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我也不是那么的喜欢演戏。”

    初夏寂静的深夜，耳旁只余酒店外风拂过花叶的声响, 林谙把自己整个裹在毯子里，抵御空调吹出来的寒风, 嗓音轻轻的，软软的，“我就是觉得，当演员可能会比较赚钱。”

    “我那个时候好缺钱哦。”

    她叹口气，托着腮, 眼睛里头出现了涟漪般的忧愁, “那个时候，我小姨夫开的米粉店出了食品质量问题, 需要赔好多钱，不然对方就不肯私了，他就得去坐牢, 妈妈只能凑了好多钱还给他。”

    “家里一下就变的非常非常穷, 我的钢琴课被停课了，一直在准备的艺考也只能放弃掉……不过其实这些也都还好。本来学钢琴就很费钱，学艺术也不是一般家庭负担的起的。我记得那个时候, 妈妈在重点高中当班主任, 带毕业班, 要和高三学生起的一样早，放学之后，还要课外辅导学生, 一天睡不到六个小时，一直就要还债，还要想尽办法供我念书上学，她那么辛苦，我没有资格对她提任何额外的要求。”

    “但是你知道吧，我当时还处于有点儿叛逆的青春期，非常不懂事，就……反正很不懂事。我现在还记得，有一次周末放学，妈妈来接我回家，我们路过超市的时候，刚好发现超市的大白菜在做促销活动，非常非常便宜，妈妈一下子就买了好多个，说是要囤起来，可是超市的塑料袋要三毛钱一个，她不舍得买，就和我每人分五个抱在手里带回家。”

    “五个白菜抱在怀里，一个不小心就会碰掉，所以得要很小心的走，走的特别狼藉，特别难看。那个时候路上全是放学的同学，一大半都认识我，他们就看着我这样抱着大白菜在马路上，像个演滑稽戏的喜剧演员一样，我真的觉得好丢脸。”

    女生盯着茶几上的栗子，似乎是在回忆细节，顿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我觉得好丢脸，就问妈妈能不能要一个塑料袋啊，妈妈没有同意。我只好那样抱着五个白菜一路回到了家，遇见了无数同学，每一个同学都问我要不要帮忙，看着我的眼神都非常惊异。”

    “最后回到家的时候，我忍了一路的情绪一下就上来了，把白菜给砸在了地上，跑回房间，把房间门关的超级响，也不理妈妈在外面敲门，就坐在椅子上不停的哭。”

    “我也不知道我那个时候为什么就那么委屈，委屈的哭了整整半个多小时，把妈妈吓的不行，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站在旁边特别无措。她问我怎么了，我还很虚荣地不敢承认是觉得丢脸，就只能很心虚地一边哭一边喊，抱怨她为什么不买一个塑料袋，那么重的菜，我手腕都要拿断了。”

    “妈妈被我那样无理取闹地吼，没有生气，也没有立马安慰我，你知道吗，我妈妈当时第一反应，居然是给我拿了一只毛巾。”

    “我一瞬间就明白了，她是看我一直抽纸擦眼泪，没一会儿就抽掉了半包纸，觉得很心疼。”

    林谙脸上的笑意很淡，声音轻轻的，眼眶还泛着微微的红：“从那个时候我就想，我以后一定要努力变成一个有钱人，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不要再缺钱了。”

    她顿了一会儿。

    “……所以夏律谌，我其实有一点爱钱。”

    霓虹灯影中，女生眼眸微垂，长睫毛盖下来，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只能听见她轻软的嗓音，“如果能够赚很多钱的话，我会特别高兴。”

    整个客厅持续寂静了好几秒。

    就在林谙以为对方已经被她突兀的真情表白给惊到了，三观颠覆不想说话时，男生却忽然弯唇笑了起来。

    他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靠沙发，墨发散乱地搭在额间，眉宇里流露出几分单纯的喜悦：“真巧噢。”

    “嗯”

    “你可能不知道，我也有一点爱钱，而且说不定，比你还要多一点。”

    “......”

    林谙无奈地弯弯眉，“谢谢你哦，但是你真的不用每次都这样牺牲自己来安慰我啦。”

    “我不是安慰你。”

    男生拨开散落下来的额发，露出一双漂亮干净的眼眸，“我是真的喜欢钱。”

    “......好吧，那你那么喜欢钱，当初为什么还会放弃一切，为了梦想回国创业”

    “因为我嫌弃他们目光短浅，只看得见蝇头小利，所以为了赚大钱，我就只好另起炉灶自己创业了。”

    小夏总眨眨眼，清澈的嗓音里听不出半点虚假，非常认真地瞅着她，“真的。”

    “......”

    林谙揪着眉毛，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居然莫名其妙就跟他杠上了，“那不管怎么说，你也是靠自己的本事赚钱啊，不像我。”

    “你怎么了”

    “我走捷径，走后门，还没有底线地......”

    她顿了顿，十分坦诚：“没有底线地出卖身体。”

    “你什么时候出卖身体了”

    “我就......你不是给了我一百万吗”

    女生仰头望着他，细长的脖颈在灯光下显得十分纤弱，语气乖乖的，“这么多钱呢，还有今天的视频推荐，全是我靠不正当的手段拿到的。这还不叫出卖身体吗”

    “当然不算了。”

    夏律谌屈起一条大长腿，把脑袋搭在膝盖上，圆圆的鹿眼一眨一不眨地盯着她，“我借给你钱，引荐视频，绝对不是因为你的身体。”

    “你相信我吗，我真的没有看上你的身体。”

    “......哦。”

    这话说的，明明带着满满的安慰，但听起来好像也不是那么的让人高兴。

    “我给视频网站的工作人员引荐视频，是因为我觉得视频质量很好，推荐了之后，回报能大于投入，单纯出于利益的考虑，跟个人人情没有半点关系。如果这样也算走后门的话，那我在国外那段时间，能接触到专业的游戏团队，都是走了我表叔的后门，我后来赚的所有钱，都是一开始通过不正当的手段获得的。”

    “那么那一百万......”

    “那一百万，也不是你出卖身体换来的，只是我出于做善事的目的捐赠给你的。就像你去网络上筹款，去红十字会申请救助金，去给私人慈善组织写求助信，是一样的道理。而且在你心底里，你还是打算以后要把这个钱还给我的，不是吗”

    林谙愣愣地望着他。

    “我知道你肯定打算要把钱还给我，之所以之前那么说，只是因为你怕自己突然又会遇到什么坏事，哪怕再努力也还不上这笔钱，所以你宁愿把自己说的坏一点，也不想信誓旦旦地做了承诺，最后却食言而肥，对吗”

    “......”

    她抿着唇沉默片刻，忽然笑起来，声音却淡的很，藏着极其明显的疏远和抗拒：“夏律谌，你能把我想的这么善良，我真的很感谢你，但是你把我美化到这种程度，万一最后发现我压根不是这样的人，会很失望的。”

    和之前乖巧的，柔软的，纤弱又讨好的林谙相比，此刻的她显得尖锐又冷漠。

    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都十分不讨人喜欢，反而让人看出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自我防备。

    从一只奶喵，瞬间变成了刺猬。

    仿佛随时准备把人扎死。

    然后夏律谌递给了她一颗栗子。

    ……

    林谙困惑地蹙起眉。

    “不要做这么苦大仇深的表情。”

    他眨了一下眼睛，“反正，不管你怎么说，我就觉得你才华横溢，品性高洁，前期投资成本再高，都很值得。”

    “你......”

    “林谙，我是个商人。你可能不知道，是很有天赋的那种商人。”

    “每一次我看中一个项目的时候，大家都说我的钱最后一定会打水漂，不管我怎么保证，都没有人相信我。”

    “但每一次，最后都是我赢。”

    男生眉眼弯弯，眼眸清澈，灯光把他的面容映衬的英俊又迷人，仿佛就像是从什么纯爱电影里扣出来的画面：“所以，你也不会例外。”

    ......

    这场由林谙主动要求的“同塌而眠”，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因为她被突然伶牙俐齿起来的夏律谌同志一阵抢白之后，就陷入了无语凝噎的漫长沉默之中。

    不仅没有套出情报，反而意外袒露了自己的心扉。

    最终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转回头去继续看电影。

    甚至可能是今晚情绪透支实在太过，她强撑着看了没半小时，脑袋就开始往下点。

    等到夏律谌写完一段程序，抬头想捡几颗栗子吃的时候，就发现林姑娘已经蜷缩在地毯上，双眸阖着，睡的十分香甜。

    这对于浅眠又缺乏安全感的林谙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男生思考片刻，最终还是从房间里抱出一床被子，铺在客厅的地毯上。

    任由林谙卷着被子在宽大的地面上四处滚动，生生睡出了动画片的效果。

    第二天清晨，林谙在茶几下醒来，揉着脑袋露出质问和委屈的眼神时，夏同学十分乖巧地回答道：“你说有很恶毒的人跟踪吓唬你，我怕把你一个人放在房间里，会出事。”

    所以只能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了。

    但是我也没想到，给了你空间，你居然就真的能发挥的那么自由。

    ——从男生无辜的眼神里，林谙自动领会了他所有未尽之语。

    她敢怒不敢言，毕竟想来想去，都没想到夏律谌做错了什么，只能蔫蔫儿地滚去浴室洗漱。

    没有女孩子大清早起床是美貌加成一百分的。

    因为皮肤可能会出油，眼角可能会有眼屎，头发会乱的跟梅超风嘴唇还会干燥起皮。

    每当里写什么霸道总裁清晨起床给小娇妻一个吻而后你侬我侬好久的情节，林谙都嗤之以鼻。

    她觉得每天早上刚起床的时候，是她一天中最难看的时候。

    自己都只想赶紧去刷牙洗脸，完全不可能有心情谈恋爱。

    结果好死不死，被包养第三天，就被金主爸爸看见了这副死亡面容。

    原本还计划着要做现实里的麦瑟尔夫人，现在已经瞬间死在第一集。

    林谙望着镜子里清汤寡水的自己，也懒得化妆了，随便刷了个牙洗了个脸，就套着发带走出客厅。

    吧嗒吧嗒趿拉着拖鞋，走的十分洒脱。

    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逆反心理。

    尤其是对夏律谌。

    自从昨天晚上夏律谌同学锲而不舍地表扬和肯定她之后，林谙的心态已经完全从“我要如何这个男人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百万”，变成了“我就不信我不能让他看清我这个妖艳贱货的真面目。”

    也不知道是在较什么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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