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三章

作品:《劫道

    大马金刀的翻墙被一注强光惊扰,甘砂辨认出对方声音,光柱也霎时消失。她垂下手,视野逐渐恢复清明,入户门不知几时洞开,几道黑影鱼贯而出。

    “姐――”一个瘦削的身影闯到她跟前,张开双臂拥抱她。

    甘砂舒了一口气,拍拍对方后背,“你没事吧。”

    “嗯。”图图重重点头,下巴硌在甘砂肩胛骨上,触感清晰,让她的回答鲜活起来。

    借着外头淡而薄的灯光,甘砂确认了门口竖立的三道人影,而最后一道迟迟未出现。

    “游征呢”甘砂松开图图,朝白俊飞翘了翘下巴,微幅的动作在昏暗中并不明显。

    白俊飞脑袋和手电筒一齐往屋里晃,“进来说,我们也刚到。他没跟你在一块”

    甘砂简要说:“分开了。”

    几人又陆续回到屋里,甘砂与aj擦肩,对方嘴巴动了动,没蹦出一个字,她也撇开眼。刚踏入屋内,厚重沉闷的空气像棉被一样,压得人几欲窒息。

    白俊飞将手电筒随手一放,打亮一条两头乌黑的日光灯,映出顽强残挂着的蜘蛛丝。他挑开老式六格窗的插销,把窗户推开。戴克也打开后头的一扇,对流风穿过,稍微冲淡了一屋子的陈旧。

    “两个月前来打扫过一次,勉强能用。”白俊飞解释道,“刚好四间房,稍微收拾可以凑合几天。aj、图图,你们上楼找几台风扇,房间随便进,也没什么贵重物品。”

    明里是让找东西,暗里让他们避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aj和图图相视一眼,均默默上楼。

    白俊飞拍拍手掌灰尘,放倒一把双双叠放的矮脚椅子,示意性地往甘砂脚边挪,甘砂拉过坐下。

    三人分坐在客厅空地,矮脚椅坐着局数,两个男人都大喇喇抻开两腿。

    “我们昨天晚上就出来了,你知道,24小时,只是配合调查一下,没证据就放我们走了。”白俊飞两手在膝盖上扯了扯裤子,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相对男人来说显得十分秀气,“我和老克没漏嘴,反正要死不知道,他要找到蛛丝马迹那是他本事,这是后话。”

    戴克两肘撑着膝盖,上身前倾,压低声道:“上面那小孩俩一知半解,迷迷糊糊的,估计也抖不出什么对他们有用的消息。”

    白俊飞说:“花了点时间甩掉小尾巴才赶到这里。”

    甘砂略为安心点头,打量周遭一眼,客厅是老一辈钟爱的实木风格,家具不多,款式老旧,相似场景只出现在乡镇的童年里。

    “这是你们的 ‘驿站’。”她说,“你们下一步打算到哪”

    两个男人默契对视一眼,仿佛在无声商议能否泄露机密。这样的瞬间甘砂并不陌生,连带那种被排挤的尴尬和疏远也再度寒了她的心。

    “出境。”

    在甘砂差不多要放弃追求谜底时,戴克开口道。

    甘砂下意识望向白俊飞,眼神问他:你也一起

    “谁最危险谁先走。”白俊飞半是补充半是回答道。

    甘砂吃了一惊,不知该认为他们目无法纪的天真,还是胆大包天。

    “我以为你们干完这一票就一起远走高飞。”

    白俊飞笑了笑,“不至于,你看余瑛只报了十万的损失,明摆着给yoyo一条生路,我们肯定要静待好戏啊。”

    谜面又回到那个神秘莫测的女人身上,甘砂估摸戴克在场,白俊飞也不会轻易吐露有关情报,遂岔开话题。

    “游征明天白天能到”

    两个男人又是不约而同地交换眼神,沉默片刻。这种高深莫测的交流方式实在让人憋闷,但甘砂奇怪地忍住脾气,直觉那个人不在,跟其他人争吵也无济于事。

    戴克下决定似的说:“到不了我们就得自己出境了。”

    简短的一句话像死亡预告,指尖凉意凌凌,甘砂小臂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而楼上,空气也同样压抑,aj和图图不止找出了两台风扇,一台落地摇头,一台床上小风扇,试验过可运转,他俩还把二楼房间窗户打开通风,现有的席子在铺上床。

    一切收拾妥当,寂寥和落寞再也无处可藏。

    “哎――”指腹覆了厚厚的一层灰,图图捻了捻,也不着急洗手,她倚在窗边透气,“你不好奇他们谈什么”

    aj凑到落地扇边吸风,习惯性撩起衣摆晾肚皮,手到半路,忽然一顿,讪讪松开衣摆,只扯了扯前襟。涔涔汗水吹干大半,aj才说:“知道少点比较安全,难道你还想进去再被关一天”

    “榆木脑袋。”图图嘀咕道,“明明大家一块上路,却每次都把我们两个排除在外,你就没半点想法”

    aj若有所思转过身,背对着风扇,最大档的风将他衣服吹得一鼓一鼓。

    “……什么想法反正,我跟着yoyo哥混啊,他去哪,我就去哪。”aj后半句细如蚊蚋,“你不也跟着你姐么。”

    图图嗫嚅一句,aj听不清,觉着不会是什么好话,燥热让他放弃追问。图图重重叹息,那长长的气息声沾上伤春悲秋的忧愁。aj笨拙得不懂如何安慰,只能含糊让话题跳过。

    翌日白天是百无聊赖与焦躁的重复,直至傍晚,剩余时间压缩到不足六小时,前头的情绪也发酵至濒临极限。

    为了尽可能避免行踪泄露,白天他们足不出户,只有戴克出门采购必需品。夜色降临,甘砂才得以出门透气,搬了一把矮脚椅坐入户门边。

    镇上的夜晚比乡下的热闹一些,但缺乏大自然的声音,总觉得少了一分灵动。

    甘砂正发着呆,一支矿泉水杵到眼前,她循着紧握瓶身那只手抬头,白俊飞不知几时站到她跟前。

    闷声谢过,甘砂接过瓶子拧开盖,一口水润了喉,白俊飞也挨着墙根蹲到她身旁。

    “那么迫不及待呢”揶揄的口吻跟送水的体贴走在两个极端。

    甘砂从他转瞬即逝的友好里回过神,说:“屋里热。”

    白俊飞小臂搭膝头,也抓着矿泉水的瓶颈悠悠转着玩。

    “你是担心他许诺你的钱打水漂呢,还是担心他”甘砂既然能第一个找到驿站,只有游征主动告知的可能,说明两人已经从势不两立晋级成孟不离焦,白俊飞也就大胆地打趣。

    甘砂把瓶盖拧死,乜了他一眼,包含不屑道:“有区别么,我要的东西就在他身上。”

    白俊飞伸出食指朝她摆了摆,“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我哪个意思。”

    她反射性撇开眼,一半是心虚,一半是尴尬,又混杂点点对公之于众的抗拒。

    对面人家二楼大概是客厅,即便窗帘紧闭,电视机声音也悄悄溜出,填充了甘砂和白俊飞一时无话可说的僵硬空白。

    白俊飞回头瞄了眼客厅,戴克被拉入aj和图图的牌局,三人均在远离门口的角落。

    “你悠着点,无论摆哪边,游征也跟你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声音压得很低,低到流露出一种意外的温柔。

    甘砂冷笑,“不是你起哄得最厉害吗”

    “……”白俊飞悻悻咂舌,眼眸深邃,紧盯着她,似想将想法完完整整传递出去,“反正……你懂我意思,作为同学的忠告。”

    那声“同学”如一记警钟敲在心头,提醒着她的身份与任务,游征应该只是一枚棋子,舍车保帅中的前者,更没必要搭上自己,如今背道而驰的轨迹叫她心乱如麻。

    甘砂猛然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水,下颌低下时仍鼓着两腮,咽下后嘴角还溢出一滴。她擦了擦嘴角,吹他耳朵:“那作为同学,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游征和余瑛到底有什么恩怨”

    白俊飞触电般扭开脸,还被侵6犯似的拉拉耳垂,一副为难的样子。

    甘砂豁然起身,瓶子砸向白俊飞怀里,后者机灵地捞住了。两人不欢而散,甘砂扭头上了楼。

    时间回到前一日的中午,与她同样焦躁的还有另一位同学。莫凯泽收到消息一辆厢式货车坠坡爆炸,地点刚好在游征逃离的方向上,最近一个监控镜头也曾出现那辆白色冷冻车,他二话不说驱车赶往现场。

    坠坡现场在巨香村进入路口,消防车、警车以及好奇的村民将之堵得水泄不通。出示相关证件后,莫凯泽撩开警戒线跨入现场,大火已扑灭,令人作呕的焦臭味扑面而来。货车只剩残破的骨架,黑水横流,若不是先入为主,炭黑的废墟简直拼凑不出一辆车的模样。

    莫凯泽拧眉屏气找到负责人,寒暄过后表明来意,直奔主题问及伤亡情况。

    “暂时对外称伤亡情况不明。”负责人说,面对市里来的人态度严谨恭敬,“不过刚同事在周围抛散物上找到了一些肌肉组织。”

    莫凯泽刚从笔记本抽出自动圆珠笔的手顿了下,问:“人的”

    对方谨慎地说:“还要进一步化验确定。”

    他不自觉摁下自动笔开关,细微的声响补足心脏漏跳那一拍。莫凯泽收起纸笔,和对方交换号码,请对方第一时间把化验结果告诉他。

    “凯哥,你觉得游征会在车里吗”归程的车上,驾驶座上的同事问他。

    莫凯泽在副驾座,手肘搭车窗上,食指指腹摩3挲着下巴,上面已冒出短短的胡茬。

    “他在,命没了,这案子就潦草结了;他不在,命还在,事情会比想象复杂。你觉得会是哪一种”

    领导的反问让小警察陷入迷糊,何况还开着车,不好分心,半天才折中道:“两种都不太妙……”

    “等结果吧。”莫凯泽摸出烟盒,摁开车窗点燃一根,奇怪,烟盒已经瘪了大半,明明昨天才买的。

    莫凯泽又跑了几个地方,回到所里已经时近晚上九点,留守的同事来请示是否放人,已经到达24小时。

    提起这事,又给他添了一把火,但莫凯泽无法逾越职业红线,只得大手一挥,头也不回返回自己单独的办公室。

    那边像早已做好准备,莫凯泽进门前白俊飞大摇大摆走过来,唇角浅浅一勾,朝他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下一瞬,烟盒干瘪在他的掌心。

    白俊飞像不过瘾似的,回头明目张胆睨了一眼他垂下的手。

    “后会无期。”

    砰――

    莫凯泽甩上门。

    昔日同窗之谊勾起另一段回忆,一个女人晦暗不明的侧脸进入眼帘。他记得上一次见面是她捧着文件盒离开警局,逃兵的背影唯有他相送。那也是他们分手后的第三天,也许是自尊心作祟,莫凯泽的鞋尖没有跟上她离开的方向。

    而再次出现,章甜甜变成了系统挑不出差错的甘砂,肉眼找不到谜底的女司机。

    这晚莫凯泽也罕见地失眠了,临近天明才沉沉睡去,可怜的睡眠却被一个孜孜不倦的电话打断。

    “啊,莫警官我是负责巨香村坠坡爆炸案的――”

    莫凯泽鱼跃而起,“您说。”

    “昨天肌肉组织的化验结果出来了,万幸的是,它不属于人的――”

    “那是”

    那边促狭笑了声,“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鸭子的,车厢应该运了一车鸭肉。”

    “……”

    好一个鸭子!

    莫凯泽挂掉电话,穿衣洗漱风风火火赶到单位,通知同事把手头所有线索整理开会,破案的压力落在肩头,叫人紧张也亢奋。

    会议一直持续到中午,刚要结束,一条新线索匆匆挤进来。

    游征名下一个借记卡在一个atm支取了五千现金。

    莫凯泽确认地点,在本城南面海志县上,而一条国道切着海志县而过,直通临海口岸。他在墙面地图上目测巨香村与海志县的距离,游征弃车后半日可达。

    他在地图上勾画游征可能的行驶路线,从离开十里村开始,先往西,再南下,迂回的路线在地图上呈现一个左右颠倒的“7”字。

    游征学历背景不低,绝非一般铤而走险的悍匪,理应明白警方能够通过银行卡动态定位他,但也不排除逃犯因为妄想而精神错乱,应激作出不理智的举动。

    不管他是精神错乱,还是在遛他们玩,任何一个新线索都有可能成为解开谜团的线头。

    他刻不容缓地结束会议,收拾好手头文件,宣布道:“马上联系当地警方同事,请求协助锁定取款人,我们马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