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作品:《柔弱无骨

    姜荺娘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薛老太太竟然对着她也玩了这一手。

    然而关心则乱, 她只一听到老太太病重的消息连思考的余地都缓冲不来,就急冲冲回来看她老人家。

    这不才给薛老太太逮了个正着。

    姜荺娘是个什么人薛老太太岂能不知。

    她起初倒也没有真的怀疑姜荺娘,虽心痛不已,但还是要打起精神来将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查个清楚仔细, 要为姜荺娘讨回公道来。

    只是却没有想到查到后头, 她又从薛家另外两个姐妹那里问出了几分端倪, 但她却没有惊动任何人,又派了冯嬷嬷私下里将姜荺娘身边的人提来问话。

    待到后来, 芷夏也供出几分来,薛老太太前后一联想, 顿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是既欣慰也气恼。

    欣慰是为的姜荺娘这份姑且算得上周密的计划。

    气恼却是为了姜荺娘这般不信任自己而感到失望。

    这姑娘来了府里之后固然乖巧听话,只是人无完人, 彼此都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若非刻意隐忍, 她又怎么可能做到事事温顺恭谦。

    连带刘氏和薛桂珠那两个泼辣的都能忍下气来,可见姜荺娘也不是个没有心眼的人。

    她一面感谢着薛家的人, 一面防备着薛家的人,连与薛桂珠清算的方法都这样恩怨分明。

    薛老太太若是愿意,自可保薛桂珠平安无虞, 并且压下一切不好的传言, 只声称是姜荺娘自己失足落水,自然也怪不得谁了。

    只是那样一来,姜荺娘便不会再回去薛府,也不会再认薛老太太这个亲人。

    她能做出这样的假设, 必然也是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这样令人寒心的事情她都能接受了,她对薛老太太这个外祖母又能信任到哪里去

    薛老太太望着她,愈发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想来我先前与你推心置腹的话,你也全都当做了耳旁风是不是”

    姜荺娘垂着头,惭愧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外祖母,您既都知道了,我也没有脸瞒着您,只是五妹妹到底是薛家的姑娘,薛家是我的恩人,我不能恩将仇报……”

    她说着又顿了顿,声音冷下几分来,“只是我再怎么大度,再怎么能忍,也不能忍她这样害我,是以若薛家以恩情要挟我原谅她,维护她,我却万万做不到。”

    “阿芙,你如实告诉我,你又是怎么看待我这个老太婆的呢”薛老太太问她。

    姜荺娘低着声音道:“您待我好,您维护我,我都是知晓的,只是我却深知人之本性,我若没死,便算不得什么大事,五妹妹便只是‘犯错’而非杀人,为了大事化小,也许只是罚一顿了事,您是薛家的长辈,自然会以两全之策为优选……”

    姜荺娘先前也是一早都揣摩过了。

    以薛老太太的立场来看,她必然会为了保全姜荺娘和薛桂珠折中而行。

    若当真狠狠罚了薛桂珠,那么薛家人必然会记恨姜荺娘,这样一来并不能真正为姜荺娘好,只会令她在薛家难以做人。

    既不能息事宁人,那便罚上一顿。

    惩罚之后,一家人尚且还能维持,也叫他们对姜荺娘生出惭愧的心思来,往后能对姜荺娘更好一些。

    关键的地方就在于姜荺娘要的并不是这些所谓的好。

    薛老太太不得不佩服姜荺娘在做这些事情之前竟什么都想到了。

    “就你,年纪轻轻还深知人性在我面前说大话,也不嫌硌牙。”薛老太太冷哼道。

    姜荺娘被老太太这么一挤兑,脸也止不住涨红了。

    “那您身体没有大碍吧……”她有些心虚地转移话题道。

    薛老太太瞪了她一眼,道:“托你的福,还没断气。”

    姜荺娘闻言,只可怜地扯住她的袖子,哀声道:“实则我也不愿看到您为难,若我当真有心利用您,直接回来告状,对着五妹妹不依不饶,拿出我母亲来逼得您不得不维护我,之后我再离开薛家,岂不一样”

    薛老太太见她还理直气壮,便扭她一下,道:“别与我打马虎眼,这回算你自己聪明,回头我再与你计较,只是当下你既用这样的借口回来,就便继续这样与旁人说就是了。

    如此你是自己险捡了条命回来,料那大房的人也没脸来找你了。”

    姜荺娘听得薛老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护着自己,顿时亦是感动不已。

    “您待我真是好……”

    薛老太太却不耐地甩开了她,道:“现在在我这里卖乖也没有用了,回头我必然会与你也算清这账!”

    姜荺娘闻言有些瑟缩,长辈向来都有这样的威仪所在,叫她局促不安得很。

    后来姜荺娘一直陪着薛老太太到天黑,薛老太太才叫冯嬷嬷放消息出去说自己醒来。

    这时薛家的姐妹也都过来,既是瞧老太太,也是来看姜荺娘。

    姜荺娘则是拿着这说辞骗了所有人,回头见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又心虚地低下了声音,旁人只当她是说不下去了,便更可怜她的遭遇。

    薛老太太觉得累了,便叫她们都走。

    待姜荺娘与其他两个姐姐出来。

    薛桂瑶便与她道:“你可知道五妹妹是个什么下场”

    姜荺娘摇了摇头。

    “妹妹她做下了错事,外祖母要将她嫁去外地,只是母亲一直没肯松口,一直都僵持着……”

    薛桂瑶哼了一声,道:“只怕姐姐还不知道吧,那日我母亲在场却听得真真的。

    大伯母当日说给阿芙找了个合适的人家,说那人家是卖茶的,老实本分,后来阿芙就被五妹妹推入水中生死不明。

    再后来,祖母便说叫五妹妹嫁去外地,就嫁给大伯母自己选的人家。”

    她说着便露出了讽刺的表情来,道:“结果你们猜怎么地”

    结果那卖茶叶的远亲茶商原来竟是个缺条腿的,而且那人还娶过妻,前一任妻子便是被他给打跑的,乡镇附近的人都嫌他残暴,哪怕再不疼惜女儿,也不愿意将自家闺女嫁给他。

    那远方表亲为此便给刘氏送了好些东西,就托她在京城给自己儿子找个不知情的对象嫁来,刘氏那日便与老太太说起了姜荺娘。

    薛桂琬听完后,脸色亦有些不好。

    “母亲她怎能这样做……”

    薛桂瑶道:“所以我说阿芙可怜,现在家里人都知道了这事情,谁都不再为五妹妹说话了。”

    姜荺娘见她们竟都站在自己这边,心里隐隐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自己天生就是与她们是一家人一样。

    她先前心里那种不安的情绪顿时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归属感。

    当天夜里姜荺娘躺在枕头上时,却有些睡不着。

    芷夏因为没忍住将她的事情与老太太说了,在她面前也很是没有脸面,便悄悄将灯吹了,也没敢打量姜荺娘。

    姜荺娘陷在黑暗里,也懒得动弹,慢慢地便沉入了梦乡里去。

    只是当夜姜荺娘却不知怎地梦见了薛桂珠被逼死的场景,又梦见薛桂珠面目可怖的来到她面前。

    初时她还有些怕的,后来那些可怕的东西竟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冽熟悉的香气,令她的噩梦逐渐瓦解,叫她又重新陷入沉睡当中。

    待天亮时,姜荺娘却在自己枕头边上发现了一只木偶。

    那木偶被人穿上了衣裳,显得有些可爱。

    姜荺娘拿到眼底仔细看,发觉梦中的香气便是从这木偶身上来的。

    她再仔细打量,竟觉得那衣裳也眼熟得很。

    这不是庄锦虞春穿戴的式样,又是哪个

    姜荺娘没忍住笑,将芷夏叫来。

    芷夏看到她手里那木偶更是心虚。

    “姑娘莫要见怪,是那位瑾王殿下叫奴婢这样做的……”

    “他叫你这样做你就这样做,你是谁的丫鬟”姜荺娘脸上也没了什么笑意。

    芷夏吭吭哧哧也说不清楚,只含糊道:“姑娘的事情老夫人对奴婢已经很是不满,是……是瑾王殿下说奴婢可以继续留在姑娘身边,但要替他传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才行……”

    姜荺娘扫了她一眼,虽没有责怪她,但也并不赞成她这样做。

    只是她到底没有制止芷夏。

    只怕以庄锦虞那性子,她若是能处置了芷夏,他便能重新安插个叫她拒绝不了的人。

    她索性也就不去废那个力气了。

    “姑娘,早上的时候大房的丫鬟也来过,说是大夫人想要见您,我只说姑娘未醒来,她便回去了,我猜想她待会儿兴许还会过来……”

    姜荺娘道:“她待会儿若再过来,你便回绝了她就是了。”

    这个时候再去见刘氏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芷夏暗暗记下,果真将片刻之后又来的丫鬟给打发走了。

    而大房那边刘氏在姜荺娘回来之后便迟迟没有露面。

    一来薛桂珠做了丑事,叫她没脸见人,二来她自己也用了龌蹉的心思,故意给姜荺娘择了个性情暴戾的人家也被揭发出来,她实在是丢人得很。

    只是她没想到她一早上托了丫鬟去请姜荺娘过来,对方竟还拿乔不来。

    “珠儿呢,叫她出来。”刘氏烦躁上火,只叫那丫鬟将薛桂珠叫出来想想主意。

    岂料那丫鬟听了她的话后,神情反而愈发慌乱。

    刘氏察觉出不对,忙问她:“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珠儿不在她的房间里”

    那丫鬟闻言连忙下跪磕头,与刘氏道:“是姑娘要奴婢瞒着的,她说奴婢若是不应,便要奴婢全家好看……”

    刘氏大惊。

    这当口,薛桂珠却不在薛府里,而是不知道想了什么法子将秦砚给约了出来。

    秦砚大抵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表妹竟变了个人似的,他本想劝她几句,只是才进了那茶楼的包厢里没多久,秦砚便见鬼似的离开了茶楼包厢,而薛桂珠却在众目睽睽下衣衫不整地追他出来,一时间令人议论纷纷。

    这种坊间轶事最难藏住,在薛桂珠回到府里的当天,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也都传到了薛府里头。

    薛老太太听说了这事情,大骂大房的人都疯了。

    “这时候竟还不看住那孽障,叫她跑出去发疯,她这是把我薛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她急匆匆带人赶去了大房,却见薛桂琬满脸泪痕地跪在地上。

    “怎么回事儿”薛老太太问道。

    刘氏却怔怔道:“母亲,你帮帮我,帮帮你的孙女,她如今名声都被那秦砚给毁了,我想,不若叫琬姐儿出面承认白日出现在茶楼里的女子是她,叫她代替珠儿嫁给秦砚做妾……”

    薛老太太越听越觉得荒唐。

    “三丫头已经许了人,你竟连她也不放过!”

    “母亲,我不要姐姐替我,我心甘情愿做表哥的妾室……”薛桂珠话还没说完便被刘氏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刘氏双目赤红,气得头昏脑涨。

    “你给我住口!”

    薛桂珠捂着脸呜呜的哭,薛桂琬却被冯嬷嬷扶起来。

    “母亲,我不愿替妹妹。”

    “妹妹有今日,都是母亲一手造成,母亲若是要怪,就怪自己吧。”

    薛桂琬头一回说出这样冲撞的话,竟叫刘氏怔了怔。

    薛桂琬却抬起手来,露出右手不太灵活的小指,与刘氏道:“自幼时妹妹因玩输了便气恼地关门夹断了我一根尾指,母亲你为了保护她的名声,逼着我说谎,维护她的名声。

    后来妹妹因为贪图那些漂亮的头面,昂贵的钗饰,你便应了那富商王虎的亲事,要了他一半的家产,将我许配给他,我也无话可说。

    可是如今,妹妹需要用到我了,你便毫不犹豫将我拿出去顶着。

    我虽是个庶女,可却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您若逼我,了不起就是一条命罢了,我又何苦活得这样卑微!”

    薛老太太听了,顿时陷入了沉默。

    刘氏听了她的话眼泪也止不住。

    她那样疼惜宠溺的女儿,如今就变成了这幅样子,怪谁呢

    是她纵容得薛桂珠胆子越来越大,乃至她最后连杀人害命的事情都敢做出,最该负这责任的实则就是她自己,她心里又怎会没数。

    薛桂珠听了这些却没有丝毫的动容,仍跪在刘氏面前扯着刘氏的袖子道:“母亲,我只要嫁给表哥,不要嫁给别人……”

    刘氏也慢慢地跪在她面前,问她道:“你再说一遍。”

    薛桂珠感到痛心无比,却仍然咬住了那句话,“我要嫁给表哥,做妾都行,我只要他,母亲那样疼我,为何连这点简单的事都不能成全我呢!”

    刘氏闭了闭眼,什么话也没有了,只抱住了薛桂珠痛哭出声。

    薛老太太只冷眼旁观,知道刘氏自己心中也有数了,便不再置问。

    隔几日,薛家角门分别发出了两辆马车。

    一辆是去往外地的马车,载着薛桂珠嫁去刘氏故乡,而另一辆马车则是薛桂珠身边丫鬟,是以妾的身份送去了秦府,对外只说当日是五姑娘身边的丫鬟与这秦砚逾越了规矩,如此也保住了薛秦二府的名声。

    刘氏则是一场大病倒下,竟都下不来床。

    发生了这些事情,却是远远超出了姜荺娘意料之外。

    没几日秦砚得了机会便来府上见姜荺娘,又急于与她辩解道:“姜姑娘,那日是五妹妹骗我说是要说清楚关于你的事情,我才过去的,实则我与她并无纠葛,我当时见她古怪,便毫不犹豫离开了,却没想到她竟自毁名节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姜荺娘虽同情他的遭遇,却也不想叫他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正欲与他说清楚,余光却瞥见帘子后有个人影子躲着。

    姜荺娘瞧那鞋子式样,不是芷夏又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