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1章 撞破头
作品:《芙蓉妆》 芙蓉帐71
香园。
廊下无掌灯的丫鬟, 屋中的烛火也未点燃,往日亮堂的香园,此时一片漆黑。
丫鬟们纷纷聚在庭园中, 用自以为极低的音量谈论今日的这一桩桩奇事
“这也太荒唐了, 戏本子也不敢这样写呀”
“谁说不是呢,养了十六年的女儿, 竟是假的,这事若是阴差阳错便也罢了, 可那是她亲娘亲自调换了两个姑娘啊”
“谁说不是,夫人是如何疼爱三姑娘的, 我们都看在眼里,换谁谁不难受呢”
“那现下这个情形,真的姑娘回了府, 里头这个可如何是好”
众人唏嘘, 纷纷往主屋紧闭的门牖瞧了一眼。
小室内,贺敏眼泪都流干了, 此时红着眼, 愣愣坐在铜镜前。
窗外话的一个字一个字如针似的落在她心头, 扎得她生疼生疼的。
她素来仗着父母兄长的疼爱娇蛮放纵, 可她也知晓这疼爱正是因为她身上流着贺家的血,她是贺家唯一的嫡幼女, 她是阿娘拼了性命、落下病根生的姑娘。
可眼下她不是了, 她不是了。
自方才阿娘抱着沈时葶一阵痛哭后, 便没再瞧她一眼,醒后也守着沈时葶,甚至都不曾派白嬷嬷来问问她。
整个贺家,没有人过问她。
她仿佛一日间, 从掌中明珠成了个透明人
阿爹阿娘会将她送走吗
贺敏面色一白,不,她不能走。
思此,她立即起身,推门而出,直奔棠苑。
此时,棠苑亭下。
白嬷嬷瞧了眼长椅上手握藕粉手绳发愣的姑娘,上前给她送了果盘与热茶,道“老奴让桃因来伺候姑娘吧。”
沈时葶顿了一下,忙起身道“不用了,我坐坐就回。”
“姑娘快坐,莫要对老奴这般客气。”
沈时葶攥着手绳讪讪坐下,直至看白嬷嬷走远,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贺家的所有人,都用一种探究又怜爱的眼神瞧她,实在让人一时难以适应。
白嬷嬷穿过廊下,正要往厅堂去,堪一转身,便见贺敏疾步走来。
白嬷嬷一怔,道“夜深,姑娘怎来了”
听白嬷嬷的称呼,贺敏攥了攥手心,从前众人皆是三姑娘长三姑娘短,才半日过去,便不喊三姑娘了
贺敏深深提起一口气,“我寻阿娘,嬷嬷,阿娘在何处”
“夫人与老爷都在厅堂呢。”
贺敏点点头,视线望向远处亭下的人影,她十分克制才未失态,道“那我这就去。”
说罢,她转身往小路走。
白嬷嬷瞧了她一眼,便也一并上前。
许是贺敏走得快,不过两条小径,就不见了人影。
而此时,贺敏绕过一处山石与灌木丛,原路又绕了回去。
沈时葶正将手绳戴在皖上,绳扣才摁下,就听身后一阵脚步声,以为是白嬷嬷又回来了,忙回头道“嬷嬷,您不用”
她话一顿,却见贺敏红着眼看她。
贺敏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藕粉手绳上,以前,每回大哥哥出征后都会带着小玩意儿给她,独独五年前没有。
她以为是大哥哥没机会给她,原来不是,原来只不是给她的
她浑身发颤,连牙关都在发抖,微泣道“你以为,这样你就赢了吗”
沈时葶定定望了她一瞬,说来她与贺敏只见过两面,一次在玺园,一次在松苑,皆不是什么愉快的见面。
可她也并未放在心上,算起来,也是无仇无怨。
如此想,沈时葶便收回了目光,起身要走。
然,这不言不语的态度,落在贺敏眼里,那便是胜者姿态。
她在嘲弄她她看不起她
“你别走”贺敏拽住她的手腕,“你自幼不在贺家长大,是我陪着阿爹阿娘,你以为她们就会更疼你,就会将我送走吗”
贺敏说得对,岑氏那样疼过她,即便眼下沈时葶是她的心头肉,她也未必就能舍得贺敏。
思此,贺敏背脊挺直,底气十足道“孙氏生了我又如何,是贺家养的我,我在京都十六年,这世家圈子,岂是你能融进的”
沈时葶低头去挣她的手,奈何贺敏攥得这样紧。
“还有怀洲哥哥,你以为你成了贺家的女儿,怀洲哥哥就会像护我一样护你吗我才是与他自小长大的,这么多年的情分,又岂是仅仅因我冠着一个贺姓你、你都不知道,他为了救我,生生挨了两箭,险些丧命,胸口还留着一道疤呢,这些你都知道吗”
闻言,正用劲挣开她的沈时葶一顿。
诚然,她前面所说的岑氏会不会将她送走、京都世家圈子云云她皆是不知,但陆九霄胸口的疤,她却是知道的。
她怎么可能不知,每每行房事之时,男人的胸膛就靠在她面前,那样一道显眼的疤,在月色下能瞧得清清楚楚。
她也曾好奇过,那位养尊处优的世子爷是做了甚,能在如此凶险的地方落下疤。
竟未成想,是因为贺敏。
可好像也无甚奇怪的。
这静默的片刻中,贺敏仔细打量她的神色,好似终于扳回一局,唇角轻翘道“还有别的你不知晓的,五年前,他”
“与我何干”
沈时葶抬眸看她,将扣在手腕上的五根指头一根一根掰开,“你喜欢他,你就找他去,与我说有何用你在这同我说,他会娶你吗”
“你”
“又不是我让你亲娘将我二人调换的,又不是我对不住你,你找我作甚”
说话间,小姑娘眼眶亦是隐隐发烫。
委屈吗自是很委屈。
贺敏也委屈,可贺敏委屈与她何关呢
贺敏似是被她这两句话说愣了神,一时怔住,沈时葶趁机挣开她,往小径上去。
贺敏回过神来,忙追了上去,拽住她的小臂道“你别走,沈时葶你、你早已不是完璧之身,即便回到贺家,还不是千人嘲万人笑”
一刻钟前,白嬷嬷进到厅堂。
岑氏正与贺禄鸣、贺凛在商议孙氏之事,见她来,忙起身问道“如何了,她睡下了吗”
白嬷嬷应道“没呢,在院子里坐着呢,怕是今夜都不得眠。”
岑氏忧心忡忡地落了座。
她缓了缓,又道“我是一定要将阿葶入宗祠的,贺家的血脉,断断没有落在外头的道理,何况这孩子吃太多苦,我一想,我这心就”
“好了好了。”贺禄鸣忙抚了抚她的背脊,“自是要入的。”
贺凛搁下茶盏,缓缓道“我查过了,当初孙氏将阿葶卖给老鸨,又担心邻里戳脊梁骨,谎称将她送去了乡下养病。陆夫人既肯认阿葶为义女,不若将两件事串一串,便说是陆夫人与她投缘,将她从锦州带回府里。”
岑氏与贺禄鸣互望一眼,思忖片刻,连连颔首,“我瞧是极好的,但若孙氏将此事说出去,那”
“阿娘。”贺凛打断她“我会将孙氏送进牢里。”
骊国律法虽未有针对这种荒唐事的条例,但即便贺家如今并无实权在手,可贺禄鸣护国大将军的头衔也不是白担的。
关押一人,不是难事。
他望着岑氏,继续道“阿敏也会送回锦州,与她兄长阿嫂同路。”
话落,岑氏微怔,一时难言。
她自然恨极了孙氏狸猫换太子的下作手段,也知晓将贺敏送走是最好的。若还留着她,岂不是往她亲生女儿心头扎吗她怎么忍心
可她毕竟疼了贺敏十六年,她拿真心真意疼了十六年,忽然要送她走,若说舍得,那是假的。
可谁不是呢
眼下这个厅堂里,谁不是真真切切待她好过谁又假心假意了
贺凛敛眸,“阿娘,若非孙氏是阿敏生母,依她所为,早该死了。”
言下之意,再多的,给不了贺敏了。
此时,白嬷嬷频频扭头往窗外瞧。
她不由皱起眉头,贺敏走在她前头,按理说也该到了,怎的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不知怎的,她这眼皮忽然跳了起来。
岑氏叹气,“你让阿娘想想”
“夫人,老爷”
廊下,桃因匆匆而至,揭开门帘,气都尚未喘匀,带着些许哭腔道“老爷夫人,快去棠苑瞧瞧吧,姑娘她撞破头昏了过去,奴婢请了府医,还在瞧呢。”
三人齐齐起身,岑氏当即抬脚往棠苑赶,动作之快,险些叫门槛绊倒。
一路走,桃因一路解释缘由,“奴婢也不知怎的,赶到时姑娘便已然昏了过去,三姑娘在一旁吓坏了,恐是生了口角,失手推了人。”
说话间,已至棠苑。
桃因口中的三姑娘正满脸泪的靠在屋外,见岑氏来,她忙迎了上去,“阿娘,我不是”
话未尽,岑氏高高抬手,“啪”地一声,庭院中的丫鬟婆子皆愣住了神。
自幼来,莫说动手,夫人对三姑娘可是连句重话都少有
贺敏也懵住了。
岑氏指尖发颤,“我待你还不够好吗她自幼便没你过得舒坦,你何苦还要刁难她”
说罢,她拂袖进了内室
一盆血水端了出去,府医满脑门子汗,总算是将这瘆人的伤口处理妥当。
若只是撞破头,倒也无甚大碍,偏偏撞的是小径旁那座硕大的山石,山石边沿锋利曲折,这一嗑,不可谓不重。
府医叹气道“夫人也莫担心,待姑娘醒了便好。”
岑氏放心不下,“何时能醒”
“两三个时辰,许是能转醒。”
得了确切时辰,岑氏方才放下心来。她搬来杌子,一副要在此处守上一夜的架势,却被贺禄鸣与贺凛双双劝了回去。
贺凛道“我在这守着,她一醒,便派人知会您。”
岑氏这才三两步一转身地离开,临出门一脚,头也未回地道“阿敏的去处,就听你的。”
闻言,贺凛颔首应声。
寅时,夜色沉寂,皓月随云流动,忽明忽暗。
贺凛半个身子倚在窗边,侧身望向榻上的人,见她眉心蹙了一瞬,不由要起身上前。
正此时,身后传来“咯噔”一声,他当即顿住脚步,手肘屈起,拿过案上的长剑。
就在支摘窗被人掀起的那一瞬,长剑出鞘,直指窗前。
来人一个侧身避开,稳稳接住剑柄。
四目相望,陆九霄神色十分自然地将剑递给他。
贺凛接过剑,眯了眯眼,“谁让你来的”
“看一眼而已,又不会掉块肉。”
他目光落在床榻上的那抹娇小身影上,抿了抿唇道“还不如在我那。”
贺凛一手摁在他肩上,“赶紧滚。”
话落,床榻上发出一声极低的轻哼,僵持不下的二人纷纷一顿,侧身看去。
趁贺凛分神,陆九霄抬脚上前,习惯使然地将掌心放在她发顶上,“头疼不疼”
沈时葶一睁眼,就见面前一张放大的俊脸。
她微一愣,眼眸撑大,忙扶着引枕坐直身子。那一瞬间,她脑中闪过一道道光影,只觉额前一疼,复又重重阖上眼。
再睁眼时,小姑娘身子往后挪,避开陆九霄的手,声色发颤道“你是谁”
那眸中的胆怯,不似假的
闻言,男人嘴角一僵,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