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九章】从别後,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作品:《综武侠之君子九思

    叶九思大半辈子都在当一个温文尔雅的君子,可重楼却一直在当一个无人敢惹的流氓。

    叶九思这么多世界兜兜转转,年龄加起来也刚过半百,一身仙力也是由叶英灌输而来的。但重楼却是洪荒遗民,乃是上古战神蚩尤的精气与战场上的英灵煞气交感而生,身具祖巫血脉,也就是盘古精血,一诞生便是魔界至尊,拥有毁天灭地之能,他可以在六界游走,无人胆敢阻拦。

    即便叶九思的心剑收放自如,变化万千,攻守兼备,最终还是一败涂地。

    重楼可没有什么不能打女人的想法,毕竟魔族里的女人一个个都是蛇蝎美人,彪悍得不像话。在重楼的眼里,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只分为两类――尚可一战的,和不值一提的。他虽然觉得叶九思的仙力强得有点不正常,但是一探骨龄,却发现对方年轻得有些出乎意料。

    不足百岁便得道成仙,简直为所未闻,尽管对方的灵力似乎被人灌溉而来,但是境界距离成仙恐怕也不过一步之遥。

    “剑术尚可,但是历练不够,还不算是你的。”重楼语气里的嫌弃几乎要化成实体溢出来了,若是在往常,一个尚未成长起来的对手,即便天资绝俗举世无双,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对方的。毕竟运气也能算是实力的一种,早逝的天才还不如平庸的凡人。但是看着手脚都被折断,几乎去掉了半条命却还面不改色的人时,不由得便想起方才在弱水河畔感知到的大厦将倾的悲伤,忽而便心生了好奇。

    区区一个蝼蚁一般的凡人,短短不过百载的光阴,为何会有这种几欲枯朽春华的彻骨寂寞

    或许是为了这一点好奇,或许是因为他刚刚打斗了一场而戾气稍减,也或许根本是他闲来生趣罢了。重楼没有杀掉面前这个在他看来弱小得不值一提的蝼蚁,但他却要带走自己的战利品,是以他的目光落在叶九思即便被拗断手也死死抱着的焰归剑上。

    剑芒内敛,中正平和,气息浩瀚而强大,且有灵性,没有人可以否认这是一柄世间难寻的宝剑,即便见多识广的魔尊也是如此。

    他不通铸剑之术,却也同样觉得这柄剑的制作无处不精,细致入微。铸剑者仿佛将自己满腔的爱意都倾注在这一柄剑上,方才锻造出这样一柄剑刃寒澈如雪,华光湛湛且冰冽澄明的宝剑,且若是没有看错,这柄剑应当是有剑魂在的,即便拿到仙界去也是拿得出手的。

    作为战利品,自然也不会失了身份。

    重楼伸手去拿,叶九思当看到他视线的落点乃是焰归剑时顿时目光一凛。她肩膀微微一用力,一翻身便将焰归剑压在身下,避过了重楼的手。

    重楼不由得心生愠怒,在他看来,魔族战斗胜利了,有权利夺取对方的一切东西作为自己的战利品。他留她一命已经是难得的好心了,但她如此不识好歹就真的是自寻死路。他身周气息一阵波动不稳,身周萦绕丝丝缕缕暗红色的火焰,那惊人的气势逼得已然伤重的叶九思几乎窒息。

    他霸道却又理所当然的道:“那是本座的战利品!”

    重楼抬脚踩在叶九思瘦削的脊背上,想迫使她松手。叶九思只觉得五脏六腑无一不痛,当即咳出一口血,喉中发出沙哑而破碎的咳嗽声。

    她明眸微黯,身上伤痕累累,殷红的鲜血已经染红了白袍,几乎要将焰归剑泡在一片血水里。叶九思沉了沉眼眸,心里发了狠,借着重楼踩下来的力道狠狠的将自己脱臼的手臂往地上一压,“咔、咔”两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重楼微微一愣,便见叶九思强撑着红肿的手肘拔出焰归剑便朝他劈来。

    那样的惨烈决绝,仿佛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和他同归于尽。

    就仿佛扑火的飞蛾,明知炽热的火焰会焚尽它的羽翼,却仍然百死无悔。

    这样看似狠决但实际上软弱无力的反扑根本伤不到重楼分毫,他甚至手都没抬,身周护体魔气一震,叶九思便彻底握不住焰归剑。看着焰归剑被震飞到不远处,叶九思急速地喘息着,口中不断渗出鲜血,几乎染红了她整个精致的下巴。她撑起身,重楼脚下一用力,她便又狼狈至极的摔回到地上。

    大量的失血导致她的瞳孔开始涣散,染满鲜血的衣袖迤逦了一地,有种残虐到极致的美感。

    她的眼中没有痛苦,没有被羞辱的愤怒,甚至没有对重楼的恨意。她伸长的手露出衣袖之外,能看到因为脱臼而红肿得惊人的手肘,和血迹斑斑满是尘泥的手指。可是她拿不到焰归,眼前阵阵发晕,魔尊暴虐的气场和已经伤重的身体几乎让她以为自己已经走到了终局。

    无论怎么祈求,都得不到的救赎;无论怎么追逐,都跟不上的脚步;无论怎么伸手,都握不住的幸福。

    叶九思的眼眸突然氤氲起了水雾,沉郁的眉眼也掠过一丝悲色,但她的骄傲绝对不允许她在此情此地垂泪恸哭。

    “师父……”她无意识的呢喃出声,话语却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反反复复念叨的,都是那死死刻在她心口上的名字。

    焰归却突然一阵颤动,发出清越而沧古的剑鸣,似凤凰初啼般清丽,竟让人恍惚间看到鱼翔浅渊,鹰击长空般的壮丽和辽阔。焰归的剑身发出清鞯墓馕恚像是涟漪般一层层的漾开。空气中流淌着逼仄而压抑的气息,重楼微微一怔,一声轻咦,却是收回了对叶九思的压制。

    金色的光雾邹然璀璨,渐渐凝成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形。

    金黄色的长袍轻甲,白如霜雪的发,清俊雅致恍若谪仙般的容颜。男子身姿修长如竹,清癯如蒹葭倚玉树,一双暖棕色的眼眸仿佛凝固的琥珀,如沉静的死水,世间一切的浮云幻灭云谲波诡都尽数收于他的眸中,却又复归于平静。

    “剑灵”重楼看着凭空出现的男子,微蹙俊眉,“不……是仙人的残魂”

    白发男子的气势盛极,但灵魂的波动却很微弱,缺少天冲和灵慧二魄,他明显没有神智和意识。把仙人的残魂铸造成剑灵,这种手段何其残忍又要血祭了多少人才能将仙魂转化为剑灵想到这,重楼阴沉了面色,身周气势更盛,拔出炎波血刃便朝着叶九思一刀斩下。

    他虽然也好战嗜杀,但是对这种丧尽天良之人,实在没有任何好感。

    一声脆鸣炸响,白发男子身周浮现出万千剑刃,金光四射,剑罡凛凛。无上心剑交织出密实的剑网,阻拦下重楼含怒的一击。不等重楼反应过来,他眼前便是一晃,叶九思已经落在了白发男子的怀里,被珍而重之的保护了起来。

    “已经连爱恨都被剥夺了吗”重楼轻蔑地扬了扬眉,恶声道,“她害你如此,为何你还要保护她”

    白发男子,也便是叶英,他听到了重楼的话语,神智却是一片混沌,无法分清其中的意味。他只是垂眸,温柔地拭去叶九思脸上的血迹,眼中平静无波,动作却透着浓浓的怜惜。随后,他凝视着叶九思黯淡的眼眸,在重楼惊讶的目光中轻轻吻上叶九思的眼帘。

    温存的一个吻,不带半点,只有心疼和眷恋之情。

    叶九思的早已神智不清了,此时她躺在叶英的怀里,静静地任由他在她脸上落下一个亲吻,唇角却勾起一丝似是愉悦似是苦涩的浅淡笑意。

    “师父……我是不是又梦见你了”叶九思伸手轻轻攥住叶英的衣襟,眷恋的容颜之上满是疲惫和无力,“是不是因为我要死了,所以做梦才格外的真实呢听说……人死去的时候,心中最重要的人会将他带走……师父你是来接我的吗”

    叶英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缓缓的摇了摇头。他雪色的发从鬓间垂落,簌簌的落在她的脸上,让她感到一丝细微的痒意,不由得轻笑。

    叶英再次垂头,偏首轻轻地印上她的唇,仿佛是想告知她他的存在,交融的呼吸里都透着缱绻的味道。

    亲吻一触即离,叶九思闭着眼,神情平静,眼泪却如决堤的河水般汹涌而出,划过她的脸颊,在瘦削的下巴处凝聚,滴落。

    “果然只是个梦……”

    否则师父怎么可能亲吻她呢即便是在她所有臆想出来的梦境里,她都不敢有如此不敬的妄念。

    她闭着眼,不敢睁开,她害怕看见他的容颜,害怕看见他下一秒就化作漫天的飞絮,消失在她的面前。自从叶英死在她的面前之后,她每个夜晚都会做这样的梦,梦里或幸福或快乐或忐忑的回忆,最终都只是化作漫天的虚影,满纸的荒唐,一夜的无眠。

    现实和虚幻的交织,她挣扎在甜美的梦境和痛苦的现实里,分不清虚假和真实。

    “师父,徒儿思慕于你。”

    重楼有些震惊地睁大了一双凌厉邪气的丹凤眼,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不是最不能接受这种有违伦常的恋情吗

    然而除了震惊,他看着面前这温存而又绝望的一幕,竟有些无法言说的触动,千百年来,他都不曾见过这样铭心刻骨的缱绻情深。

    浓烈的,炽热的,恨不得将彼此焚成灰烬,糅合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爱意。

    叶九思一边落泪,一边将自己想说的话都尽数说给叶英听,她模糊的意识让她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支离破碎的就像她捡不回来的感情。

    “苍梧山上一直在下雪,春天走了,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徒儿想给师父折一枝栀子花,但是寻遍了九峰,却什么都没有……”

    “师父,徒儿将你的躯体封入冰棺,封锁在地下宫殿里,离徒儿很近,徒儿会经常去看你……跟师父说说话……”

    “徒儿发现师父走后,徒儿好像变得很爱哭,有时候甚至不知道为什么……”

    “徒儿的心疾没有再犯了,但徒儿觉得心里那么空,四周这么静,好像只剩下徒儿一人了。”

    “有时候会很累,有时候会很难受,但到底是什么压在我身上重得我一直觉得沉甸甸的。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人,却又好像记起了很多事,师父……是不是有些人都像那被风雪摧折的栀子花,盼不来春天,便只剩下无尽的严寒和永远不会天亮的世界了呢”

    “师父,你是不是不疼我了徒儿好痛,徒儿很想你,你却都不来见我一面。你以前不这样的,以前,以前……以前怎么样了我竟是记不得了。”

    “一年两年三年……七年……师父,你离开了这么久……这么久……”

    叶九思渐渐安静了下来,微弱的气息和伤重的身体,已经不容许她说太多了。

    她蹭了蹭叶英胸膛,终究还是鼓起勇气,睁开早已被泪水模糊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他清俊如昔的容颜。

    冗长的沉默之后,她容色淡淡,语气平平地道:

    “师父,一辈子真长啊。”

    是啊,一辈子真长。

    她像个孩子一样蜷缩着,在叶英怀里昏睡了过去,仿佛沉浸在一场不愿意清醒的幻梦之中,恨不得一梦南柯,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叶英跪坐在地上,静静地抱着昏睡过去的叶九思,神情平静。他的身周仍然围绕着一层层的心剑,上下悬浮漂移的剑刃哪怕剑主灵魂不全,也在忠实地执行着守护之剑的剑道。重楼看着两人,竟莫名地觉得他们都在平静地等待一场死亡。

    他撇撇嘴,抑住那涌上心头的不知名的酸涩,摈弃掉那会让他变得软弱的情感,故意地道:“喂,她快要死了。”

    叶英对他的话恍若未闻,一双清澈如秋水,沉凝如琥珀的眼眸只是静静地注视自己怀里的女子,似乎想要就这样看到天荒地老。

    “本座可以治好她。”重楼傲慢地宣布到,但一想到对方一身伤全部拜他所赐,自己的立场特别不占理,觉得对方不信,又补充道,“本座要杀你们,一招足矣,哼,要不是今天心情好,本座又何须管尔等蝼蚁的死活”

    他说完后便等着叶英的回答,叶英怔然了许久,才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一般,抬起头凝视着重楼。

    重楼的神情仍然是傲慢的,一双暗红色的眼眸满是邪气,但微微抿起的唇和蹙起的眉,且流露出几分肃穆的认真。

    叶英注视了他良久,才闭上了眼睛,身体却泛起一阵金光,化作丝丝缕缕的烟雾,缓缓融合到焰归剑里。随着他的消失,四周心剑组成的剑阵也瞬间崩溃瓦解,重楼看着消失的心剑,神情却更加沉重。

    原来,对方早已是强弩之末了吗

    叶英的灵魂本来就残缺不全,根本无法撑起这么庞大的剑网,不过是为了叶九思,才迟迟不肯散去罢了。

    重楼忽而又想起方才叶九思为了护住焰归而不断反扑的举动,他原以为是对方不识好歹的挑衅,但如今看来,对方只怕是为了护住剑里的那道灵魂罢了。

    明明都是蝼蚁,却可以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做到这种程度吗

    重楼走到叶九思身边,想随手把对方提起来,但是脑海中倏尔又闪过叶英抱着对方时,那种珍而重之的姿态。他唾弃着这些蝼蚁凡人的弱小,却对这样的似海情深有种难言的羡慕,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学着叶英方才的举动,笨拙地将叶九思抱了起来。

    他刚一转身,被遗落在一旁的焰归剑便自己腾空而起,回归剑鞘,重新落入叶九思的怀里。

    而叶九思即便昏迷不醒,也似有所感,用伤重的手臂,将焰归剑死死抱在怀里。

    重楼有些晃神,鬼界河畔吹拂而来的风冷得有些刺骨,他看着怀里的一人一剑,久久无言。

    半晌,他似是讥嘲似是沉重地嗤笑道:“爱这种东西,连死亡都阻止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