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7

作品:《榕树下[穿越时空]

    礼貌性的回应尚哽在喉口, 梁然甫一抬头,笑未提起,却先一步被身旁的秦四霍然拉住胳膊,往身后拽了半步。

    脚下一趔趄, 想好的回答也顺势滚回腹中。

    “不是说要去看爷爷奶奶吗?”秦四方才还兴致勃勃给人指媒的话锋一时间急转直下,伸手便指了指二楼房间,催人似的,“趁着现在还没到听丽姑发言的时候,你先上去,

    别耽误了时间。”

    “……”

    梁然疑惑间盯他一眼,没吭声。

    下意识回过神一看,对面那男人却已经收回手, 复又眼睫低垂, 不发一语。

    她隐约觉察出秦四的害怕,却不知道这恐惧从何而来, 只觉得气氛诡异, 独独自己被蒙在鼓里。

    左右瞧不出端倪,只得最后瞥过那古怪男人一眼, 便径自绕过人往宴会厅走,撂下一句:“那我先上去看看外公外婆,等会儿有什么事, 你再上来叫我。”

    话虽如此, 却到底留了个心眼,走了几步, 在楼梯口处再回头,又一眼瞧见秦四和那男人站到一边,不知在讨论些什么,神色略有些苍白。

    还待再看,秦家大姑秦丽却已经先一步走到两人身边,严严实实把那空隙遮住过后,复又领人走到更远处、少无人在的泳池小露台。

    神神秘秘的。

    梁然不得不暂时断了想法,转身上楼。

    走过铺满北欧风羊绒地毯的旋转阶梯,不时有年长的女仆认出她来,微微颔首示意,都被她摆手谢过。

    记忆中空阔到令人害怕的秦家老宅,如今依旧面积惊人,光是二楼一层,不包会客厅同书房,就足足有二十来个房间。

    梁然停在楼梯间回忆了好半天。

    童年时在这长廊中来去玩闹的记忆好似还在昨天,但她上一次回来,却已经是两年前。

    “砰——呲!”

    蓦然,一声瓷杯落地的脆响直直自左手边传来,动静之大,深陷回忆里的梁然这才霍然回神,循着声音向那头走。

    最终,在书房前停下脚步。

    她刚要抬手敲门,却听得里头一声惊怒之下的大吼:“我说过了,这是我们秦家自己的事,什么tas什么组织,我们不需要这些人的帮忙!越多人插手,只会让事情越来越乱!如果超出控制,阿梦,你有没有想过,要谁来负责?!”

    是外公。

    至于——tas?那天在大榕树上看到的标志?这和秦家有什么关系?

    梁然满心疑虑,右手僵在原处。

    里间沉默片刻过后,传来外婆一贯温柔的细声细语,却是在转开话题,轻声问:“阿然是不是该来了?”

    外公没应声,她顺着门缝看去,隐约只能看见老人颓然跌坐书桌前,手指抵住前额,面容掩在阴影中,看不分明。

    “老头子,别动这么大的肝火,我们老了,拦不住的,”倒是外婆轻叹一声,“就连最听话的阿芳,也宁可病十几年,都不愿意走以前的老路——眼下老五老七都试过了,没用,都不是那块材料,不找那些组织帮忙,难道你真愿意看着咱们家的男丁死绝?”

    虽然没把话挑明了说,但明眼人也多少能听出来话题之沉重,以至于书房里头默然许久,压抑的气氛无处宣泄。

    末了,老爷子方才一指门口,“你去看看,阿然来了没有,接她上来说说话。”

    像是终于妥协。

    在门口偷听的梁然闻声,来不及细究这话里的诸多含义,忙踮脚小步跑到不远处,复又装作刚上了楼的模样,放慢脚步,算好时间,堪堪与拉开门出来的外婆迎面撞上。

    不忘抬眼时挤出个温善笑意,喊声:“诶!外婆,正好看见你了——我刚到,没误事吧?”

    “没误事没误事,我们阿然不在,家宴怎么开场,”外婆一见了她,便亲热地上前几步,将人一把挽住,丝毫没有两年没见的生疏感:“外婆天天想你,你这小乖乖,到底忙些什么,是不是不让你四哥拉你回来,就真不回来看外婆了?”

    仿佛刚才在书房门前听到的几句零星对话是平白一场梦,半点没有沉重心情似的。

    外婆还是那个在几兄妹里最疼爱自己,永远对自己高看一格的慈祥老太太,外公也是个虽然严肃,却总愿意让自己骑在脖子上撒娇的嘴硬心软小老头。

    梁然很是识趣,当即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和老人们闲聊会儿家常,刻意忽略双方“各怀鬼胎”的事实,倒不失为一次融洽的“商业假笑现场”。

    等到话题竭尽,该套的话一句也没套出来,这才不得不悄然转开话题,问一句:“要不我们下楼看看吧?”她揉揉肚子,“我有点饿了,外婆,来的路上急匆匆的,四哥还没给我吃饭呢。”

    老夫妻对视一眼。

    “好啊,”外婆随即搭腔,“走,带我们小六吃点好吃的,今天你丽姨还请了很多大厨回来,让我们小六试试他们的手艺。”

    是故,不多时,她这鲜少露面秦家家宴的“小六”,便左右手各搀着一个秦家大家长,缓缓下了楼。不忘在众人的注目礼下微微颔首,装出一副乖巧柔顺的模样。

    微笑之余,视线却不自觉悄然在人群中寻找着秦四——和那个奇怪男人的踪迹。

    左右遍寻不着,倒是瞧见自家丽姨在角落里和个老佣人急赤白脸地在交代着什么,秦丽哪怕商海浮沉,都一向得心应手,难得有这样的失态局面,叫人难免有点好奇。

    梁然因此一眼便记住了那女佣的脸。

    趁着外公外婆在和拖着病体赶来的魏家老爷子寒暄,又借口上厕所匆匆离开。

    视线逡巡一圈,埋头疾走,不多时,便在秦家老宅后院的单间小厨房里,堵到了那个被“刁难”的老佣人。

    这佣人婶婶叫楚眉,梁然有些印象,似乎是个命途多舛的哑巴。当年大姑做慈善项目给人提供工作,独独相中了她,在秦家工作十年,勤勤恳恳,说是大姑身边最体己的人物也不为过。

    可惜,如今明明大抵四五十岁上下,瞧着却像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了,想来在秦家过的日子也不算太松快。

    “楚婶——”梁然假意路过,一不小心撞到了正低头搅和汤水的女人,忙惊呼一声,“对不起啊,我正好到这边找厕所,好久没见你,急着打招呼……一下没注意到,你没烫到吧?”

    楚眉和善笑笑,冲她摆手。

    梁然便作势亲热地凑过去,匆匆瞧了一眼锅里,像是在煮奶油蘑菇汤。

    “你这是在给丽姨熬汤?”她满面与年纪相符的童稚天真,侧过脸问人,“今晚家宴不是临时请了很多米其林厨师过来吗?怎么大晚上还喝奶油蘑菇汤啊?”

    腻味不说,这锅汤闻起来显然也和米其林大厨的手艺没得比。

    闻声,楚眉面上神色一变,急忙向她连连比着手语。

    梁然看不懂,又怕自己一不小心表露太过,便只随口敷衍一句:“闻着挺香的,要是我再小两岁,肯定馋虫都冒出来了。”

    眼见着对方的情绪倒是愈发平静下来,厨房也并没什么其他异常,方才真去了趟厕所,以免露了马脚。

    再出来时,楚眉已不见了踪影。

    唯有那锅汤仍温在灶上,隐隐飘香,汤匙和瓷碗搭在一旁,似乎为谁准备着似的。

    梁然步伐一顿,停在那汤锅前,若有所思。

    ——“阿然!你还呆在小厨房干嘛呢?快来,大姑要讲话了!”

    不远处,似乎一路循迹赶来找她的秦四一声急呼,打断了梁然凝重神思。

    伸到一半要去拿汤匙的手也默默收回,她应一句“好”,便扭头离开。

    秦四催的急,她一路小跑,自然无暇扭头回看。

    也因此,并未注意到,就在她踏出那小厨房的瞬间,整个厨房的磁场开始剧烈震动,锅碗瓢盆无声“颤抖”,伴随着“刺啦”一道细响,虚空中,忽而平白撕裂开一道豁口,莹白五指猛地伸出,扒住那黑色裂痕边缘。

    随即是一双锃亮皮鞋堪堪触地。

    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自那时空缝隙弯身钻出。

    一切静止,虚空停滞。

    唯独男人活动如常,摘下口罩后,便拎起那汤匙,自汤碗中勺起一口奶油浓汤,轻啜一口。

    “……!”

    几乎是识别出那味道的瞬间,他眉心一抖,霍然抬眼。

    眼神不住四处打量,似乎在寻找着某些藏匿在暗处的物什。

    不知想到什么,复又扭头,瞧见裂痕遮挡之外,梁然小跑离去的背影。

    “寄生体……”

    猛地,他放下汤匙。

    正要转身扶住时空裂缝转移地点,蓦地,男人却又动作一顿。迟疑数秒过后,到底还是撩开耳边假发,露出那被遮盖的微型通话器。

    耳边机械的电子音反复播报:“tas待命确认。通话网络搭建中,通话网络搭建中……已为您接通小组联络人:k。”

    几乎是在通话顺利接通的一瞬间。

    程家旭强压怒意的低斥声,便自电话那头传来:“c,我想你刚刚到任两天就能越级提升,靠的应该不是不听指挥擅离职守吧?今天你在秦家的意义,是为了洽谈,不是探险!你的位置信息已经离开主控范围,请你尽、快、转、移。”

    闻声,被称作c的男人沉默片刻。

    再开口时,沉沉嗓音,如墨石厮磨。

    ——“新官上任三把火。k,如果你不想第一把被烧,谨慎言辞,应该会比较好生存。”

    话音落下,也不待对面回答,通话便当机立断地迅速切断。

    时空裂痕又一次被c徒手拉扯扩大,他微微躬身钻入,徒留右手微微冒头,凭空一摆。

    下一秒,空无一人的小厨房重新恢复平静,就连小汤匙也干净如初,摆放原处。

    隐隐冒着香气的奶油浓汤温在灶上,等待“被饲养者”品尝。

    =

    这一晚,秦家家宴算不上什么惊心动魄,充其量,不过是隐藏在明面下的风波诡谲。

    因为秦丽“身体不适”,强撑着在家宴上发言完后便回房休息,原定的自家人“吃顿温馨宵夜”,也就此权且中止。

    对此,虽然外公外婆满是歉意,梁然倒并不怎么意外。

    毕竟在秦家中年这辈里,秦丽从来是乾纲独断那一个,剩下的秦家二舅舅、三舅舅,除了在家族企业里领一份闲职啃老,基本也就是完全体的“纨绔子”罢了,实力不够,没什么话语权——老大都不在,吃宵夜也实在太不给面,当然不能快快乐乐吃了。

    但夜宵既然不吃,她也就没有多少久留在秦家的理由,因此陪着秦四等人送走最后一批客人,便伸手向人要手机,“四哥,让我打个电话给爸,他该急着来接……”

    “急什么急什么,”秦耀扬还没接话,一旁的外婆便抢过话茬,“你都多久没来了,少说也该在咱家里住两天再说,这么急着走,阿然,你是不是嫌弃外婆对你不好?”

    天下老人都善用这种泫然欲泣、看似自贬其实给人施压的招数。

    但梁然一向自诩百毒不侵油盐不进,一时间心下冷笑,只复又向秦四抖抖手,“我就打个电话,不然我爸不安心,也会直接杀过来的——别到时候他又在这边大闹一场,那就麻烦了。”

    两年前梁自成在秦家大闹、跟秦家恩断义绝的事还历历在目,她这话一说出口,在场的几个老中青脸色都不好看,却也拿人没办法。

    不得已,秦四还是递出手机,却又走近几步,压低声音:“来都来了,阿然,你还是住一晚上。”

    梁然没理他,转身拨出电话。

    梁自成语气依旧很冲。

    刚一接通,开口就是一个直怼面门的:“喂!”

    “喂,是我,爸,”梁然话音淡淡,接上后话,“这边弄完了,你能不能过来接我一下?或者让老张来接我,今天太累了,想回家。”

    那厢,梁自成还没搭话,倒是辛丽的呜咽声传到耳边。

    梁然眉心一蹙,心头隐隐感觉不妙。

    果不其然,梁自成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倏而撂给她一句:“如果你非要跟秦家人在一起,爸爸也管不了你。”

    “我……”

    梁自成抢在她前头,痛心疾首:“你辛丽阿姨跟我聊了很久,这几年,是我管你太多,现在你满心都想着叛逆,爸爸给你打了一百多个电话,你一个都不接,明知道我和秦家闹僵了,还非要用秦四的手机跟爸爸联系,非要去参加秦家的家宴,你说,你不是为了气我,是为了什么呢?然然,爸爸很爱你,但也真的对你很失望。”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听着梁自成长篇大论,辛丽那仿佛背景音一般的哭声像是一把刀往她伤口上戳,一捅一个洞。

    “……”

    好笑的是,她曾经天真的以为,梁自成和秦家是不一样的。

    梁自成是个负心汉,是个坏丈夫,却从来不太算是个彻底的坏爸爸,虽然她出于母亲的心结和对辛丽的憎恨,几年来从没给过梁自成好脸色,可梁自成毕竟一直恪守底线,爱护着她,也算是她一直以来的退路。

    但今天——今天。

    这个改变让她措手不及,甚至大脑迟迟给不出精准的判断,只能凭着简单的直觉挤出一句:“直说吧,梁自成,你什么意思?”

    “……然然,你呆在秦家吧,想待多久待多久,爸爸睡了。”

    话音落下,电话被霍然挂断。

    滴滴声不住传到耳边,而梁然面无表情,深呼吸过后,对着那挂线声,依旧微微放大音量“接话”:“好,那你不用到门口,这边车多,到山脚那块停车坪等我就行,我过会儿就下来。好,我会注意安全,你也是,拜拜。”

    说完,便两手合围,装模作样地划动页面上并不存在的挂断红键,里子面子都做全。

    把手机还给秦四过后,也不多话,只匆匆拂开人群,跑到宴会厅后头的小茶厅,拎起自己一早放在这的小书包背上肩膀。

    再回到秦家人面前时,开口便是早早酝酿好的一句:“我爸马上就过来接我了,外公外婆,我还是先下山,这边半山区夜路……”

    “我送你吧,”还没说完,秦四便抢先一步打断,“送你下山,你一个人太危险了。但你至少吃点什么东西垫垫肚子再走,你身体又不好,忙着招呼客人,一晚上没怎么吃过东西,别回家路上饿晕了,到时候姑爸又有意见。”

    “不用了,我——”

    “是啊,”她话没说完,不怎么说话的外公却竟也在这时搭腔,不等她再反应,随便伸手一指,便点了正在收拾酒桌的楚眉,做了个拇指向右摆弄的手势,“你,去端点热乎的汤水过来,给小六尝尝。”

    梁然:“……”

    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被几个人按着肩膀,左右推搡两下,当即明白局势,便索性不再推脱,僵直着坐在了宴会厅角落那皮质沙发上。

    不多时,一碟精致的奶油浓汤和意面便被端上小茶几,梁然被一群人围在中央,尝也不放心,不尝又——又被一群人看得瘆得慌。

    末了,还是试探性地轻抿一口,感觉到没什么奇怪反应,这才复又挑了两口意面,慢悠悠嚼吞下肚。

    一下,两下。

    在外公外婆满意的视线里——有种奇怪的火烧火燎感觉,开始从小腹蔓上喉口。

    “我试点味道就好,你去备车吧,四哥,”末了,放下碗筷,梁然起身,“我去上个厕所就出来。”

    说完,便背着书包往洗手间走。

    转身把门一锁,确认门把牢固,她又把洗手间里的洗衣筐和银质置衣架小心挪动,将门死死堵牢,只剩下最后一个垫脚凳,搬到离地足有约莫一米来高的通气窗下。

    开什么玩笑,原本以为多少还有梁自成这条退路,自己想着两边兼顾不撕破脸,结果秦家人这是急着要动手了,怎么可能再让秦四送自己回家!

    关键时刻,不行也得咬牙上了。

    梁然竭力踮起脚尖,够住一根窗栏。

    无奈腹中那种灼烧的感觉愈发明显,搅得她大脑发涨,整个人头重脚轻似的,好不容易接连扒上窗栏的左右手也跟着痛得微微发颤。

    “你行的,梁然……”

    她只得喃喃着安慰自己,心里一发狠,猛地一蹬那垫脚凳,双手使力支撑身体,手脚并用,攀上窗沿。

    来不及松口气,她正要站稳,却不料身体一歪斜,肩膀上的背带又蓦地一滑,连带着本就发颤的左手登时失力——!

    “呃!”

    她先一步痛呼出声,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到来。

    眼角余光撕裂般黑影闪过,下一秒,取而代之的,便是重心失却后的猛地一栽,触地之际,又被人伸手一揽,继而稳稳双手环抱,男人微微弓身,恰与她肩颈相抵。

    鼻尖松烟淡香萦绕,耳边甚至听得人平缓呼吸。

    “……”

    愣愣间睁眼环顾,梁然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眼下状况,却先双脚稳稳落了地。

    下意识侧过脸,她看向他攥住自己手臂的纤长手指,又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你怎么会在……”

    “闭眼。”

    男人话音沉沉,长睫低敛,回避着她的打量,打断她说话倒是毫不犹豫。

    梁然嘴角一抽,一边揉着愈发生痛的小腹,一边仰头看人:“啊?”

    或许是话里的疑惑不满太过明显,他顿了顿,竟还真的放缓了语气,重复一遍:“可不可以……闭眼?”

    这惜字如金的几个字加的有点笨拙,却又莫名其妙,怪可爱的。

    如果不是下一秒,门外便传来敲门声,接连几句喊着“阿然,怎么还没出来”、“我们用钥匙开门了”,这小小的闭眼“请求”,指不定还能把而今满头大汗的梁然逗笑。

    她霍然回头,来不及顾及什么闭眼不闭眼,只指着窗台,用气声说着:“不行了,你帮我搭把手,让我爬过——”

    话没说完。

    如竹节纤长的手指不容推拒般覆上她眼睑,那触觉冰凉,连指缝亦不透半点残光。

    梁然只听得耳边“撕拉”一声,仿佛某种布料被生生扯碎,继而腰肢便被人轻轻一揽,身体凭空跃起,又深深坠落!

    她听见破门而入的一声巨响,听见一群人如无头苍蝇般左右乱晃的脚步,又逐渐远去;

    也听见似乎不远处的二层阁楼,有某种小兽呜咽的痛哭声,夹杂其间的,是秦丽暴怒的厉声呵斥,反反复复重复着“养你有什么用”。

    一切都清楚而后朦胧。

    自始至终,最最清晰的,只有身边这奇怪男人几乎在这空间中轻不可闻的呼吸声。

    以及皮肤相触的地方,切身感受到的——对方体温几乎一瞬之间降至冰点,攥住自己右臂的手指甚至好似长出一层薄薄冰渣,但凡挪动,便传来剐蹭般疼痛。

    她恍神间,蓦地被这痛意惊醒,蓦地挣扎着去掰男人覆在自己眼前的手指!

    “你是什么人,我……”

    “别动,”依旧是言简意赅,不知为何,这次稍稍停顿过后,却还补上一句,“这里暂时还不适合让你看,一不小心就会……抓紧我。”

    话音刚落,便听得耳边有如上次穿越回程时的【呲】声细响,接连数下。

    等到回过神来,双脚已然再次落地,眼前手指撤开。

    她不断适应着眼前的光线,频繁眨眼,依旧分辨良久,才认出原来是自己的房间。

    因为她一贯的要求,但凡她不在家睡觉,一定是要保证窗门紧闭,四面无口。

    也因此,毫无疑问的,现在她和他就这样站在一个……浑然天成的密室中。

    一时无话。

    男人被口罩严防死守遮住的大半张脸叫人看不透表情。

    但她基本依旧可以确认,这个男人,大概是眼下她所能接触的所有“奇人异士”中,能力最顶尖的一个。

    空间穿梭,瞬间移动?

    所谓的超科学事件近在眼前,而对方依旧一副波澜不惊面孔,丝毫没有想要炫耀,又或是向她解释的意思。

    想到这,梁然把自己的粉色书包随手一扔,慢吞吞揉着腹部,跌坐在床上。

    半晌,方才仰起头,问了一句相当之常规的:“你是谁?”

    “……”

    对方也相当常规的选择不回答。

    “可不可以卸了假发,脱了口罩?”

    男人摇了摇头,“现在不能。”

    “不看就不看吧,”反正我也拿你没办法,她腹诽,又追问:“那我们……认不认识?你好像很照顾我。”

    他不回答了。

    退后几步,拉开窗栓,冷风从霍然打开的窗缝间涌入,一时间,他那未曾扣紧的黑色西装衣角翻飞,似乎下一秒,只消纵身一跃,就要被她问得“畏罪潜逃”似的,

    她想到那画面便笑,笑到一半,腹中的灼烧痛感却变作绞痛重新阵阵袭来,额上霎时间爬满汗意。

    可机会难得。

    是故,依旧强撑着,她只是微微放轻声音:“最后一个问题,我想问你,知不知道秦家有什么计划,在那个计划里,我扮演着什么角色……会不会死?”说话间,她冲他笑了笑,指指肚子,“好像现在一样,我感觉我痛到快要死——”

    “你不会死。”

    这好像是他们的对话里,她最最清楚听到的一句,低沉而略显嘶哑。

    男人走近她面前,轻而又轻地,拂过她头顶发旋,腹中的剧痛当即犹如一根被抽走的红线,霎时间,在他掌心被碾成粉末,扬作飞灰。

    他在她面前微微蹲下身来,与她平视,眉心紧蹙,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可他说:“你会活得很好,梁然。”

    “……啊?”

    男人没有解释,只伸手,轻轻把她鬓边被风吹乱的鬓发别到耳后。

    梁然看见他被口罩遮住的下半张脸,似乎隐隐有微笑的痕迹,却看不分明究竟。

    仿佛无从说起般永带隔阂。

    在困意袭来之前,只听得最后一句落在耳边,温柔弥坚。

    “记住啊,阿然。”

    ——往前跑……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