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一枝对他的回应只是喝了一口烈酒,平静的说:“安吾,你喝多了。”

    她如以往那般平淡的回眸,眸里倒映着深深浅浅的细碎灯光,她勾起一个淡笑,像是在给他找台阶下似的继续说。

    “少喝一点,明天还要工作。”

    坂口安吾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也深知织田一枝是什么身份,可为什么会情不自禁的问她这个问题

    悠扬的音乐没有停止,酒保很有眼色的又给他倒满了酒,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对话疏忽。

    学者打扮的男子哂笑着捏了捏眉心,盯着浸润在昏黄灯光中的剔透酒杯,顺着她的话说了声‘是啊,有些醉了’。冰块在琥珀色的酒液中滑动,发出了‘咔嚓’一声微响,他举起酒杯静静凝视,心想着真的是醉了吧,这次改为了轻啜。

    酒吧昏暗的灯光落在他们身边的三花猫身上,三花猫听到他们的谈话只是动了动耳朵打了个哈欠,接着把头埋进爪子里继续睡,那身绒软的毛随着灯光中飘浮着的细小微尘一同上下浮动。

    坂口安吾从容的将自己说出这种话归咎到这杯中烈酒上,织田一枝也乐见其成。

    酒吧里客人只有他们俩,老板在那充耳不闻的擦着酒杯――黑手党名下的酒吧老板们深谙想要活久些就要做到看不到听不到。

    今晚这位黑手党底层的织田小姐和情报人员坂口先生只是来喝了酒,一如既往的聊着没营养的话题,其他的什么也没发生。他想着,把擦得锃亮的酒杯放在身后的置物架上,而后又取下了一个杯子专心致志的擦。

    织田一枝慢吞吞的喝下了杯中的酒,心里嘀咕――

    恋爱、结婚,对于普通的女人来说大概是必经的,即便不想如此,也会被逼得走上这条道路。

    但这是普通女人该烦恼的问题。

    为什么身为黑手党的她还要天天被催婚,天天被问为什么不恋爱

    难道就因为她是黑手党,他们觉得黑手党赚的多,死的早,所以想和她结婚,等她死了卷钱跑路

    织田一枝又觉得这么想根本就想不通。

    她虽然是黑手党,但也没有任何资产可以继承。

    银行卡每个月都被这五个小崽子吃成个位数,一套衣服每天晚上洗干净在外头晾着,第二天一早起来,即便衣服没干也得继续穿,头发长了没钱剪,干脆就直接留长了松散的披在身后。反正她也不接杀人的活计了,不怕一头轻飘飘的长发在任务途中干扰视线。

    所以他们到底在图什么

    算不上抱怨的胡思乱想着,最后打断她思绪的是手机的震动声。

    基层人员没人权,有时候晚上正睡着觉,上头打来一个电话,她也要挣脱开舒适的被窝,撩把凉水冲冲脸让自己清醒起来,然后整理好仪容按照上头的指示去办事。

    她看了眼手机屏幕,上头的指令很清楚――让她去收拾来横滨闹事的小混混。

    这个工作很轻松,对付小混混可比应对家庭伦理剧省时又省力。

    即便省力,但她悠闲的放松时光也一去不复返了,织田一枝看完消息后便一股脑的将杯中剩下的酒喝了个干净,随后摸出钱夹把纸币抽出放在木质吧台上。

    “抱歉了坂口君,我还有工作。”

    同样处于被压迫阶级的坂口安吾深知上头到底多会给他们找事干,他会意道:“辛苦了,织田小姐。”

    织田一枝礼貌的点头,从手腕上揪下皮扣,拢了把海藻般的长发朝着酒吧外走。

    恰逢走到门口,她还未抬手推门,酒吧的门铃一声脆响,裹着漆黑风衣的少年便推开门从浓重的黑夜中滑出,织田一枝略略退开一步,看着脸色沉在黑暗中的少年对她露出了一个明媚爽朗的笑,踏着酒吧里飘扬的轻快爵士乐走进来。

    “呀,织田作,要去工作吗”他眯起眼轻快的说,与屋外的黑暗别无二致的风衣贴在他身上。

    织田作之助是她的曾用名,可即便她改了名字,太宰治此人仍热衷于喊她织田作,虽然不伦不类的,但总归算是个能分辨的出叫她的称呼。

    “是的,太宰,辛苦了。”

    她简略的问候完少年,就看到少年宛如跳交际舞似的一个旋转,随后稳稳当当的停在她面前,执起她的手露出了一个暧昧的笑。

    茶色的眸在昏黄的酒吧灯光下熠熠生辉,竟令她产生了里面大概会绽放出万丈光辉的错觉。

    尽管她知道这里面平日里都沉淀着虚无与倦怠。

    少年的唇角微微上扬,悦耳的声音如悠扬的小提琴曲:“就如猎犬追逐兔子,苍鹰俯瞰大地紧随猎物,织田作在抓捕指定人员时美丽的姿态矫健有力,如果我是被追寻的人员,即便知道接近你是死亡也会心甘情愿的转过身冲向你,与你一亲芳泽。”

    “谢谢,太宰,我要去工作了。”

    一亲芳泽死亡真是奇妙的组合。

    她轻轻抽出手,对着少年略略弯腰,对他露出了一个匆忙的浅笑,接着便裹紧了沙色的西装外套,如没有归宿的鸟,撞入了朦胧深沉的夜色中。

    红棕色的长发乘着风飞扬起,缱绻的抚摸了一下他的面颊,而后追随着主人没入了黑夜。

    少年的手心残余着她的温度,温暖、柔和,仿佛不像是一个杀人者该有的。

    他将那余留的温度握入掌心,又如鸟儿般的转过身,“呐呐,安吾,你刚刚在和织田作说什么,有趣吗好玩吗告诉我好不好,或者你不愿意告诉我,让老板来告诉我吧”

    他用夸张而又颇有戏剧化的肢体和语言表达着自己的心情,一路旋转一路咏叹着来到了吧台前,踏着轻快的步伐略一跳跃,稳稳的落在了座椅上。

    “你在说什么啊。”坂口安吾的手略微一滞。

    擦拭着高脚杯的老板也露出了一个苦笑,而少年却不为难他了,刚才说的话仿佛都是一时兴起,现在他把注意力安在了身旁的男人身上,兴致勃勃的托着腮,像是第一次见到坂口安吾似的,那双空洞又无甚感情的眸中带着浓浓的探究。

    “嘛,只是想和你讨论一下,所有物的归属权问题。”他眯着眼开心的笑着,仿佛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安吾,你明白吗”

    坂口安吾皱着眉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太宰治是个聪明人,而坂口安吾也是个聪明人,两个人的交流通常不需要这么直白。

    织田一枝并非太宰治的部下,他们只是朋友,可朋友会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吗

    ……果然还是情感关系吗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心里嘀咕着‘织田小姐虽然说他们俩没关系,但照这位的态度来看,事实并非如此’。

    “太宰,你这是在警告我吗”

    少年的笑容一成不变,像是贴了张假面具一样。

    “当然不是了,我怎么能警告安吾呢。”他抬起手上下拍着坂口安吾的肩膀,“只是提醒你一声罢了。”

    这个人的行动莫测,做什么都出乎人的预料之外,但这次他表现出来的明显就是占有欲和危机感吧

    坂口安吾看了眼捧着剔透的酒杯把玩,忽而又将酒杯顶在头顶玩的不亦乐乎的少年,心想着。

    还是说有其他原因。

    他们两个的谈话织田一枝并不知晓。

    现在的她正行走在森冷湿润的海风中,呼啸的狂风将她的长发和衣摆吹得四处晃动,但她仅整理过一次头发后放弃了,她发现对付这种糟心的风,最好的应对措施就是不去应对。

    敌动我不动吗她的脑子里忽然蹦出这个句,而后便甩甩头,将奇怪的想法甩出去。

    她顺着海岸线向前推进,黑暗紧随她身后。

    迈动双腿一步一步的前进,沙滩上留下的脚印很快就被风和海水掩盖。风和水搅在一起,扬起了沙滩上的大片沙子,泥泞又咸腥的拍到了她身上。

    今晚又要洗衣服了啊。

    她的口中溢散开一阵白色雾气,发出一声不算感叹的感叹。

    这已经是常态了,工作中难免会遇到种种情况将整洁的衣服沾上污渍,所以下一秒她便不再管这些糟心事,顺着海岸线继续前行。

    到底哪里才是终点她并不清楚。

    她手心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已经反复确认过多次了,这是她的上司给她下的命令。

    [救下岸边的人。]

    给她发来任务消息的是他,给她塞了纸条的又是他,而亲手交给她的任务显然要重于发来的消息。尽管命令不清不楚的,但她也没有怨言的按照他的指示在寒风中慢慢的行走,寻找着他所说的岸边的人。

    她摸了摸口袋中的烟,忍住了突如其来的烟瘾,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胡思乱想的转移着注意力。

    d乐她,说想要小兔兔是不是

    小兔兔她经常因为这位小公主口中的叠词感到困扰,但最终都会放弃研究这样说有什么意义,只要d乐喜欢就好。

    她也决定,休息日给d乐去买一个吧。

    又是一段时间后,她拖拽着脚步,脚底沾满了泥沙,在这惨淡的月轮和凄厉的海风之下,看到了快要被海水淹没了的黑发少年。

    上司给她秘密的下令一定是有原因的,所以她没有没脑子的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找到了人,而是弯下腰轻松的将瘦弱的少年拎起,就着这稀薄的月色观察着这个皮肤苍白身材纤细的少年。

    接下来该怎么做

    在他发布下一个命令前,先带少年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