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槿圆又说不出话了。

    明明商晋什么都知道，却非要说出来逗她。

    她拍了拍商晋的手, 面子里子索性都不要了：“你别说话了啊。”

    她的脸不能再红下去了。

    商晋低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

    她的力道温柔, 说是在打人都有些过了, 倒不如说是从他的手背上扶了一下。

    力气……小得惊人。

    顺从着听了她的话，却得寸进尺，拉着她的手, 把她带到了爷爷病房在的三楼。

    老爷子正拿着手机, 偷偷地发了条带着定位的朋友圈，余光透过门前玻璃, 扫到了要进来的人影，立马把手机放在了枕头底下, 老神在在地装作无事发生。

    他看到了先走进来的商晋，道：“刚才你跑下去，是去哪儿了”

    还以为他是给他买吃的去了, 结果怎么还空着手回来了

    商晋侧了侧身：“有人来看你了，你可以起来了。”

    商老爷子这才发现商晋的身后有人。

    是个身材纤瘦、个头小小的女孩儿, 被商晋挡了个严实。

    商老爷子还没看着脸, 只高兴着有人来看他了, 脸上堆笑：“这是谁来看我老头子了”

    朋友圈没通知就过来了, 这是真感情。

    唐槿圆抬起眼来, 同他打招呼：“爷爷。”

    商老爷子的脸上，笑容立刻降落, 像是有一根鱼刺卡到了喉咙, 不上不下。

    昨晚他去夜市的事情, 除了他、医生和那些他吃过的摊子的摊主知道以外，就还剩一个她了。

    这女孩儿知道得有点多。

    商老爷子心思一绕，就对商晋说道：“你出去，给我买点粥回来。”

    见商晋不动，他横眉：“总没说粥也不能吃吧。”

    商晋倒不是不想去，他看了一眼唐槿圆。

    唐槿圆也想去买粥，对商晋说道：“那我们一起去吧。”

    老爷子又发话：“留个人陪着我。”

    唐槿圆留了下来。

    商晋离开，阖上了门，商老爷子半晌没说话。

    唐槿圆不知道自己主动开口能说些什么，就数起了吊瓶里点滴的滴数。

    一滴，两滴……一百一十滴。

    商老爷子虽然没说话，却时不时地看唐槿圆一眼，暗自打量。

    有些话再不抓紧时间问出口，约莫着出去买粥的商晋就回来了，他半是隐晦、半是直白地问道：“你来这儿，是来看谁了”

    话里藏着话。

    明白点说，就是假如唐槿圆说了是来看他的，那他也不信。

    年纪轻轻的小孩儿心里藏着的那些勾勾绕绕，老人又不是真就瞧不清楚了。

    明摆着这丫头是来看他孙子的。

    “我是来看学长的。”唐槿圆听不出老爷子话里藏着的机锋，轻柔地落了一句，继续数点滴的滴数。

    一百三十滴，一百三十一……

    “……”她这答案倒是让老爷子始料未及。

    原以为小丫头说是来看他的，他会觉得她虚伪，觉得厌恶。结果不说是来看他的了，他心里居然还觉得不对劲。

    就说是来看他不行吗说来看他这老头掉了她的架了还是丢了她的脸了

    “我一开始以为是他生病住了院。”唐槿圆想起自己错过了毛概课上的答到就有着些微的懊悔，垂头懊丧说道，“是我一时心急给弄错了。”

    老爷子撇撇嘴：“毛毛躁躁的。”

    唐槿圆小学初中都是跟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她对商老爷子这样年纪的老人有着天然的好感，很自然的就朝着他笑得眉眼弯弯：“所以我现在是来看您的。”

    她笑着，声音软，问道：“爷爷，你的胃还疼不疼啊”

    商老爷子一恍惚。

    他知道自己的孙子不是不关心他，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实在惹他生气，说什么“把棺材板给锁死几十年不让他进去”，听上去就让人气闷。

    哪像是人家小姑娘，半跪在病床边儿上，露着两只像是初生的小动物一样干净的眼睛，关关切切地问一句“你还疼不疼呀”，多贴心。

    果然丫头是小棉袄，孙子不如块叉烧。

    可恨他没个闺女或者孙女儿。

    唇抿了抿，他别开眼，道：“你这是从哪儿知道，我是伤着胃了”

    “咦”手机上和赵影儿的聊天记录还在呢，她不可能记错了。

    看着老人家几次抿着干燥的嘴唇，她到打水机边接了杯温水，放到了病床边的那张桌子上，自己也接了一杯，抱在手里。

    商老爷子压根就没理会她的动作。

    他还惦记着唐槿圆会不会“举报”晚上遇见他在夜市的事，可是真要去无问，又无从下口，只能在心里郁闷着，一直到商晋回来。

    ……

    唐槿圆来医院的时候，因为着急打了车，回去的时候，打算坐地铁。

    刚走出几步就被商晋追上，拉着塞进了他的车里。

    车刚开出去没多久，她就听到他道：“我不在那会儿，我爷爷说了什么，不必放在心上。”

    不似他在他爷爷身边生活了多年，她大概不清楚他爷爷的性子，有些话若是误会了，总归是不太好。

    唐槿圆回顾了一下自己和商老爷子的聊天内容，却没记得有什么值得记或者值得忘的，就是普普通通的闲话家常。

    老爷子的动作还慢慢的。

    她给他把水端过去的时候，明明他就渴了，非等到水都快凉了，他才拿起了杯子。

    还是她最后重新帮他倒了一杯。

    结果倒完了他又不乐意喝了，对新的这杯水置之不理。

    “没说什么呀。”她道，“记得好好照顾爷爷。”

    动作这么慢的老人家，要是旁边没人看护着，估计病好起来会很慢。

    商晋点了点头。

    他回到病房，爷爷正喝着他买来的粥，见他回来了，问道：“那丫头走了”

    商晋点头，老爷子追问了一句：“那明天还来吗”

    话音一落，他自己就先皱了皱眉：“来的话就给我赶出去，我要静养我的身子。”

    ……

    第二天下午，唐槿圆没课，她用保温桶打包了自己食堂里的杂贝粥，带着到了医院。

    她是临时起意想来医院，就没和商晋打招呼。

    昨天回去她就受了梁佳佳的“审问”，问她电话里那个报她学号的男生是谁。

    知道了是商晋，梁佳佳立马给她列了“追夫一二三四条”，第一条就是：“把他的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

    唐槿圆说着不听，中午在食堂，却恍恍惚惚地打包了粥，出门坐地铁过来了。

    简直鬼使神差的。

    到了病房外面，看到里面有人在探病，她就稍微等了等，等到人都走了，她才进去。

    商老爷子这一辈子积累下来了不少的人脉，发的那个朋友圈可算是让他受了一波罪，这会儿好容易偷着了一点时间闭目养神，听到了推开门走进来人的声音，顿时眼前一抹黑。

    都是之前生意场上来往过的伙伴，不去寒暄两句还不得当，他觉得他这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等到瞧见了是唐槿圆，他有些诧异：“你怎么又来了”

    语气里却藏着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满意。

    “我今天下午没有课，就过来了呀。”唐槿圆解释道。

    她没看见商晋。

    想到商晋的课表上今天下午有课，他不在倒也正常。

    “没课就不知道学习了”老爷子哼道，“一点都不知道吃苦，考专业第一了吗就这么浪费时间。”

    “……”唐槿圆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初见商老爷子时的印象。

    ——教导主任。

    这会儿更像了。

    “爷爷，我们不要谈学习了。”

    谈学习是一件多么伤感情的事啊。

    商老爷子眼里多了点挑剔：“你不是a大的学生”

    a大虽说不是第一第二的学校，但是好歹也是国内高校第一梯队里的，这里的学生怎么着都不至于太差。

    老爷子见她说不出话来了，立刻就猜出来了。

    又是个到了大学就不学习的死小孩。

    哎，这些不知进取的小年轻。

    唐槿圆却回想起了她报a大的理由。

    高考成绩出来以后，她和顾绾绾一起看了不少学校的招生宣传片。

    a大招生的宣传片里有一句精准地击中了她的小心脏——

    “5大食堂，1378种菜品”。

    天堂。

    这一想就想起她带来的杂贝粥了，她拿出勺子递向商老爷子，说道：“我打包了一份杂贝粥过来，爷爷要喝吗”

    老爷子：“我就尝尝。”

    然后喝了个精光。

    ……

    商晋来的时候，在病房前步子稍稍一驻。

    他往病房里看了一眼。

    老爷子眉飞色舞，不知在讲着些什么，而唐槿圆低着脑袋。

    推门进去，就听到他爷爷在说“知道丁伯根吗知道萨缪尔森吗”

    哦，怪不得。

    商晋眼里添了笑意，看向了低垂着脑袋的唐槿圆。

    唐槿圆在听到门边有动静的时候，就满怀希冀地望了过来。

    她在等着下一个人探病的人来，这样她就可以溜了。

    她一开始的直觉一点都没有错。

    老人居然是g大商学院外聘的讲师。

    老人家本来和她探讨着a大的食堂，听说a大教工食堂好吃以后，居然蠢蠢欲动来做a大的外聘讲师。

    后来问及她的专业，得知她是经济学专业的，他们之间聊天的画风就诡异地变了。

    g大讲师现场教学，细数历年经济学诺贝尔奖得主。

    见她好像完全不知道谁是谁，他还一副她“有辱a大师门”的痛心表情。

    唐槿圆却没想到进来的人是商晋。

    他不应该正在上课吗

    商晋过来，先对病床上的老爷子说道：“一会儿姚老师好像要来看看你。”

    唐槿圆竖着耳朵在一旁听。

    姚老师……

    是说姚云书吗

    她忽然就更加地不想待了。

    现在的班主任来看未来的讲师。

    她就别掺和了……

    她寻了个时机，站了起来，拿着自己带来的保温桶想要离开。

    病床上的老人看着她的背影，缓缓启唇：“明天什么时候过来”

    他的目光里，矛盾地混杂着嫌弃和期待。

    “！”

    还有明天

    唐槿圆脚步一顿。

    商晋走到她身边，接过来她手里的那些东西，等她手里空无一物，才收回手看向了她：“明天你不是满课”

    他眨眼间长睫轻动，带着暗示。

    唐槿圆心领神会地点头：“嗯嗯，明天白天我满课的。”

    “哦。”商老爷子淡着嗓子应了一声。

    “抱歉，爷爷。”

    唐槿圆心软，见老人家像是有些郁郁寡欢，心里就愧疚得一塌糊涂。

    她明天哪里满课明明只有下午有一节体育课。

    商老爷子却心机一笑：“那就是明天晚上有时间了晚上我让他去接你。”

    他虽然是在对唐槿圆说话，目光却看向了商晋。

    老狐狸随便想一想，就知道是自己孙子在算计他。

    白天满课

    如果是这小姑娘亲口说的，他还会信。

    不过既然是孙子先说的，那可信度就有待商榷了。

    商晋送走她唐槿圆，又折返了病房。老爷子在他推开门进来的同时，开口道：“这就护上了”

    商晋：“难道不行”

    他倒是很好奇为什么爷爷还会想着让唐槿圆过来：“你不是说想清静点养病吗怎么还想让她过来”

    “我哪句话说想让她过来了”老爷子呵了一声，“粥挺好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