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3章 第 103 章
作品:《芙蓉妆》 芙蓉帐103
屋内灯火通明, 案上铺着一张地形图。
贺凛、贺禄鸣与陆行面面相坐,陈暮与陈旭杵在两旁,气氛肉眼可见地凝重肃然。
“吱呀”一声, 屋门推开
几人纷纷抬眸看过来,对上贺凛那双略惊讶的眸子,沈时葶匆匆扫了一眼桌案的情形, 立即红了眼。她攥了攥手心, 勉强保持理智道“阿爹, 二哥哥, 陆伯父他是不是出事了”
众人默然, 贺禄鸣提起嘴角笑笑道“你别胡乱”
沈时葶打断他,“阿爹跟我说实话吧。”
良久沉默后, 贺凛眉间轻蹙了下, 道“役都最后一道关卡,咸阴关, 骊军与西瀛两败俱伤,各退了五百里,但关山以北发生炸裂, 人不见了。”
沈时葶怔住, 连眸中含的泪都忘了掉。
她眼前一闪而过方才做的梦, 身形一晃, 好在桃因及时扶住。
贺凛喉结微动,上前抚了抚她简单挽起的乌发,道“眼下尚未寻到人, 未必就是糟糕的情况,有了消息我再知会你,你回去歇息。”
沈时葶知道自己留下不仅帮不上忙, 反而还要让他们分心,是以十分乖巧地点头应道“一定告诉我。”
贺凛颔首,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很快,骊军将领失踪一事便传遍京都,自此骊军连败三场,退回了磐兴岭,眼看有要被打回瞿都的形势。
朝廷的兵器与粮草不得不源源不断送往瞿都以解燃眉之急,兵部叫苦连天,户部更是苦不堪言。
只是一连半月之久,却再无陆九霄的消息,他似是从闲阴关凭空蒸发了似的。
这便使得那些个本就看陆九霄不顺眼的朝臣大做文章,道
“简直是胡闹啊原将西瀛击败退出瞿都战事便得以结束,何必乘胜追击,折损了多少兵马与粮草啊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是年轻气盛啊,将自己搭上不说,几万人的性命,实在草率,草率。”
“看来这陆都尉是过于着急有所建树,才如此莽撞。”
“他从前散漫惯了,头回领兵作战,微臣早就说了他不成。”
“圣上啊咱们眼下当务之急是将兵马退回瞿都,休一封投降书,及时止损啊”
赵淮瑨两手置于膝头,眉间微沉,面无神色。
忽的,太和殿外传来击鼓声
众人纷纷扭头望去,赵淮瑨当即从龙椅上起身。
就见一身着赤色绒衣铁甲的禁军一路从九阶之下疾步而来,他一路高喊着“报”,直至跪在太和殿中,“圣上,瞿都战报,骊军大捷,现已攻入役都,陆都尉割下了木克尔的头颅悬挂在城墙上西瀛举了白旗,降了 ”
话落,朝堂上有一瞬的静谧,随后是轰然低语,反应快的赶忙作揖道“恭喜圣上,贺喜圣上”
随后,陆陆续续的声音不断响起“恭喜圣上,贺喜圣上”
赵淮瑨眼底浮出笑意,朝队伍中的贺凛轻轻扬了下眉头,二人纷纷扬起嘴角。
帝王负手而立,目光轻轻一扫,道“方才,是哪个说他不成”
“又是哪个,要休投降书的”
人声忽静,摸胡子的摸胡子,整衣领的整衣领,各个低着脑袋,愣是无人再开口。
另一边,翡苑。
“噹”地一声,沈时葶手中杯盏脱落,那强忍了半月的眼泪,总算掉下来了。
而这边境究竟是怎么个情形呢,且说回半月前
闲阴关以北发生炸裂,陆九霄坠到了山坡地,恰逢西瀛士兵巡逻,他借此乔装混进了城内。足足三日,摸清了各营的位置。都说擒贼先擒王,他潜入西瀛将领营帐中,率先刺杀木克尔,还顺走了役都军事布防图。
翌日一早,木克尔身亡的消息传开,驻扎在役都的西瀛将士立即慌了神,没了头的兵,便是散兵。
此后七日,陆九霄一一对应布防图中放置粮草的位置埋下炸药,六月十七,西瀛的粮仓齐齐炸毁。
西瀛的将士气急败坏,而陆九霄趁乱跑了。
一路驾马往闲阴关以南奔走千里,至骊军领地,顶着众人惊愕的眼神,他将许驰琰拽到了营帐中,二人就役都布防图研究了一整夜,圈出了西瀛所有守卫要地,制定了一系列围城计划。
六月十九晚,趁西瀛新将领尚未抵达,骊军攻城,两日厮杀,终得大捷。
阔别六年的役都,再一回插上了属于骊国的旗帜。
此时,陆九霄赤着上身坐在榻上,腹部缠着一圈白布,一旁的清水也成了血水,随行军医连连叹气,指着他背上的炸伤道“陆都尉,不是老夫说您,您这伤再是拖晚些,肉都要烂了”
“还有您这刀伤,再往深了一分,怕是小命都要没了”
许驰琰从营帐进来时,便听老军医在叨叨。
陆九霄皱眉道“祛疤的膏药给我抹上,快,我这若是留疤了,怕是你的小命要没了。”
他余光瞥见许驰琰,招手让他走近,背过身子道“这伤丑吗”
许驰琰“还行。”
就听陆九霄有些迟疑地叹道“欸,你说小姑娘看到这些,不会嫌丑吧”
战后的役都城内四处都是破旧的废物,流落的难民,骊军饮酒作乐了两日后,就不得不投身与战后重建上。
陆九霄抱剑靠在墙上,看士兵支起一座施粥的木棚,领粥的百姓从此处排到了城门,为了多领一碗粥,年过七旬的老太太又是哭又是求。
许驰琰将一小壶酒递给他,望着眼前的画面道“永定侯府的世子爷,没见过这种场景吧”
陆九霄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许驰琰仰头饮酒,淡淡道“每每开仗,战后种种才最剜心。”
他侧头看他,笑说“不过好在你赢了。”
话落,人群中忽然嘈杂起来,一众人纷纷往此处看来,不及陆九霄反应,那些衣着破落的百姓忽的上前跪下,七嘴八舌道
“多谢陆都尉击退西瀛,我已六年未回到瞿都家中,隔着一座山岭,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家中老母”
“西瀛侵占役都多年,根本没将我们当地人当人”
“陆都尉为我等重建役都,乃是我役都百姓之福,我等跪谢陆都尉大恩”
陆九霄僵住,甚至往后退了半步。
许驰
琰在一旁玩味地瞧着,就见这位能言善辩的陆世子紧紧攥着佩剑,脖颈都憋红了,也没能吐出一个字,最后面无神色地转身走了。
看着颇是清冷。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许驰琰好笑地弯了弯唇角,轻咳道“陆都尉他性子不大好。”
说罢,他弹了弹战袍,往陆九霄的方向去。
瞭望台上,陆九霄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也不知,这胸口怎么就跟打鼓似的,震得停不下来。
倏地,木质的阶梯轻晃了两下。
夕阳的光辉将陆九霄整个背影都镀得金灿灿的,许驰琰收回目光,望向远方,半响笑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他。”
陆九霄顿了一下,偏头看他一眼。
这个“他”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
许驰琰“战术像,招式像,很像,又很不像。”
他瞥了眼陆九霄手中的动作,哂笑道“就连闲着转剑穗的动作都一模一样。”
闻言,陆九霄蓦地停下。他扯了扯嘴角道“我不像他。”
他险险地倚坐在雕栏上,低头摩挲佩剑上那个刻着“忱”字的银环,喉结微动。
陆九霄曾经很想成为他,在他割破困住他的麻绳,赠他匕首时,在他一次次轻剑快马,戎装出征时,在他眼含星光地诉尽满腔抱负时
他活在光里,赤忱又坦荡。
而贺忱的那束光,曾让他无比向往。
所以他跟着他走,读他读过的兵书,练他练过的招式。
万和十七年的冬日,贺家屋顶上,贺凛问他许的什么愿。
他的愿望便是有朝一日,得以与贺忱同行。
那时候陆九霄眼里只有偌大的京都,那座城黯淡无光,唯他亮如星子,洋洋洒洒地为他铺了一条明路。
直至有一日,这道光没了。
路也没了。
他走岔了。
他终究没能活得像他。
思此,陆九霄抬眸望了眼役都,顿住摩挲银环的动作,蓦地轻笑一声,拍了拍许驰琰的肩,“走了。”
他下了瞭望塔,往军营的方向去。
一路天很蓝,水很清,日落时余晖铺洒成河,就连风沙,都很柔软。
他终于还是走上了他走过的路。
耳边似是响起一道声音
“阿霄,你把剑拿稳,拿稳了,别偷懒。”
“ 你有那功夫同阿凛吵架,这兵法早就背下来了。”
“先练字和先练剑,你选一个别看我,看我也没用,字总归要练。”
“阿霄”
七月十三,大军班师回朝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