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隔天陈斯越依旧按照规定的时间出现在了姚岚的心理诊疗室。

    他和姚岚说了他上次想起来的那个记忆片段, 也有点不理解地说了在孟辞占据身体的时候, 他偶尔能听到他和人的交谈。

    比如孟辞让倪歌和她打赌那会儿，他就听到了。

    姚岚对陈斯越解释说：“这说明你们也许可以内部交流，只是你现在还没有找到有效的渠道。”

    经姚岚一提醒, 陈斯越猛然想起来，那次在摩天轮上，处在很高的空中时, 他曾有努力地想要从一间黑暗的屋子里走出去,

    但却被人拼命地从外面拽住门，另一个声音怒吼着对说：“我绝不会让你出来!”

    “那应该是你和孟辞正在争夺主导权。”姚岚沉吟了下, “你不是告诉我，孟辞恐高么?”

    “所以在高空中, 应该是他虚弱的时候, 你想出去占据主导权, 但他执拗地不肯让位给你, 哪怕自己已经害怕到了极点。”

    和姚岚简单地聊了会儿后陈斯越看起来有些乏, 姚岚问：“你还好吗?如果不舒服今天就先不催眠治疗了。”

    陈斯越摇摇头, “没事。”

    “我可以做催眠治疗, 我想尽快找回丢掉的记忆。”

    姚岚有点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孩子, 他也就比自己的孩子大几岁而已，却承受了如此大的痛苦。

    他现在还不知道, 家人给他灌输的记忆是错误的, 一旦他想起来……万一超出了他的负荷, 姚岚心里也没底, 他到底能不能接受的了抗的过去。

    陈斯越躺在诊疗沙发上，姚岚温和地对他说：“慢慢放松身体……”

    随后她为他构建了一个空间，在那里陈斯越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到一个和自己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坐在台阶上，一个人孤零零的，满身是伤。

    忽然，小男孩看到了一辆汽车行驶过来，从上面跳下来一个小女孩。

    还是那个甜美可爱的小姑娘。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但都没有说话。

    小女孩被她的父母不容分说地拉进了家里，他失落地垂下头，茫然地看着脚下的地，有小蚂蚁在爬来爬去，似乎是在找吃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男孩睡着了，昏睡间感觉有人在碰他的胳膊，好疼……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小女孩，小女孩怀里抱着好几根糖，手里还拿着一瓶药液。

    她把糖塞给他，在他身旁蹲下来，拧开药液的瓶盖，往手上倒了点，学着父母给她擦伤口的样子，两只手搓了搓，然后把手覆在了他的伤口上。

    “我爸妈说，这个治跌打损伤可管用了!”她甜甜地笑着，安慰他：“抹上它就不疼啦!”

    她说着还帮他吹了吹。

    温热的气息洒落到他的皮肤上，有些痒。

    “阿辞，”她坐在他旁边，拆了一根糖给他吃，对沉默地他说：“我们报警吧!老师说，警察叔叔专门抓坏人!”

    “你个臭丫头片子说谁是坏人?”

    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响起，躺在诊疗沙发上的陈斯越的身体忽然紧绷起来。

    小男孩猛地仰头，身体颤抖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陈斯越就以一个虚幻的身影站在小男孩的身后，可……陈斯越却看不清他的脸，他努力地想要知道他是谁，但这个人的面容一模模糊糊的，像是被打上了马赛克。

    他只知道，他是个很强壮的成年男人。

    旁边的小姑娘似乎也被吓到了，脸色苍白的不敢噤声。

    小男孩虽然身体颤抖着，但还是挡在了小女孩的身前，他祈求道：“不要伤害她，求求你，不要吓到她……”

    就在这时，她的父亲在家门口没好气地喊她：“十一，回家吃饭了!”

    十一……

    闭着眼睛的陈斯越眉头皱紧，嘴里喃喃道：“十一……”

    小姑娘走的时候偷偷捏了捏他的手，然后就飞快地跑了，他听到她的父亲呵斥她：“不是不让你乱跑吗!怎么又去他家了!”

    然后，陈斯越就眼睁睁地看着小小的自己被男人一把揪起后衣领，从他现在虚幻的身体里毫无障碍地穿过去，男人骂骂咧咧的，小男孩哭的撕心裂肺。

    躺在诊疗沙发上的陈斯越，眼角滑落下一滴眼泪。

    姚岚慢慢地介入，把他轻轻喊醒，然后给陈斯越递给了一张纸巾。

    陈斯越情绪似乎很低落，说了句谢谢。

    看他不想说话，姚岚也没有逼问他，过了会儿，陈斯越才抬眼看向姚岚，对她说：“我……我想起十一来了。”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耷拉下脑袋，嘴角牵出一抹笑，吸了吸鼻子重复道：“我想起她了。”

    “除了她，还看到了谁?”

    “一个男人，但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只知道他长得高高壮壮的。”

    “他……”陈斯越顿了顿，有点艰难地说出口：“我被他虐待，满身是伤。”

    陈斯越沉默了片刻，有点怀疑地对姚岚说：“我总觉得，记忆里的我不像是被绑架拐卖的……”

    姚岚叹了口气，对陈斯越道：“这正是我想告诉你的。”

    “上周，孟辞出来后，亲口对我说，你没有被绑架拐卖过。他还提到了一个进监狱的男人，我猜想，应该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个人。”

    陈斯越眉头紧锁，似乎是想迫使自己记起来什么，可除了脑袋疼，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姚岚及时制止他：“这件事急不得，记忆是要慢慢恢复的，而过去，不管多么不美好，我都希望，你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

    “陈斯越，你要坚强起来，你不可以输。”

    .

    这天傍晚，陈斯越突然收到了家里的电话，是张嫂打过来的，让他晚上回家，说夫人回来和他们一起吃饭。

    陈斯越应了声，换了衣服就回家了。

    正好，他也想问她一些问题。

    陈翊因为学校有活动，七点多钟才从学校赶回家，陈临耀常年在国外，所以一起吃晚饭的也只有何佳慧再加她的两个儿子。

    吃饭的时候何佳慧和陈翊闲聊了点话题，说的都是学校里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陈斯越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陈翊去上楼洗澡，他忽然叫住打算去书房工作的何佳慧。

    “妈，我有点事想问你。”陈斯越开口。

    何佳慧站在楼梯口，看了他一眼，冷淡道：“书房说。”

    陈斯越便跟着何佳慧一步步上楼进了书房。

    “想说什么事?”何佳慧进去后坐下来，打开电脑，一边输开机密码一边问陈斯越，语气淡淡。

    “我小时候，没有被绑架拐卖过对不对?”

    何佳慧的脸色微变，想要敲击键盘的手指悬在半空，停了一秒后慢慢收回来，攥紧。

    “谁告诉你的?”她抬眼，冷漠地瞪着陈斯越。

    “我想起来了。”陈斯越直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想起来了，我被他虐待。”

    他故意没有说“他”到底是谁，想看看何佳慧是什么反应。

    何佳慧的目光瞬间变得惊惧，她的身子忽的一塌，有些脱力地陷进椅子里。

    她微张着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陈斯越也不着急，只是直直地看着她，等着她说话。

    良久，何佳慧才嘶哑地说：“我……”

    刚发出一个声音，她的眼泪就簌簌地落了下来。

    陈斯越一下子有些慌神，他这些年来，从来没见过母亲掉眼泪。

    她一直都是一个女强人，坚强勇敢，甚至可以说冷漠无情，仿佛没有什么可以让她伤心难过，把她压垮。

    可现在，她突然哭的像个孩子，想要极力在儿子面前遏制住眼泪，却对于不听话的泪水无可奈何。

    “对不起，小越，是妈妈对不起你……”她的语气歉疚又后悔。

    陈斯越有点手足无措，他走过去，在何佳慧面前蹲下来，从桌上的纸抽里拿了纸巾轻轻地帮她擦着眼泪，嗓音微哽：“妈……”

    “我不配做你妈妈，我不配……”何佳慧有些语无伦次，那些过往就像是氢气不断地往她心里那个气球中钻，现在，积压了太久，超过了负荷，一下就爆炸了。

    “是我对不起你儿子，是我害了你……我不该因为恐惧那张脸就把长得像他的你扔在那里不管，不然你也不会受到他那么残忍地对待，是我对不起你……”何佳慧抚摸着神情错愕地陈斯越的脸，话语特别愧疚。

    扔在那里不管……

    陈斯越的脑袋里忽然冲进了什么，那些零星的碎片一点一点地飞向指定的位置，最终拼凑成一个个完整的画面。

    每一帧，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天他的母亲是如何狠心地丢下他一个人走的，他瞬间想了起来。

    仿佛还有其他的记忆在脑子里横冲直撞，陈斯越捂住脑袋，瘫坐在地上表情很痛苦地挣扎着。

    何佳慧惊恐又担心地一声声喊他：“小越……小越你怎么了?你别吓妈妈……小越!”

    陈斯越难受地在地上打滚儿，陈翊听到声响后冲了进来，他急忙蹲下来喊陈斯越，可陈斯越却越来越痛苦，最后昏了过去。

    .

    周一一开学，戴岳松就把期中考试的成绩单拿到了教室里，让班长发了下去。

    这次班级排名甚至年级排名都让所有同学大吃一惊。

    班里的第一名不再是班长夏楠楠，而是陈斯越，并且他也是全校唯一一个过了700分的同学。

    第二名更让大家大跌眼镜，因为是所有同学眼里只会考倒数第一的差生倪歌。

    而第三名，才是夏楠楠。

    年级排名前两位也是陈斯越和倪歌，第三名是实验班常年稳坐第一的大佬唐欣瑶。

    只是……倪歌最在意的并不是这些。

    她扭头看了看空空的座位，不知道为什么一向不迟到的陈斯越，为何今天没有露面。

    不可能是孟辞出现了，不然他肯定一大早就去她家找她了。

    所以，陈斯越，你到底怎么了?

    倪歌给陈斯越发的短信石沉大海，利用课间时间偷偷给他打电话也没人接。

    怕陈斯越出什么意外的倪歌迫不得已联系了陈翊。

    陈翊回复她说陈斯越生病了，请了假。

    倪歌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要他家人知道他的情况就好。

    整整一上午，倪歌都没怎么听课，只是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发呆。

    有时会惹的老师不悦，把她叫起来，偏偏这个发呆走神的姑娘还能一字不差地回答上问题来，让各科老师欣慰又头疼。

    上午第四节课上完，很多同学一听到下课铃声就冲出了教室，不是奔向学校餐厅就是跑向学校门口附近的餐馆。

    倪歌坐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收起试卷来，对于吃午饭这件事一点都不着急。

    也可以说，他并没有什么食欲。

    就在倪歌打算趴会儿至于午饭要不要吃看她心情的时候，斜前桌的夏婉然扭过头来，轻声询问她：“要一起去吃午饭吗?”

    周围已经没有其他同学了，教室里也很安静，所以尽管她的声音很小很小，倪歌还是听清了她的话，也知道她是在和自己讲话。

    倪歌看到她这般怯懦的模样，想让自己拒绝地不那么冷漠无情，于是轻轻扯了下嘴角，说：“不了。”

    “那……那需要我帮你带午饭吗?”夏婉然又道。

    倪歌摇摇头，疏离客气道：“不用，谢谢。”

    夏婉然的眼眸暗了暗，她咬了咬嘴唇，离开座位，慢吞吞地低着头往教室后门走去。

    倪歌其实是个心思很敏感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家庭的影响，这些年来看惯了父母的眼色，对其他人的微表情也有了敏锐的嗅觉。

    别人哪怕不说话，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她都能揣测出他们的心理。

    她看出了夏婉然害怕却还想接近自己的勇气，也看出了在被她拒绝后夏婉然失落懊丧的情绪。

    倪歌知道夏婉然是个极其自卑的人。

    这完全不用猜，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来的事实。

    一个很自卑的姑娘，刚才邀请她一起去吃午饭，可能用尽了自身全部的勇气和力量。

    倪歌垂下眼帘，抿了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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