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曦姑娘真是仙姿佚貌，也不知晓是何人如此幸运，能娶得如此佳人”

    叶曦听见有人用着感叹的语调在赞美她的外貌，心中不以为杵，也不愿意回头去凝视那些炽热得溢满了爱慕的眼睛。她只是加快了脚步，蹁跹的身影便如同展翅的蝶，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只留得他人站在原地，看着佳人远去的身影，吐出或遗憾或怅然的叹息。

    年仅十二岁的叶曦，尽管稚嫩，却已经可称作“佳人”了。

    只是叶曦素来不喜他人多言自己的容貌，甚至于为了这张脸，总有些人将自己当做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相夫教子的弱女子，为了容貌而忽略了她的本身。如果早知晓因为一张脸，她会在美人榜上名列前茅而在新秀榜上无一席之地，她当初就应该去学山居剑意。

    只可惜她的体质并不适合习武，两个同胞的哥哥都走了以武入道之途，唯有她从小修习的就是仙术。

    进了藏剑山庄，叶曦的面色才好了些许，不再板着脸一副不近人情难以接近的模样了。她笑着跟往来的藏剑弟子打招呼，在不必担心容貌惹事的情况之下，叶曦也毫不吝啬于自己的笑脸。快走到天泽楼时，听见前方传来争吵声，叶曦微微挑眉，快步赶了过去。

    “你这个不要脸的，整天黏着叶哥哥，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注意！”

    “我呸，说得你好像多清纯似的你自己不也是恨不得挂到叶公子身上到底谁更不要脸！”

    “你――！”

    “两位姑娘，请不要吵了。”一道清越而温和的声音如同山溪涧泉般潺潺流出，在那微微尖刻的争吵声中显得格外鹤立鸡群，“许是叶泽自作多情，还望二位见谅，但二位于叶泽而言皆是世间难得的好女子，值得良人一心相待，叶泽心中只有敬重，并无逾矩的念头。两位厚爱，叶泽感念在心，但若让两位产生纠纷，坏了心情，岂非是叶泽的不是”

    少年的话语温润似水，可字里行间拒绝的意味却分外明显，叶曦离得远，都能看见两个姑娘红了眼眶。被心上人拒绝的痛楚让两人都无心抬杠了，叶曦尚未走到近前，便看到那两名女子满脸难过地黯然离去，只是眼中只有伤心，却无被拒绝的羞愤和恼怒之意。

    “家规第三十二条，严禁沾花惹草，戏弄感情。”叶曦迈着步子走到自家三哥身边，毫不留情地道，“三哥，你是又想被爹爹打板子了”

    “胡闹，你三哥何时戏弄感情了刚刚不都敞开天窗说亮话了吗”那少年转过身来，一张和叶曦像足了七分的容貌清俊华美，i丽至极。只是两人神情两异，叶曦面上是冷淡矜骄之色，叶泽却是唇角带笑，温润而清，眉眼自有一股风流之韵。看到小妹眼中隐隐的不赞同之色，叶泽只能苦笑地道，“你三哥又不想这样的，但好好的姑娘家，好声好气地和你说话，三哥又怎能冷着脸置之不理我可从来都不曾做过逾矩之事。”

    同样是容貌生事，叶曦是女儿身，对着那些阿谀奉承的男子，自然能冷脸相待，但叶泽又怎能如此叶泽待人温柔，但是却从未有过暧昧不清的举动，甚至连姑娘的礼物都不敢收，就怕一个不小心，害得那些女子担负上一个私相授受的骂名，那岂非罪过

    只是他如今十八岁了，还差两年便是弱冠之年，容貌俊逸，性情温和，论武功、身世、家财皆是上上之选，可不就是那怀春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就如同方才那两位女子一样，矜持些的，被拒绝了也就死了心，但以他这般的人品相貌，又何尝没有人一眼见之而误终身呢

    叶曦隐约记得自家三哥在数年前第一次外出行走江湖时，隔没多久就有女子找上门来求爹娘成全她的一番相思之情，结果被三哥拒绝得那叫一个狠啊，那女子差点哭断了肝肠，看着可怜极了。父亲知晓是三哥那温柔的做派又招蜂引蝶了，难得生了气，拿着剑鞘对三哥一阵抽的。结果那被拒绝了的姑娘还扑上来拦住了父亲，那时候她说了句什么来着

    “您别打了！这不是他的错，他只是不爱我而已！我们只是，只是情深缘浅罢了！”

    叶曦：“……好吧，算你有理。但你如今也算是阅尽百美了，何时才能给我找个嫂子”

    “这个嘛，二哥说长幼有序，他不成亲就没我们什么事，小妹你乖啊。”叶泽一本正经地说道，奈何那张脸就算不笑也风流，生生多出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对了小妹，过几天怀瑾大哥要来看看我们，你可别又跑出去了啊。”

    叶曦的冷脸顿时垮了，小嘴一扁，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顿时多了两团可爱的软肉：“他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叶曦一直都是一个矜持漂亮的小姑娘。

    人生之中唯一一次的不矜持，是五岁那一年，面对宠了她三年多的“大哥哥”不告而别的时候，她丢掉了矜持丢掉了漂亮的仪态，哭着喊着要他回来，但是那个一直很宠她的人却连回来看她一眼都没有。好不容易等到时间淡去了记忆，流水冲刷了痛苦，甚至她都忘记了他的容貌了，却乍然之间听到那个人又回来了。那时候才十岁的叶曦生平第一次任性，见都没见那人一眼，转身就走，仿佛这样子就能将丢出去的感情全部收回来。

    母亲说那个人有他因尽的责任，并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但是叶曦却难得犯了倔，不管他人怎么劝说，都固执地不愿意去原谅。

    朋友笑她简直想她家里养的那只猫儿，活脱脱就是被主人溺爱过度，被抛弃后自然就受不了。叶曦听罢，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被友人疼惜地抱在怀里，一脸骄傲的小白猫，却只是冷淡地挑了挑唇角，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什么。

    她其实想对友人说――你知道吗当你宠得这只猫儿再也离不开你的时候，你抛弃它，就是杀了它。

    叶曦也不知晓自己为何不愿意去面对那个人，似乎等到她长大了，隐约能察觉到其中的危险了，她就越发不想再见他了。若是不见，她还能保有自己的本心，还能继续这样坚强而又骄傲地活着。但是见了他，是不是又会掉进幼年时他埋下的陷阱里，沉浸在他的温柔之中，直到再也离不开的那天

    太危险了。

    她突然又庆幸起那人当初毫不犹豫地离去了，至少，于她而言，最痛苦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如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上一次那人回来，叶曦听到消息，就立刻跳窗走了，一直等到那人离开才肯回家。她知道那人是留不长的，因为他还有着自己的责任，所以迟早都是要走的，当初能留下来陪她三年的时间，不过是因为那所谓的仙界从未发生过大事罢了。但仙界一旦出了事，那人甚至都来不及告诉她一声，也不知晓是否怕她纠缠不休，就这么干脆地走了。这难免让叶曦觉得难过，尽管她知晓，自己只是仗着那人对自己的疼宠而任性妄为罢了。

    母亲说她脾气不好，学不会体谅那个人，总是让对方先一步退让去迁就他。

    但是叶曦自己知道，她并不是那种自我为尊的人，她只是……只是无法忍受那么宠她的人最后却连一声告别都吝啬于给她。哪怕他不是故意的。

    说她任性也好，说她到了年纪就叛逆也罢，那时候年幼的叶曦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在对方心中似乎没有那么重要。大哭了一场之后，这个骄傲又矜持的姑娘觉得有些抹不开面子，想到那人都会想起被自己丢掉的自尊，久而久之，一次的不见就成了永远的不想见。

    被自家三个砸了这么一个糟心的消息，叶曦原本想回天泽楼的脚步也迈不开了，又不愿意去面对那些总是虎视眈眈的爱慕者。一双明媚的桃花眸私下一瞥，正好看到远处负剑而立的修长身影，叶曦顿时展演一笑，快步跑了过去：“二哥！”

    听到叶曦的呼声，叶睿便转身望来。修长挺拔如青竹般的少年，眉眼清俊如画，不同于叶泽那般鲜活的风流，叶睿有着沉稳如山峦般的气质，只是看一眼，都觉得水墨江山的意蕴扑面而来，清雅写意。见到最疼爱的妹妹，叶睿平淡的眉眼也微微舒缓，流露出几分温柔之意：“小曦。”

    “二哥你陪我出去走走吧”叶曦甜甜一笑，却一针见血地道，“只要有二哥在，就根本没有人敢来跟我说话呢。”

    叶睿：“…………”

    叶家三子，长子和小儿子都是温柔多情的性子，唯有次子叶睿鲜少有笑容，时常冷着一张清俊的容颜。叶曦如果跟着叶泽出去走，那最终就是他们会被狂蜂浪蝶给淹没得彻彻底底，真来个掷果盈车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唯有同叶睿一同出去，才多少会安静一些。

    叶睿虽然被自家妹妹堵得无话可说，但到底还是好脾气地应了，叶曦便笑着挽起他的手，两人往外走去。

    杭州的街道总是摆脱不了车水马龙的景象，在战乱结束，百废待兴的年代，杭州城却仍然是一派繁荣昌盛的水乡之景。有吴侬软语的娇美女子把臂同游，挎着的竹篮上铺着一层洁白的手绢，风一吹，便露出竹篮里鲜嫩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莲藕。途径酒楼，在门外就能嗅到清淡的茶香，杭州水乡的天空蓝得干净，哪怕细雨绵绵，也是润物无声，即便是少女手中不慎飘落的一绢手帕，都透着无可言语的雅意。

    即便江湖上已经开始流传着破碎虚空的传说，流传着大千世界的种种美景，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那都是太过遥远的事情。

    迎面而来的风有些调皮地吹拂起叶曦的发，露出她几近臻美的绝色容颜。敛了往日的冷淡矜骄，她唇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挽着身边男子的手臂，她罕见的流露出几分带着依赖的温柔，微眯的桃花眸就如同一只狡黠调皮的猫儿，额角的红梅胎记带出几分清妍又不媚俗的艳色，透着自然可爱的娇憨之意。

    当真是春风十里，不如你。

    清俊的少年，绝色的少女，只是两人站在一起，却并无他人报以嫉妒或是恶意的目光，因为只是看那眉眼间的三分相似，都会觉得这是一对兄妹。叶曦走了大半条街道，挑了几件首饰，乐滋滋地看着自家二哥掏荷包给钱，见茶馆里有说书先生，便挽着叶睿的手往里走。

    说书人还在津津乐道地说着那些有关仙人的传说，字字句句真实得仿佛亲眼见闻一般。叶曦捧着茶杯，听着那铿锵力挫的说书，唇角的笑意却渐渐淡了下来。她知道说书人在说谁的故事，也知道那故事中谪仙下凡来的谪仙是何人，但也正是因此，她也有些恹恹的，仿佛不管走到哪里，总有一些事物在提醒她他的存在。想到这，她不乐地偏头望向窗外，因为那太过灿烂的阳光，忍不住眯了眯眼，却骤然看到对面书阁上的人影。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是怎么形容他的来着

    眉似远山黛，两鬓如刀裁，唇乃桃花染，目若星辰转，姿仪绝美，气质皎然卓尔，似那画中之仙。

    其实他没有好看到这种地步的，就容貌而言，清秀二字便已道尽矣，但是仅凭他那一身的气度，容貌便只是锦上添花。

    他站在书阁的长廊上，一身白衣胜雪，一手微微按在雕花木栏之上，天光太亮，叶曦看不见他面上的神情，唯有他清俊的身姿，当真如姑射仙人一般挺拔好看，自有一番如诗如水的雅致隽永。见她看来，那人似乎微微一怔，手下意识地一收，似乎有些紧张，有几分无措，却到底没有转身离开。

    隔着一条繁华的街道，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叶曦，没有打扰，甚至，如果没有一次回眸，叶曦还察觉不到他。

    叶曦一直都知道，自己和母亲的性格可谓是南辕北辙，半点都不相似。母亲幼年时的经历，注定了她谦卑而又包容的性格，可她不一样，她比自己的母亲骄傲太多了，所以她永远无法理解母亲对父亲的感情，不懂得迁就。母亲听到这句话时，只是笑着说她还小，不懂爱一个人的感觉。

    叶曦确实是不懂的，但是此时看着那人，却忽而觉得鼻子一酸，险些要掉下泪来。

    叶曦自己也想不明白，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是他的面前，她似乎永远都那样任性又娇气。就像现在一样，她明明已经发誓了不要再见他了，但是真的看到他的时候，她却悚然发现自己是这样的高兴，却又这样的委屈，像是被丢在河岸边的小猫终于盼来了主人，那样的可怜兮兮。

    你看，她都不记得他的容貌了，但是第一眼看见时，仍然知道他就是他。

    叶怀瑾原本只是想看看叶曦便离开的，叶曦不想见他，他尽管黯然，但也不愿坏了她的心情。但是只是看了一眼，他便有些移不开目光了，尽管只是短短几年的时间，于他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的刹那，可当年那个软绵绵仿佛一戳就能倒下的小奶娃，如今也长成娉婷的少女了。

    这让叶怀瑾有些欣然，也有些失落，他离开了太过于漫长的时间了，漫长到他甚至都不敢去请求她的原谅。

    叶怀瑾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叶曦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小小的，连翻身都做不到的雪团子。叶怀瑾自己没有孩子，但是却素来喜欢有着一颗赤子之心的幼童，更何况叶曦还是他视若至亲的姐姐的女儿。叶怀瑾抱着那小小的一团时，只觉得心都化成了水，恨不得将全天下最美好的东西都送到她的面前。

    他陪伴了叶曦三年，几乎可以说是宠进了骨子里了，便是向来疼宠女儿的叶英，或许也远不如他对叶曦的纵容。

    他固然有满腹心机，满腔算计，也总不希望将这些手段用到她的身上。甚至于如今，他也只是远远的看着她而不越雷池一步。

    叶怀瑾觉得这样就够了，但是当看到那年纪尚小的少女红了眼眶，明明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却还是强撑着倔强又高傲的神情。叶怀瑾便突然觉得心一揪，恍然明白自己错了，他不该顺着她而不去见她，这样岂不是伤她伤得更深吗

    想到这，他展眉，似乎再一次退让了一般，神情温柔而无奈，轻声的道：

    “曦儿，还想要星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