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七十九章】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作品:《综武侠之君子九思

    原随云是无争山庄庄主五十多岁才有的老来子,从小就备受关怀和宠爱,也背负着父亲巨大的厚望。他也不负父亲的期许,自幼便天资聪颖,根骨上佳,但是非常不幸的是,三岁那年一场大病,让他失去了永远的光明,至此之后世人谈论起他的名讳,总要在最后加一句“可惜是个瞎子”。

    身为享誉江湖的无争山庄少庄主,原随云是骄傲的,但是因为自己看不见,他又是自卑的。

    自卑与自傲,让他更加刻苦地变强,但是当他发现自己不管多么优秀多么出色,总会有人拿他目盲之事来做文章时,内心便开始滋生阴暗和扭曲。他用温文尔雅的表象来伪装自己,外表光鲜亮丽,内心却在一日又一日的嫉妒和愤恨中腐朽糜烂。长大之后,他开始觉得不满足了,所以他创立了蝙蝠岛,将之建立在一个海外孤岛之上的幽暗山洞里,妄图将之打造成销金窟,让所有因为贪婪而前来蝙蝠岛的人都尝尝目盲的滋味。

    他甚至还准备买下了一群绝色女奴,将她们的眼睛缝上,彻底将蝙蝠岛打造成令人梦寐以求的奢靡之地。

    但是他的雄心壮志还未能实现,出海之时便被一道飙风卷沉了船。原随云武功高强,本来是可以安然无恙的,但是却因为这场天地之威而撞上了什么东西,像是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原随云看不见,却比常人更为敏感,他突然想起江湖上前些年闹得沸沸扬扬的海外仙岛之说,对此他曾经是不屑一顾的。但是此情此地,在如此危险的境况里,他竟然非常突兀的想起了这条消息,并且怦然心动。

    倘若……这世上当真有仙人,那么,他是不是可以重新见到光明

    原随云心中最大的心结便是他的看不见――他像是蝙蝠一般永远只能置身于黑暗之中,但是他却比谁都更向往光明。也为此,他嫉妒那些看得见的人,为此而扭曲了心性,想要让世人同他感受一样的痛苦。但是倘若真的能看见了,真的能重新站在光明之下,那让他从此真的当个光风霁月的少庄主,他也愿意的。

    金钱地位名声武功这些世人苦苦追求的东西他都不缺,身为无争山庄的少庄主,他什么都不缺,唯一的遗憾便是看不见。

    电光火石间,原随云便想赌一把。他拼尽自己的内力向那一层隔阂打去,想要穿过这一层结界,但是仙人设下的防护结界岂是他一个尚未成为大宗师的凡人能够打破的甚至于那攻击还被反弹了回来,击中了原随云,不仅让他深受重伤,还让他陷入了昏迷。

    但或许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吧,结界在反弹时有一瞬间的波动,竟正好将原随云纳入了结界之中,随着海水将他冲到了岸上。

    重伤,以及结界的反弹,让他暂时性失去了自己的记忆。

    原随云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脑子里一片混沌,只记得自己叫原随云,是个目盲之人以外,其他的什么都记不得了。而救了他的那个女子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奚琴。他虽然看不见,但是却能听到她如丝竹磬乐般动人的声音,对方的性格也很温柔,温柔甚至是单纯。

    她就像是养在深闺无人识的女子,良善且品性温醇如水,但是她却并非十指不沾阳春露水的娇女子,身边没有仆从小厮,一切事物都是自己打理,甚至还能将他照顾得很好。原随云疑惑于对方这样的矛盾,他虽然失忆了,但性格还是充满了菱角尖刺,甚至满怀着恶意和戒备,想要挖掘出对方性格中阴暗的一面。

    原随云坚信,再怎么干净纯粹的人,只要浸入黑暗之中,那么迟早也会跟黑暗融为一体。

    他表现得温文尔雅,谈吐斯文,更是做出一番被人相救之后情愫暗生的模样。他相信,只要是女子,都难以抗拒这样一个对她一往情深的男人,更何况这个男子样貌气度皆不俗,而美救英雄,不也是一个少女们梦寐以求的浪漫而美好的相逢吗

    而等到将来,她发现这一切都是虚假的,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山盟海誓,她还能维持自己内心的明净无暇吗

    原随云有些阴暗而期待得等着,却不想这一次,完全踢到了铁板。

    “奚琴有话要同公子言明,若奚琴所言之事是子虚乌有,还请公子莫要笑话奚琴的自作多情。”女子的声音仍然如往常般清灵悦耳,可语调却平静坦然得让原随云产生了些许疑惑和不安,只听她道,“公子是否对奚琴有意”

    原随云讶然,他没想到这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居然一点都不委婉,就这么直白地道破了他的暧昧不清。但是尽管心中诧异,原随云却也没有显露出半分不妥,既然被人点破了,他便也顺着杆子往上爬,温柔地笑道:“奚琴姑娘温柔淑美,兰心蕙质,随云自然倾心不已。”

    这般柔情蜜意的爱语,怕是世间没有多少女子可以抵挡。原随云本以为她会欢喜,会羞涩,会回应,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奚琴竟是摘下了脸上的面纱,缓步走到他身前,持起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原随云看不见,却能听到常人所听不见的声音,他看不见奚琴的容貌,却能听到她动人的嗓音和轻盈的步伐。是以,他一直觉得奚琴就算不是绝色倾城,也应当是清秀佳人。但他可以不相信任何人或事物,却不会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和手。这个娴静温婉的女子,非但长得不美,甚至还可以说是丑陋的。

    他一时间忡怔无言,喃喃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奚琴却已经平静地放下了他的手,温声道:“奚琴一生,因为容貌丑怪之故,受尽了折辱,甚至为此走了一次鬼门关,早已经对红尘心死了。公子这样好的人,日后定然能得娶得心爱的姑娘,奚琴在此,就先祝福你们,夫妻一心,白首不离。”

    原随云这才明白,他早已不必将面前的女子推入黑暗了,只因她本来就在黑暗中龋龋独行,如今,才寻得解脱罢了。

    世人愚昧,有眼无珠,却总喜欢将那些华而不实的阿堵物当做珍宝,真正的美玉却藏在黝黑粗糙的石料里,被人弃如敝履。

    原随云惯来是温和而优雅的,不管内心如何阴暗扭曲,他都不曾撕掉自己光风霁月的皮囊。但是听了奚琴的话,原随云竟想起了自己的些许记忆,想起了幼年时期因为被人讥讽瞎子之时嚎啕大哭的自己。然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失了温文,失了优雅,冷冰冰的,还透着怒气:“不过是一具皮囊的美丑,就能让世俗之人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目中无人,如此,即便生了一双招子,又有何用有眼无珠的蠢货,还不如一个瞎子!”

    他话音刚落,便是一怔,不知道自己的愤怒究竟是因为自己的过往,还是因为面前的女子。

    他平了心绪,道了声失礼,听见她回了一句没关系,却没看到女子眼角滑落的泪滴。

    虽说知晓了奚琴容貌不佳,但是原随云却没有特别的在意。三岁失明之后,容貌美丑于他而言便成为了过往的浮云,他仍然能和奚琴笑谈趣事。原随云很快便发现奚琴所学甚是繁杂,琴棋书画诗酒茶基本上都有涉猎,只是风格更加偏向于西域文化。原随云亦是世家子弟,这些风雅之事他自然没少学习,但他讶异的是自己不管说什么话题,对方都能够接上一二,纵使谈及武学之道,奚琴也能说上些许。

    只是让原随云倍感不悦的是,对方的态度温和娴静如故,却已经透露出了明显的客气疏离之意。一旦他试探或者稍稍谈及暧昧的话题,奚琴便会立刻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这让已经隐约恢复了些许记忆的原随云非常不悦,甚至更想要得到。

    大概人就是有这样的劣性根吧,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而这一点在原随云身上异常的明显――毕竟以他的身份,得不到的东西实在太少太少了。

    然后为了得到,付出了更多,付出得多了,便会越来越在乎,直至最后再也放不开手。

    可是这一日原随云正和往常一般临窗持卷,白皙而有力的手指一点点的拂过染满墨香的书册,以指代眼地浏览上方的文字。他在等待那个每日都会过来的女子,但是今日却有些异于往常,原随云久等不至,正觉得疑惑,却忽而听见衣袂临风的声音,往日里都是轻裘缓带步生莲的端庄女子,此时竟是小跑而来。

    “随云!宗主出关了,快随我前去!”她的声音里有着激动和愉悦,似乎抱着一个小孩,导致她这么一小段路都开始气喘吁吁的。

    宗主吗原随云心中微惊,想起奚琴往常口中谈及的天仙化人般的宗主。这是什么门派这是什么地方能从中获得多大的利益原随云竟然一时之间都没有去思考。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奚琴既然对那位宗主崇敬非常,那么倘若能搏得那位宗主的好感,他或许就能得偿所愿了。

    他的心中住着永远不能满足的饕餮,但他眼下只想得到这个女人,其余的,与他何干

    原随云知晓自己不管内心如何晦暗,却也总有着一副光鲜亮丽的皮囊,这往往能让他轻而易举地得到别人的好感,这也是他内心对世人不屑的原因之一。于他而言,被他表象所欺瞒,不也同样是有眼无珠之人如此为他所害,也不算是枉死。原随云觉得自己和奚琴是这样的和而不同,奚琴不美,却有着他所没有但是又向往的明净心灵,却因相貌而被人羞辱,可见这凡尘,到底愚昧之人多矣。

    原随云觉得自己就算不能让那个所谓的宗主立刻便甘愿将弟子嫁于他,但是也定然不会对他产生厌恶之情。但是直到走到叶九思的面前,原随云才知晓自己当真是错得彻彻底底。那股可怕到让他只能束手待毙的威压几乎要碾碎他的脊梁,甚至让他觉得很狼狈,仿佛用于伪装的皮囊被人堪破,露出了丑恶的内在。

    他自信自己的武功哪怕是在天下间最可怕的女人水母阴姬面前都能游刃有余,但是在这个毫无名声的人面前,他竟像是蝼蚁,什么都不是。

    原随云心中的百转千回,叶九思都没有心思去知晓和了解,她只是知道自己洗尽铅华后的单纯徒孙身边出现了一只舔着爪子要吃人的财狼。她虽然不惧于另一个石观音,但是徒孙修为尚浅,她将来又可能要经常闭关,到时候若是照应不及,怕是会阴沟里翻船。

    叶九思干脆利落地下了逐客令,原随云有些淬不及防,俊眉微蹙,竟是露出一副依依不舍的凄然模样,对着奚琴,一句话不说,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叶九思自闭了视觉,自然看不到这一幕,奚琴却是觉得心口微疼,忍不住有些发涩发苦了起来。但是她知晓自家宗主不是那种刻薄的人,会说出这样毫不留情的话语,只可能是原随云有哪里不对。她不想去怀疑这个知她懂她也和她一般感同身受的人,但是比起原随云,她到底是更信任叶九思。

    “是,宗主,奚琴会安排的。”奚琴回过头恭敬的一拜,甚至都不回头去看一眼原随云面上受伤的神色。

    这样的行为几乎让原随云瞬间意识到了自己在奚琴心目中的地位,而面对着刚刚几乎完全碾压了他却没有被奚琴发现丝毫异样的叶九思,原随云也很识趣地没有再继续试探踩叶九思的底线。他只是幽幽的一声叹息,勾着温醇的笑意,向叶九思行了个礼,道:“在此叨扰多日了,随云也应当告辞了。”

    他是那样的文雅有礼,进退得当,甚至于被人驳了面子,也仍然从容自如。这份世家气度叶九思是欣赏的,但是一感受到对方身上宛若乌云压城般的黑气,她便更是觉得此人虚伪做作,甚至是危险得可怕。对于叶九思而言,她不会畏惧任何能拼能杀实力高强的敌人,但是一个能忍能装甚至委曲求全的敌人便让她有些不好琢磨了。很多人或许武功高强到能打死猛虎,但是却往往会被缩在脚边的一只毒蝎子夺了性命。

    她抱着曲流觞,也不去理会渐行渐远的原随云和相送的奚琴,只是捏捏怀里小奶娃的脸蛋,淡声道:“可想好自己要习什么剑了”

    这种问题问一个才两岁多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实在是大不妥当,但是曲流觞的眼睛却亮晶晶的,清清脆脆地道:“软剑,流觞要学软剑!”

    叶九思沉默了一下,下手一时间没轻没重,曲流觞吹弹可破的脸颊便被掐出了一道红印子,小娃娃立刻不高兴地嘟起了小嘴,抬起肉呼呼的小手拍了拍叶九思的手背。叶九思回过神,想起剑宗里软剑练到极致都像是在跳舞一样的女弟子,沉吟道:“为何选择软剑”

    小孩子的爱好都是简单而幼稚的,自然不可能说出剑道这样成熟的理念,曲流觞只是甩了甩自己纹饰精美的袖子,奶声奶气道:“因为,好看。”

    “什么好看”叶九思感觉到手背上丝绸般的凉意,伸手一抓,却是抓到了小小的袖摆。

    “穿白衣服的,大姐姐,特别好看。”曲流觞黑曜石般的眼睛清澈明亮,仿佛漫天星光都沉到了他的眼底,徐徐生辉。他说的是叶九思留给奚琴的一块留影石,这种留影石在那个仙神遍地的世界里非常常见,可以刻录下固定的影像和声音,灌输灵力便可使用。其原理,不过是在灵石中刻录下一个幻术法阵罢了,通晓此道的人都能制作。叶九思留给奚琴的那块留影石里面刻录着剑宗几名出色弟子的剑法,软剑、木剑、琴中剑皆有之,是用来让奚琴自己揣摩剑术的。

    奚琴有时候也会拿出来给放给曲流觞看,小孩子根本看不懂里面的剑法剑术,只知道几个白衣服的女弟子跳舞最美,便同奚琴说要习软剑。

    叶九思想了想,虽然以柔克刚之道更适合女子,但是剑宗弟子的剑道本来就五花八门,最终都是要走上“万物皆可为剑”的道路,纠结细节反而无趣了。

    “好,日后,我便教你习软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