀。

    树林的影子在雪地上密密交错，一如他和柯炎从加油站逃出来，在树林里的越野车上度过的那晚。

    他都还没追求到柯炎，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找到柯炎。

    毕竟……柯炎还欠他一份小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