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下山杀人
作品:《逃之夭夭gl》 三婶不吭声, 只是于晨光里望着谓枫,看着谓枫面色平静, 三年前初回两别山时刻骨的恨意好像也消散在岁月间, 她此刻眉眼间一派温柔。
“功夫没问题么”
“已经将您的修为消化了十之有六。”
三婶点点头, 颇为满意。
“剑法呢”
“可以御剑, 也有剑气。”
三婶看着面前站的的谓枫,发觉她闭关的这两年里,眼神变了不少。
如今的谓枫依旧温和带笑,眼底却没了浮气, 只留隐忍的坚毅。
长大了,三婶心想。
“此番下山, 如若找不到你师傅,便不用找了。她是她, 你是你。”
“我那时告诉你她回来过也是这样心思, 你师傅她……本事通天,天下间谁人能奈何地了她你一自个儿的一生,要有你自己的活法。”
谓枫不知道有没有听进三婶的话, 只是一笑置之:“谢谢三婶。”
“走吧, 留不住你了。”
谓枫洗了个澡,从山上折下一柄树枝,下山了。
沧州临近江南道, 谓枫一路往南,穿过皇都,穿过天堑陵州, 渡过长江,到达陵州。
陵州是凉国最大的州城,人来人往,车马川流不息,谓枫收了收急切的心,住进了陵州一间客栈,准备修养几天,调整身心。
做一件大事以前,她必定好好准备,不能潦草。
陵州城内繁华与皇都不分上下,楼宇林立,谓枫四处闲逛,一会儿在路边摊上喝一碗汤,一会儿又去买一身飘带衣裳,做什么都慢悠悠的。
这会儿她正在一个茶馆里,喝着一杯菊花茶,跟老板娘说这话。
茶馆都是些江湖客,说话粗犷,老板娘有些害怕,谓枫便特意留了久一点,老板娘见她是唯一女客,便不断给她杯中续上菊花茶。
茶水上座,江湖客们开始闲谈。
“听说了吗绝宫那个大宫主上月突然出现在苍山给苍山派掌门拜寿,苍山派掌门想与这宫主手谈一局,被拒绝后恼羞成怒,又要与单云流比武,单云流给足了他面子,让了他三招,他还不依不饶,结果你猜怎么着第四招的时候,单云流轻轻推了他一下,他便已经重伤,动弹不得。”
谓枫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武功到底到了什么地步,听到有人说这种事,便稍微用心听了起来。
“此话当真一直传言单宫主武功高深莫测,不知道长得怎么样。”
“啧,别想了,据说有兄弟远远见过单云流一眼,结果人家戴着银丝面具。”
“这几年单云流出来走动的次数大大减少,不会出什么乱子了吧”
“……能出什么乱子,这一天天稳如泰山的。”
几人的谈话接下来便回到了东拉西扯的聊天,谓枫看着又欲往她杯中添茶的老板娘,用手遮住杯口,抬头盯着年轻老板娘。
“真的喝不下了哦。”老板娘忽地对上谓枫一双春雨眼眸,
面上染上薄红。
谓枫站起身,付了两颗碎银。
“多了。”老板娘说出这话时,谓枫已一晃到了几丈外。
老板娘再一眨眼,谓枫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天色已晚。
谓枫开始赶路。
她时而出现在人群中,时而掠上房顶,上一息还在漫步,下一刻就已经出了城门。
自从堪破轻功境界以后,她去哪里都如入无人之境。
第二天上午,谓枫进了沧州城,晨时水汽湿了她的衣衫,城中人也多了起来,她便没有再使用轻功。
谓枫慢慢走着,打量这坐三年不见的城。
这正是一年春季,已经快要到清明。
沧州满城烟酒,墙边常常堆着一团一团的柳絮,风吹时,把她弄的咳嗽了两声。街上有幼童玩着纸鸢,飞着飞着纸鸢便架到了高高的树枝上,孩童正要大声哭泣,一转眼便看见一个漂亮姐姐站在他面前,把纸鸢递给他。
谓枫不想多事,无视了身后男童吃惊的眼神,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熟悉的感觉才在她心里腾升而起。
沧州不少店铺改头换了面,但更多的地方,跟她的记忆里一样。
又走了一会儿,她看见往年跟向梨一起吃过的路边小摊支在了不起眼的一处墙下,便走过去坐下来,随便要了碗汤面。
“姑娘,有些年没来了。”
摊主是上了年纪的妇女,三年不见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衰老,无非就是更老了而已。
谓枫怀着酸涩心思在此坐下,没想到摊主还能认出她来。
“您记得我”
她笑意盈盈,并不急着动筷子。
“当然,老身一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姑娘这般出彩的人物,怎么,这番来就您一个,不带您身边那位姑娘了”
谓枫身子放松下来,支起手,从筷筒里挑了一双筷子,随口敷衍道:“她回她老家那边去了,没空跟来。”
她实在是没心思吃饭,便把筷子放下。
“大婶,给我点酒喝,有么”
秦昆是沧州刺史,跟当场政亲王徐政的第一任王妃是亲兄妹,因此官运亨通,背靠大树,在沧州只手遮天。
秦长海也是沧州一等一的纨绔,这些年越发飞扬跋扈,出行排场很大,进了店里从不付钱,若有哪家未的姑娘被其看上,也少不了一番挑战。
秦长海身高八尺,相貌堂堂,却在下巴处有一道两寸长的狰狞伤疤。从前有个游学士子,在街上正撞上耀武扬威的秦长海,由于不懂事,便盯着他的脸看,后来,士子便被他挖了眼睛,再不能读圣贤书。
有传言说,他脸上那道疤是当年有名的采花贼祁笑亲手划的。
这些年百姓被他欺负的束手无策,大家就一并念叨起那名采花贼来,恨不得当时祁笑在他脸上的拉的口子再长一点。
谓枫第一次听到这话时哭笑不得,只叹道人们忘性真大,当年骂采花贼时候的诛心话都不记得了,只盼着采花贼能回来以恶制恶,替他们出气。
两个人明明做着同样的事,只是一个神出鬼没,一个耀武扬威,在一般人眼里,就是后者更令人可恨了。
谓枫住在一家僻静客栈里,闭目养神,不住调息,再次睁眼,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她从包袱里取出从两别山上带下来的易容膏,一张轻薄胶制人皮盖在脸上,束了胸,换上前日里买的青色衣衫,轻薄飘带无风自动。
不一会儿,一个阴柔男子就出现在铜镜中。
王婉是沧州富商千金,年前嫁入秦府,做了秦长海的正室,她年纪轻轻,还是大小姐性子,成天四处转悠,把秦府上上下下玩儿了个腻之后,就每天跑到城中听戏玩耍,早出晚归。
这天晚上,她携带家仆将一家胭脂铺面半数胭脂扫荡一空,心满意得地上了马车。
仆人在车外赶马,她准备在铺着厚毯的沙发里好好睡一觉。
王婉钻进马车,放下车帘,伸了个懒腰,正准备躺下,徒然看见车内坐着的人。
唇红齿白,轮廓阴柔。
这人竟然还冲她礼貌地笑了笑。
王婉惊怒至极,涨红了脸,转身就要逃出马车,却被来人一把抓住手腕,轻轻一点,她便哑着嗓子,再也说不出话。
“听话,知不知道”
王婉着身子,点了点头。
喉咙上的力道这才一松。
“你是秦长海的夫人”
车内空间闭塞,与陌生男子同处一室,王婉扭捏不安。
“是,公子……”
王婉两手不住摩擦,做着最坏的打算。
谓枫一眼看破了她的小心思,开口道:“放心,你姿色一般,我对你并无兴趣,我来,是想让你画一画秦府的地图,画好了,就放你走。”
王婉张了张嘴,谓枫已经端出笔墨,摆在她面前。
“王员外年岁已高,却还喜欢去秦楼楚馆,今日我在红楼看见他了,你最好不要起什么小心思。”
王婉心里反抗的念头彻底绝了。
不到半个时辰,王婉总算将简略的地图画完。
谓枫拿起墨痕初干的纸,吹了吹,收进怀中。
“多谢秦夫人。这次让秦夫人帮忙实属无奈,如果日后有机会,我会帮你的忙。”
谓枫彬彬有礼,终于抬头准备正眼看看这位秦夫人,猝不及防对上对方呆愣愣看着自己的眼神。
谓枫和善笑道,“告辞,秦夫人。”
她起身出了马车外,王婉呆愣片刻,跟着起身飞快撩开车帘。
“夫人何事”
车夫显然不知车中发生了何事,连那个人离去也不知道。
会是谁呢
一夜时光,日子距离清明节又近了几分。沧州也有清明节祭拜祖先家人的规矩,这些天里,买纸扎祭品的摊位小店相当红火。
谓枫趁着天早,慢悠悠晃出客栈。
她此刻是大大方方祁笑的相貌和打扮,不用遮掩,也鲜少有人能认出是她。
认出又怎样,她也不是从前的她了。
满街小摊,她径直朝一个无人问津的小推车摊贩走去。
“您要哪些”
小摊主好言问道。
谓枫掂了几下黄纸,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些:“劳烦你帮我准备一些给家中父母,还有……亡妻。”
小贩了然,似乎生离死别这些事他也已见多,遂低头熟练地为谓枫挑拣。
不一会儿,一袋纸扎祭品就准备好了。
谓枫抬头看了一眼小摊边的梨树。
城春草木深啊。
她没有太多时间,折返回住处放下祭品,就去了沧州城东边的刺史府。
本来以她的本事,慢慢把府中地形摸透彻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现下距离清明节已经越来越近,她没有过多的时间去一探府中究竟了。
刺史府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后院里还有一片湖。
谓枫按照地图走了近四分之一刺史府,发现与王婉所画图纸并无二致,也就放下心来。
至于在别的隐秘处、暗处给她下绊子,以王婉的年纪,她不会想到。
她慢悠悠飘荡着,在脑中制定无数条逃生路线,忽然走到一处湖中亭时,看到了里面坐着喂鱼的王婉。
王婉年纪应不及二十,想必刚一成年,父母便将她嫁进了秦府。
谓枫本来只是路过,无意冒犯,突然想起,向梨遇见她时,应该也是这般不谙世事的年纪。
亭子忽然多了个不速之客。
“先前承秦夫人的情,特来道谢。”
王婉被吓得身躯一震,手中鱼饵进数落入湖中,引来无数鱼群蜂拥而至。
“你……”王婉看到是她,眼里一亮,旋即想起了自己的失态,住了嘴。
“有几件事想问问你。”
谓枫在她身旁坐下。
“请问,想必我也没有办法拒绝你。”
谓枫有些不耐烦,对于王婉跟她的贫嘴,她并不喜欢,于是开门见山。
“我是你相公的故人,三年前我见他时,他身边有一个绝美的富贵女子,说是他的妻子,怎么现在你又成了秦长海的正妻呢”
王婉眼珠转了两下,换了个姿势,开口说道:
“你说的想必是秦桃郡主吧她呀是秦长海的表姐,秦长海爱慕他的表姐,秦桃郡主却根本不把他当回事,自从两年前秦桃郡主因事回了陵州,就再没回过沧州。秦长海这才娶了我。”
王婉丝毫不介意说起丈夫的心上人,自己的情敌:
“我未过门时曾见过秦桃郡主一面,真是一朵人间富贵花,我见了都喜欢地紧,那样的人,会看上秦长海,那才是有了鬼了。”
谓枫哑然失笑。
“秦夫人,你很讨厌你的丈夫”
王婉气鼓鼓说道:“别再叫我秦夫人,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吗要帮我一个忙的。”
“哦什么忙你倒是说来听听”
“让我离开秦长海,把我带走吧,随便哪里都行。”
谓枫被她逗得真心实意笑了两声。
王婉脸上一片羞红。
“这个,留给你,当作纪念。”
谓枫从怀里摸出先前一朵木花,是昨晚在客栈里练剑雕的。木为最普通的木头,花却流畅圆润,栩栩如生。
“我与你今后应该不会再相见了,至于秦长海,不久之后,你自可脱离他的束缚,见着你,我想起一位故人,本想为她雕许多小玩意,如今都送不出去了,你且收下吧。”
“顺便,我要你转告秦长海一句,故人祁笑,找他来讨点东西。”
谓枫把木花放在桌上。
转身出了长亭,身形极掠,点了两下水面,摇摇飞走了。
王婉呆愣盯着谓枫远去的身影,脑子里想着那个熟悉的名字。
祁笑!
不正是前几年名动天下的那个采花贼么
看他样子,不像传说中那般啊
秦长海如往常一样,在外面花天酒地后才软着身子回了府。
“老刘老刘取醒酒汤来!”
老刘是从小到大跟着秦长海的仆人,待秦长海如待自己的亲儿子,当初谓枫背后的一刀,就是这位老刘刺的。
秦长海仍在醉酒中,唤了几声,等了片刻,依旧不见老刘如往常一样端着汤出来。
秦长海低低骂了一声,挣扎着起身,穿过走廊,推开了老刘的房门。
老刘面对着墙,背对着他,睡在床上。
“睡了”
秦长海摇摇晃晃走过去,扶着老刘的肩膀,意图将人叫醒。
谁知刚一触动老刘的身体,他就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老刘转过身来,面如土灰,身体已经僵硬。
脖子处,有一道三寸长的伤口,地上有长条状的瓷碗碎片。
秦长海瞬间酒醒,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老刘或许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恶,可谓枫记得清清楚楚。三年前的清明时节,向叔拿着猎刀,保护母女二人,冲老刘冲杀了过去。
年迈体弱不会武的他,哪里是老刘的对手
老刘一脚踢翻了向叔手中的刀,向叔接着被三支长矛洞穿身体。
谓枫割破了老刘的喉咙之后,从她随身带着的小本上,撕去了老刘的那一页。
秦长海惊惧交加,连夜调动所有刺史可调动的兵马数量,将刺史府团团围住,自己在房中足不出户。
第二夜,跟在秦长海身边的恶奴,一共八人,全部毙命。
第三夜,刺史府侍卫中,一共有三人毙命。
谓枫的小薄本撕去多半。
第四夜,月明星稀,月光皎皎。
秦长海不敢入睡,裹着毯子,坐在湖心亭上。
身边站着刺史府中最高的高手,四下宽敞,无处可躲藏,秦长海胡子啦猹,颧骨突起,眼窝凹陷。
府中其他人以为祁笑随意杀人,并非。
只有他自己知道,死的那些人,都是那时候跟着一起去那个小院里,杀了向家父母的人。
一个一个都死光了,接下来轮到他了。
“公子放心,此处视野辽阔,纵使对方轻功再高,也不可能躲过老夫的眼睛,公子也说过,那人武功平常,仅仅过去三年,哪怕再过刻苦修习,也不可能比得过老夫,只要他赶来,老夫便让她走来无回,杀了她,就葬在湖心。”
刺史府被祁笑搞得鸡犬不宁。
“谁!”
高手猛然回头。
王婉披着长袍,从桥上向亭里走来。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恐怕今夜是她此生见祁笑的唯一机会了。所以,不管有多危险,她还是装着胆子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看看我夫君吗”
“哪里话,少夫人请。”
王婉走进亭中,百无聊赖,干脆翻来覆去地看那朵木花来。
“王婉你过来干什么”
秦长海压着声音,不悦地看着面前无视她的少女。
“怎么我可是你的夫人这湖心亭你能用我不能用还是你怕我引来祁笑啊”
王婉反驳。</p>
“你!”秦长海十分愤怒,“过了今晚再跟你算账!”
王婉也没再理他,亭中重新安静了下来。
“呵。”
亭中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王婉脸上涌起喜悦。秦长海脸色骤变。
月下,亭边深色围栏上,忽然多了一名绝色青衣女子,看戏一般轻松坐着。
微风正好拂起她身侧的长发,女子如春雨般的眼眸微微眯着。
王婉目瞪口呆。
高手脸色急剧变换。
“秦公子,还认得我吗”
谓枫起身,轻轻跨进亭内,站到秦长海对面。
“你……你……”
“伤疤还没好么真是得罪您了。”
秦长海又怕又恨。
谓枫转头看向一旁正在蓄力的黑衣高手,啧了一声。
“真是难得,小小一个刺史府,竟还有踏水无痕半步扶风的高手。”
高手冷面:“算你识相。”
谓枫哦了一声,点点头:“可是我十年前就有你这般轻功了呀。”
“你!”高手被她气的气血翻涌,谓枫又开口好心提醒道:
“你与我无恩怨,我不想对你动手,快出亭子去吧。”
“放肆!”
高手年进五十,苦心修炼四十余年,虽资质平平,却一直勤勤恳恳,好不容易成了拔尖高手,手下也死过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天才,他哪里受得了如此侮辱。
高手从背后拔刀,猛踏一步,地上白色地砖被踩出裂纹,他身形暴起,对谓枫一刀劈下。
暮地,那个青衣女子却凭空消失了。
一刀劈空。
“这不可能……”
下一刻,谓枫出现他身后,轻轻一掌把人拍在高手背后,高手立刻半死不活,倒飞出去,跌落进湖水中。
“你最高的高手没了,秦公子。”
谓枫言笑晏晏。
秦长海浑身发抖。
“你……你的武功……不是”
听见此话,谓枫脸上笑容消失不见,脸色暗沉,浑身气质也一变。
“你还记得我武功差啊,秦长海”
“武功差,就允许你毁我家,杀我叔婶,间接害死我的向梨了吗”
她的声音也跟着低沉下来。
“你为了那死女人,居然杀了近三十口人……你……”
“你,你饶我一命,我……我帮你找你的……”
一句话未完全说出口。
谓枫剑身已经刺进了他的胸口。
秦长海嘴张了几下,最终没说出话来,不消片刻,头一歪,彻底断了气。
沧州城里,飞扬跋扈的纨绔子弟,刺史的公子,就这么死了。
谓枫甚至不想听见他任何为自己辩解、试图动摇谓枫态度的话。
“抱歉,姑娘,让你瞧见这些污秽东西了。”
谓枫将剑自秦长海心口抽出,转瞬间恢复到先前悠然自得的模样,先前杀人时一闪而逝的狠厉好似幻觉。
“你是……”
“先前的事,得罪了,如果有人问起来,你直言相告,是我杀了他的即可。这以后,再不会有相公这个东西束缚着你了。”
王婉楞楞的,想说点什么。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是……清明节。”
“所以,我有要事在身,要走了。”
谓枫走到秦长海死不瞑目的尸首前,割下一段头发。
“再见了,小王姑娘。”
她走出亭外,几下没了身影,待到王婉反应过来,整个刺史府已经重归寂静无声。
谓枫回了客栈。
她悄无声息上楼,走到自己的房间,将床上的棉被拉开,俯身趴了进去,肩膀颤抖。
她杀人了,这些天里,把她记得的那些人,全部杀了。秦长海死了。向叔向姨的仇报了。
明明是值得如释重负的事,她却根本没有在外面时一丝一毫的潇洒率性。
一夜过去,沧州又下了雨。
清晨时分,她人已经到了城郊。
谓枫放慢脚步,左手提着买的纸扎祭品,右手握着一柄剑。
快要到了。
远远就看见那扇梨树林,沾了春雨,一些如玉花瓣落在泥土上,让人不忍心去涉足,但更多的花瓣,被春雨洗涤过后,仍挂在树上,显得更鲜明清丽。
一如往常。
一别三年,这里是她经常在梦里会来的地方,春夏秋冬里,这片梨树林里,都有一个人。
谓枫站在树下,伸手扯下一朵梨花,她的手劲引起了一波不小的雨,先前附着在梨树上的水滴,都打在了她的身上,谓枫独自笑了笑。
穿过梨树林,则是一扇小门。
小院保持着原先模样,跟她记忆里分毫不差,似乎只要推门而入,里面就有一对淳朴的夫妇,和一个笑着看过来的姑娘。
谓枫推门而入。
什么也没有。
谓枫走进主房,赫然发现进门处的桌上摆放着牌位。
“家父向山英之灵位。”
“家母向梅之灵位。”
为什么没有向梨的牌位
谓枫皱着眉缓缓走过去,发现桌面没有蒙灰,屋内陈设也一如三年前,想必是有人隔段时间便会来打扰。
那么此情此景,大概就是向叔向姨的家人,发现二老已经被杀,按照伦理习俗,怕二老在地下过不安稳,于是借子女的名分,安了牌位。
至于向梨么,想必人家实在不知道有这个人,或者知道有这个人,也不知道安什么样的牌位给她,便没有放向梨的牌位了。
谓枫坐在桌上跪拜用的草席上,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
她的姑娘呀,活着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谁,死了后也无人惦记。
她却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单云流站在沧州街头,身披黑色笼肩披风,抬头看着如洗过的天空。
她面上戴着银丝面具。
来来往往的人无不被她的身形气质所吸引,但当人们试图去看她的脸时,却发现她的脸是隐隐约约的一片模糊。
于是人们试图揉揉眼睛再看时,她已经走远了。
单云流明明是慢慢踱步走着,谁成想不一会儿便出了城门。
有微风吹拂起她的黑披风,漏出里面一片雪白的一角。
只不过里面的衣服不是绝宫最尊贵的仙鹤纹流云白衫,倒像是全白的,没有任何装饰的……孝服。
过了一会儿,她便出现在城郊一片毫不起眼的梨林边。
单云流已修成全部《绝经》,五感通天,在她的感知下,可以知道方圆十里的生命气息,并无活物。
于是她把面上的障眼法撤去,将银丝面具缓缓摘下,漏出一张任谁见了都会惊叹的冷艳面容。
单云流穿过梨林,走进小院中。
她擦了擦手,推门而入。
房内空无一人。
突然间,有一道凌厉的劲风劈头盖脸而来,像是凭空出现,极为危险,单云流抬手一掌劈出,却在看到那人面目时徒然撤力,手上劲道只余一成。
她无论眼力、出招,都快过谓枫。
单云流侧身与谓枫对掌。
谓枫没看清来人的面目,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武功到底到了何种程度,于是一出手便是折云手里最狠辣的一掌“玉石俱焚”。
单云流暴退出门,稳住身形后,晃了两晃,跌坐在地,闭上眼压下胸口剧痛。
谓枫将两人掌风震倒的牌位扶正,拂了拂袖,慢慢走出门。
她猛的愣住了。
再然后,浑身微颤,似乎不可置信。
“你……”
三年间不曾见过的容颜,非但没有丝毫褪色,反而在心里愈发明晰。谓枫曾经细细描绘过她的眉眼,她每一道细小眉纹的走向,她都烂熟于心。
单云流缓缓呼出一口气,总算勉强压抑住冲击,不至于就地失去行动能力。
再着,她闭上眼的那一刹,也已掩盖了她的情绪。
谓枫上前两步,过来扶她。
单云流身体一避,躲过了她的手,满脸不解望向谓枫。
“姑娘一言不发就打人,是否对我有什么意见”
“我……”谓枫仓皇失措,“你……”
她有千言万语要问出口,此刻却一句也说不清楚,憋了半天,还是问出一句此刻看起来像是最不重要的:
“你没事吧”
单云流觑了她一眼,低头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袍,谓枫一动不动盯着她的手。
那双手纤细长,骨节分明,宛如初生婴儿的皮肤,并无半点伤痕老茧。
面前的人周身尊贵,气质摄人,哪怕谓枫此刻站在她面前,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人不是向梨。
甚至可以说,除了面貌,两人截然不同。
单云流没有理会她,转身出门而去,不愿多看她一眼。
谓枫一闪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双目微红。
单云流这才好似讶异地看了她一眼,顿住脚步:“姑娘,你年纪轻轻,轻功又与天地融为一体,跟着我是何用意”
“向梨。”
谓枫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任何情绪波动,没有。
单云流略带讥讽地一笑。
“姑娘,你莫不是戏文看多了”
话音刚落,单云流同样一闪,到了谓枫身后,走出了门。她虽不能感知到谓枫所在,但是谓枫清楚,这个女子的轻功也决计不会比自己差了多少。
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黑顶马车,单云柔侯在门口,上前两步:“宫主,您……”
谓枫神色恢复如常,走出了门,挂上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倚门,不住地上下打量单云流。
一柄剑刷地一声当胸而来,谓枫身子一闪,悠闲躲过。单云柔看着面前态度轻佻的人,想狠狠教训一番。
“姐姐,您好凶啊。”
“你是不是有病”
谓枫无赖点头,耸了耸肩:“姐姐,你竟连这都知道。”
“你!”
“云柔。”一直背对着两人的单云流唤住了单云柔,“我们走。”
不消细想,单云柔也看出单云流此刻患了严重的内伤,回绝宫的一路上,怕是都要仔细调养。
这一趟出门,单云流便只带了她,虽说整个武林能跟自己宫主过上几招的人屈指可数,可能把宫主伤成这样的,几乎没有,可她也不能掉以轻心。
马车里,单云流闭目调息,眉头紧皱。
她不知谓枫使的那一掌是什么功夫,只知道里面蕴含着摧枯拉朽的劲道,似要席卷她体内的一切。
要治愈也并非难事,只是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动内力,因为她所有的内力,都需要来抚平这一恐怖的力道。
还有一个方法,就是施掌之人给她推拿,温养化解她体内的劲道。想必谓枫也清楚这一点,于是一直跟着她们。
想到这点,单云流脸上悄悄流露几丝悲切。
马车行走这一路,单云流在车内调养,单云柔驾车。谓枫则是神出鬼没,一会儿在不远处的树梢上,一会儿又并驾与单云柔坐在马车外。
但主仆两人都保持了对谓枫的良好态度:视而不见。
直到谓枫突然站在正在奔跑中的马背上,与正在赶车的单云柔一个对视。
“……”
“我杀了你!”
被吓得一颤的单云柔想都没想,横地推出一掌,呼呼作响,谓枫再度凭空消失。
“……”单云柔气血翻涌。想到这人还可能是打伤宫主的人之一,她就更加生气,平时的沉稳也一扫而空。
“她想跟着就让她跟着吧。”
马车内传出单云流冷淡的声音。
单云柔却皱着眉头,从中听出一丝纵容。
谓枫依旧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们,颇为无赖地撑了一把伞,坐在马车车顶,大有跟到底的意思。
她不能确定马车里那人的身份,那人是向梨的亲人,是向梨的双胞胎姐妹,是又失忆的向梨,还是,她就是向梨本人,没有失忆,只是不再眷恋她
曾几何时,谓枫告诉向梨,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了,不要来找她。
而现在,谓枫跟着这个她甚至不知道对方姓名的女子,似乎别的什么事都不重要了。
向梨是她这些年的意难平,谓枫若不给自己一个交代,恐怕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见到马车里的这个人,她的除了一开始的震惊以外,此刻心绪飞扬起来。
又下起了雨。雨点很小,漫天雨幕透着丝丝凉意,让人神清气爽。
谓枫把雨伞收起,递给正在赶车的单云柔。
单云柔脸色剧变。
“姑娘,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单云柔看着这个晴天打伞下雨收伞的漂亮女子,认真问道。
马车内单云流自然知晓车外发生的一切,听到这句话,她忽地漏出一丝笑容,摄人心魄的丹凤眼弯着,脸颊上浮现一个梨涡,此等风致,说是国色天香也不为过。
不过很快单云流又恢复一张冷脸,面无表情地运功调息。
“我这是心疼你,小妹妹,你说你家主人也不让你进车去避雨,这淋坏了,谁照顾你,我一片赤诚,怎地到底这里来,就是脑子有问题了呢”
“你……”
单云柔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云柔,你进来吧。”
马车的单云流终于说话了。
“是……主人。”
单云柔依言钻进马车,谓枫则从车上轻飘飘轮到车外木板上,驾着马车。
“宫主,您怎么样”
单云流面色好了几分,脸上已有了血色。
“并无大碍,调息三日即可。”
单云柔满脸担心神色。
“可是,宫主,您是被外面那人打伤的”
单云流淡淡扫了她一眼:“嗯。”
单云柔花容失色:“什么这么快那她的武功岂不是不行!我立刻通知分处长老,来……”
单云流动了动唇:“不必惊慌,我当时只用了十分之一的力。”
“什么!”单云柔压低了声音:“那不是相当于您白给她打一掌,您……”
单云流又看了她一眼,单云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多嘴,忙安静下来,拘谨地两两手放在膝上。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谓枫:我缠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