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084

作品:《大梦想家

    吴丽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

    夏夏外婆怀孕时吃馊饭坏了肚子, 那个年代乡下医疗水平差, 大夫也不讲究什么望闻问切, 听说腹泻直接给她开了黄连素。

    夏夏外婆吃了几天, 腹泻止住,却也给腹中的吴丽留下了病根。

    吴丽被心脏病拖累了一辈子, 临到老没想到还有可能遗传给女儿。

    她呆滞地望着夏夏,结结巴巴的:“怎……怎么可能,我的病又不是遗传的, 你怎么会沾上况且你身体不是挺好的吗”

    夏夏垂着眼睛,没有说话,吴丽又问:“你去检查了”

    夏夏疲惫地说:“没有。”

    吴丽撩开她房间的帘子:“你穿好衣服, 我现在陪你去医院。”

    夏夏别开她伸来拉她的手, 埋头整理东西:“我不去。”

    “这种事情能耽搁吗”吴丽皱眉, “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检查出来又怎样”夏夏问, “如果能治,你的病为什么还拖了这么多年”

    “你跟我不一样, 你还年轻,恢复能力强……”

    夏夏:“一场手术几十万,你给我出手术费吗”

    吴丽哑然。

    夏夏面无表情:“既然治不起, 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心里清净, 说不定我还能多活几年。”

    她整理到大一冬天谢淮卖唱买给她的那件黑色风衣时,手下动作顿了顿,眉目间清冷的神色瞬间融化至无比温柔。

    衣服几乎是崭新的,夏夏只穿过两次, 多数时候叠放在衣柜里。

    她小心翼翼将风衣折好,放进床头。

    “以后再有人给我介绍男朋友,你直接回绝吧。”

    “我有男朋友了,就算没有……”夏夏失神,“也别耽误人家了。”

    吴丽嘴上骂魏金海再狠,可多年夫妻总有感情,心里还是期盼他能回心转意。

    她不准夏夏去那个女人家找他,也不准夏夏打电话骂他,每天一个人躲在房间抹泪,饭顾不上做,衣服也顾不上洗。

    筒子楼的设施简陋,家里没有厕所更没有洗衣机,她攒了好几盆的脏衣服,都是夏夏抱到走廊的公用卫生间洗的。

    卫生间是蹲坑,一格一格没门挡着,几天才冲一次水。便坑里恶臭熏天,水泥地面东一洼西一洼积着脏水,满地零散的卫生纸上爬着叫不出名字的百足虫。

    一墙之隔的外面是盥洗台,一排黢黑的水龙头矗着,水流开到最大就可以盖过外面震破耳膜的吵闹声。

    住在这别想有个安静的夜晚,夏夏在这里生活了十年,每晚都能听见不同人家的争吵声,有时是言语上的,有时干脆摔锅砸碗,噼里啪啦直到夜半才消停。

    夜深人静的时候,夏夏偶尔会想,生活是否真的不存在童话,而是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现实映像。

    吊灯昏暗,犹如油尽灯枯的病人,亮着时暗时灭白闪闪的光。

    夏夏将衣服用洗衣粉在盆里泡好,出到走廊透气。

    夜色刚刚垂下来,路灯还没开,满城薄暮的暗色叫人情绪说不清的低落。

    谢淮发来很多条消息问她在做什么,夏夏看了一眼,把手机放回口袋,没有回他。

    她望着天边,冷白的月亮从丘陵的尖尖擦过,蔓过单薄的云层,爬上天空的一角。

    冬日未过,身周寒意深彻。

    夏夏呼吸喷出的热气上升,及至她眼前,遮住遥远之外的月亮。

    月色变得飘渺了。

    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她回头,看见魏金海拎着几兜东西上来。

    魏金海见了她并不惊讶,吴丽一天给他打三遍电话哭着求他回家,早已在通话时把夏夏回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他没作声,像不认识这个人一样,越过她进了家门。

    魏金海在外面玩归玩,家还是要回的,毕竟吴丽这种任劳任怨又省钱的女人不好找。

    他给吴丽买了几件衣服当做这段日子的赔礼,全是夜市上淘来的便宜货,可吴丽却高兴得不得了,张罗着亲自下厨给魏金海炖汤做饭。

    夏夏没有劝她离婚,别说吴丽性子不可能离,就算她愿意,以夏夏目前的能力也养不活她。

    “你妈说你在外面交男朋友了。”

    饭桌上,魏金海开口和夏夏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听见夏夏嗯了一声,他又问:“做什么的”

    “同学。”

    魏金海嘴里嘎嘣嚼着油炸的花生米,不屑地说:“小孩子过家家,两个学生能有什么未来改天让你妈去老张家问问,他们给你介绍的那人好像是个什么经理,年薪二十多万……”

    夏夏把筷子摔在桌上,她没收敛力气,声响啪嗒吓了吴丽一跳。

    夏夏眉宇愠怒:“刚从红灯区回来,身上味都还没洗干净,这么快就想卖女儿了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从茶几下掏出魏金海的记事本,扔在他面前,“这些年我花了多少钱你记得最清楚,该还的我还,但凭你现在对我妈这态度,就算我以后嫁了有钱人也不可能多给你一分钱。”

    “别人再有钱跟你没关系。”她冷漠地说,“少管我的事。”

    魏金海手一扬,酒盅里剩的半杯黄酒全部泼到她脸上:“长本事了你!”

    夏夏没惊没叫,淡定地抽了张纸把淌下来的酒水擦干净:“你泼你的,听我把话说完。我看你这年龄和条件估计再找别的女人生一个也困难,没儿没女,就你那点可怜巴巴的存款,老了也只能住最便宜的养老院。”

    “拉了尿了护工不管你,兜在纸尿裤里捂一整天,吃不饱穿不暖,等你因为喝酒中风不能动了就被人扔在床上等死……”

    吴丽呵斥她:“夏夏别说了!”

    夏夏随手把纸巾扔进烟灰缸,看着魏金海因为愤怒涨成紫红色的脸,唇边扬起淡淡的笑:“泼我没关系,好好想想该怎么对我妈,想想还要不要在外面找女人。”

    “这么多年我妈给你洗衣服做饭抱怨过什么如果你还执意要出去鬼混我也不拦着,但你再敢放我妈一个人在家不管她,让她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以后别想我给你养老!”

    吴丽:“夏夏!怎么跟你爸说话呢!”

    夏夏饭吃到一半,胃口全无,穿好衣服带上钥匙出门透气。

    门口走廊放着个大号不锈钢盆子,里面装了满满零碎的猪肉块,这是吴丽从楼下烧烤店接来的私活,用铁签子把肉串好,一盆给她三十块钱,吴丽每天都抱两大盆回来,叫夏夏和她一起串。

    今晚魏金海回来了,吴丽一定无法在夜里烧烤店开门前串好。

    夏夏把盆子抱到一楼露天走廊能照到月亮的地方,坐在台阶上一个人对着月光串签子。

    猪肉是从冰柜里刚取出来的,上面还带着冰渣,夏夏手被冻得通红,脸也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喷嚏。

    有电话打进来,她擦干净手,接了电话。

    谢淮嗓音温柔:“在干嘛”

    夏夏随口说:“在家看电视。”

    谢淮在电话那头轻声笑,夏夏还不明白他笑什么,耳朵里忽然听到鞋子摩擦青砖地面的声响。

    夏夏抬头,看见谢淮站在大院的巷子口。

    他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身材颀长挺拔,举着手机:“夏姐,在家就这么不修边幅啊”</p>

    夏夏怕蹭脏自己的衣服,穿着吴丽的旧外套,头发松松散散扎着一个很低的马尾辫,早起时嫌水冷也没洗脸,被冻得瑟瑟发抖团着肩膀坐在那里,一眼看过去确实挺颓废的。

    谢淮走过来,眼里带着笑意:“在家看电视,骗我好玩吗”

    夏夏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发消息为什么不回”谢淮坐在她身边,“妈昨天出院了,你不回消息还不准我想你来看看你了”

    “这是什么”他看着盆子里的猪肉蹙眉,“谁让你做这个的”

    夏夏没吭声,他放下背包,拿过签子帮她串。

    夏夏拦他:“是我妈接的活,晚上要给人家送过去,我一会就做完了,猪肉味道沾到手上很难闻,你别碰了。”

    “怕什么。”谢淮按着她后脑,靠近亲了亲她额头,“难闻就难闻。”

    他从来没做过这种活计,有些笨拙,要么一根签子上插得满满的,要么稀疏得像是无良商家欺客。

    “哇,夏姐真厉害。”谢淮偏头看夏夏手速飞快把一根串好,忍不住说,“你也太快了吧,教教我。”

    夏夏:“做多了你也能这么快。”

    谢淮手上油腻腻的没法抱她,拿脑袋顶了她一下:“喂。”

    夏夏疑惑地看他,他语气不满:“一个星期没见,你他妈都不想我的啊”

    “我怎么不想你”

    “那你见我这么冷淡一点都不激动。”

    风声寂静,巷子外的夜市人声喧哗,巷子里却像是二人的一方小天地。没人出入也没有嘈杂的动静,一时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夏夏抬起眼,谢淮离她很近,呼吸喷出的热气交融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的。

    谢淮像只多动的小狗,一会蹭蹭她,一会用胳膊肘撞她一下,时不时偏头看她,趁她不注意吧唧在她脸上亲一口。

    夏夏在他的骚扰下把肉串完,抱到巷外的烧烤店结账。

    谢淮问:“你爸妈喜欢什么”

    夏夏一愣,他说:“我都到这了,总不能就这么走了吧他们喜欢吃什么第一次上门要带点东西。”

    夏夏说:“不用了。”

    谢淮:“要买的,还是说你不想把我介绍给你家人”

    夏夏没说话,谢淮去路边商店买了两个红包,又去旁边atm机里取钱:“那封个红包,可以吗”

    夏夏的脸烧烤店被门廊上的白炽灯照得苍白。

    她呆呆看了谢淮一会,别开脸,轻声说:“上来吧。”

    谢淮从没进过这样的筒子楼,脚下水泥地落满黏糊糊的灰尘,一层楼住了十几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是老式木门,门口放着煤气罐和灶台,还有一些家里堆不下的杂物,没有多少落脚的地方。

    夏夏家隔壁正在做晚饭,锅里倒了热油爆干辣椒,一时间呛得整个楼道都是辣味。

    旁边一扇大门猛地拉开,隔着一道防蚊虫的纱门,屋里传来女人尖锐的嗓门:“神经病吧大晚上炒什么辣椒都呛着孩子了!”

    这家也不甘示弱,回敬道:“公用走廊我爱干嘛干嘛,不想呛着孩子你换个地方住啊哟哟哟,忘了你们家买不起房子。”

    谢淮从走廊经过,几家正在做饭的女人纷纷投来视线,她们看得出神,锅里飘出糊味儿都没发现。

    谢淮问:“这些人怎么看猴一样”

    “因为从这里出去的女孩不会带这么年轻的男朋友回来,你是第一个。”夏夏站在自己门前,犹豫,“真的要进去吗我后爸刚刚还想给我介绍有钱的老男人,他不会欢迎你的。”

    “进啊。”谢淮无所谓地笑,“拜访家长是基本礼貌,他不喜欢我是他的事,大不了骂我几句,再严重点也不过是把我赶出去,难道还能强制我们分手吗有什么不能进的,我怕他不成”

    他抱着夏夏肩膀,不屑地说:“还有什么狗屁老男人,你不准见,再过几年,淮哥一定比他们更有钱。”

    夏夏刚要敲门,听见里面传来摔东西的声响。

    魏金海嗓子沙哑,一听就是在家跟吴丽发脾气骂夏夏骂哑的:“她要反天了是不是还不想给我养老,我这些年就算喂了只狗也知道给我看家给我摇摇尾巴,她除了惹我生气还会干什么”

    夏夏静静听着,对谢淮说:“等等吧,他们在吵架。”

    “经常吵架吗”

    “也没有。”夏夏想了想,“我妈不跟他吵,一般都是他单方面骂人,今晚我惹他生气了,他肯定得发上半宿脾气。”

    谢淮才上楼十分钟,半个楼的中年妇女都知道夏夏带男朋友回家了,一个个开门趴在自家门口张望。

    夏夏不想谢淮被当成猴子观赏,拉他进了洗漱间。

    她泡好的衣服还在,挽起袖子准备把衣服洗了,谢淮摘了书包塞到她怀里:“我洗。”

    他说:“你快来例假了,别碰凉水。”

    那水不是凉,是刺骨。

    谢淮伸手进去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温度,手乍一入水,没忍住嘶了一声。

    夏夏:“还是我来吧。”

    谢淮按住她:“如果我今天不来,你就这么洗了”

    她的手刚刚在楼下冻得冷红,现在还没褪色,谢淮心疼地蹙眉。

    夏夏点头:“我习惯了,不觉得冷。”

    谢淮没再说话。

    夏夏站在他背后,目光落在他头顶墙壁上方小小的天窗上。

    天窗从来没人擦过,几乎被污垢糊死,只有一点缝隙里透着光亮,可光也是很浅的,穿过层层灰尘落到眼里时已经不剩多少。

    穿堂风吹着吊灯吱吱呀呀在半空摇晃,夏夏看向谢淮。

    她的少年一言不发,低头认真地搓她衣服的袖口,他拧着眉头的模样带着生人勿进的不耐烦,但夏夏知道他并不是因为洗衣服烦恼,他是在生气。

    ——气她这么冷的天不知道爱惜自己,还把手泡在凉水里洗衣服。

    谢淮来见她换了身新衣服,他刚洗过的白球鞋踩着台前湿漉漉的地面,洗手台时不时有泡沫水落下来滴到他的鞋面上。

    台子下藏污纳垢,有喝完的饮料瓶、吃完的食品包装、还有从厕所里不知怎么翻出来的用过的卫生巾,通通堆在这里,又湿又潮不见阳光,散发着冲鼻的恶臭。

    谢淮一定闻到了那味道,也看到了那些垃圾,他什么都没说。

    夏夏不知道他怎么能忍耐这样的环境,在她心里,谢淮和同龄的男孩不一样。他帅气、干净,身上永远有好闻的阳光暴晒青草地后清爽的味道,这里的环境没一点配得上他。

    她只要想到谢淮是因为她站在这里忍受这些,心里就说不出的酸楚。

    夏夏自身后抱住了他,脸颊贴在他脊背亲昵地蹭。

    谢淮还在生气,冷哼:“你跟我撒娇也没用,跟你说了好多次,从来不当回事。”

    “你痛经严重,能不能少碰些凉的东西”

    夏夏低声呢喃:“我错了。”

    谢淮没搭理她,夏夏手扒着他劲瘦的腰摩挲:“我想你,别生气了。”

    “他们肯定要闹一晚上。”她冰凉的唇擦过他脊骨,在上面轻轻吻,“别进去了,我们住外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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